第83章 患難生情
又一個黑影飛來, 在山下炸開,震得大山搖顫, 山石滾落,雪下的冰塊裂開。
“公主!”便在衆人往山上跑去時,楚玉臉色發青, 如一條死魚般,躺在冰天雪地裏,勉強睜着眼,望着飛落的大雪, 意識模糊。
炸飛的碎雪、沙塵落了她一身。即便身上很疼, 她仍舊翹起唇角,眼裏滲出淚水。在生命最後一刻, 她才想到, 自己是楚國公主, 哪怕是死, 也該體面, 而非被髒物所葬。
今生如此失敗,若能重來一世……她合上眼睛, 若有第二世,必當換一種活法!
“公主,公主……”唯有嬷嬷抱着她,渾濁的眼裏滿含淚水, “老奴該勸着你的……”若是她多勸幾句, 引楚玉入正途, 絕不會落此下場!
又有炮石飛來,炸開在不遠處的山壁上,發出巨響,震得人雙耳發痛。山石爆射,如汪洋般的冰雪覆下,将這對主仆淹沒。
“杜七,你保護曉曉!”俞君泊飛快道。
杜七回眸,見王爺正護着王妃,略微沉思,便咬牙去了俞曉曉那裏。
至于嚴飛仙,本有武功底子,且有齊銘在旁,倒也不大要緊。
餘下的侍衛,全都分散在四周。火炮不比其它,若是聚在一起,死傷只會更多。
一行人剛爬到半山腰,蘇幼薇腳一滑,差點摔倒,氣喘籲籲道:“我、我……”這副身子委實太弱,單單跑了一會,便氣虛發暈。
她欲言又止,如今炮仗在,必須翻過這座大山,才能出火炮的攻擊範圍,怎能因她一個人,便連累衆人的性命?
俞君泊二話不說,直接将她打橫抱起。但在剛跑出一步時,又有一個炮炸響,正落在前面。大山搖顫,他未曾站穩,便與蘇幼薇滾下去,卻飛快命令道:“你們繼續上山!”
“王爺!”杜七喊道,雙手緊握,便想不顧一切沖下山,但王爺有令!他驟然回頭,咬着牙繼續上山,眼裏一片冷肅。
俞曉曉眼前發黑,慘白着小臉,叫道:“你做什麽,快下去救哥哥!”一個又一個炮飛來,炸得天震地顫,恍若末日來臨。
“郡主!”杜七飛快地沉聲道,“王爺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更不會無視王妃的性命。他既讓我們繼續上山,必有其打算。”
俞曉曉仔細一思,便即含淚點頭。剛剛她是關心則亂,才忽略了一些事。
兩個人滾落山下,又被冰雪覆蓋,幾息後才自雪裏冒出。炮不止,雪、石飛落,一片亂象。蘇幼薇急道:“君泊,我們怎麽辦?”
大小山石、碎冰不斷滾落,兩人根本無法再爬,無法與杜七等人彙合。她眼眶泛紅,一心想着,若不是因為她的拖累,俞君泊也不至滾下山。
“無礙。”俞君泊溫和道,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着她,“山下沒有炮,暫時安全。”
蘇幼薇一怔,才發現,炮都集中在山上。但在一會兒前,幾顆炮都在山下炸開。
俞君泊又道:“山谷被堵,他們看不到我們,只能揣測我們的逃生路線。因此,炮火先在山下,再往上移,且攻擊範圍很廣。”
炮不間斷,聲音浩大,掩去了他部分話,蘇幼薇只猜出個大概。
“在山谷口被炸開前,我們應找個避處。”她提醒道。否則,敵人若是入內,她二人便是活靶子,雙拳難敵四手。
“我已發現,有個小洞能藏身。”俞君泊回道,“有時,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在大山側面,有一處凹槽,是山石之間的縫隙,內部雖不寬,但較長,高度也有兩尺,能容納兩個人躺進去。
砰的一聲,炮在山谷口炸開,碎屑亂舞,如一朵朵煙花綻開。外面的人,即将進來!
“進去。”俞君泊平靜道。他做了些簡單措施,将二人在雪裏的足跡抹去,所幸山上不時有碎石、冰雪滑落,掩去了不少痕跡。
蘇幼薇逐漸安定,沉重地颔首。兩人一前一後,鑽入那狹窄的小洞裏。小洞冰冷潮濕,偶有碎冰落下,她躺在他的身上。
俞君泊平躺着,摸出去一只手,撿了些山石、冰塊,将這個凹槽遮掩住。它與地齊平,若不細看,旁人也發覺不了。
不時有山石滾下,将它幾乎掩住,唯只剩下一個小洞口,是俞君泊扒開的,方便透氣,且防止洞口被堵,兩人出不去。
便在一切準備妥當時,山谷口終被轟開,在亂石簌簌而落中,一群人魚貫而入。他們全着盔甲,碎石落在頭盔上,砸出砰砰聲響。
而後,一個陌生男人走入。他陰沉着臉,相貌英俊,一雙眼睛冷如冰霜,吩咐道:“他們必有傷亡,部分人在山下找,部分人上山去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遠在京城的太子心急不安,皺着一雙濃眉,在屋裏來回走動,先有炮聲,後見破雲箭,便知暗殺計劃已啓動。
他心知,這一次,算是皇族最後的反撲,功敗垂成,一局定勝負。他用了半年,才将軍中火炮偷運入京,準備這一場暗殺。
思及此,太子又不禁冷笑。大殷的火炮,全掌握在軍方,也即俞君泊的手裏。今日他用火炮,哪怕不能成功暗殺,亦能制造隔閡。
只要不被查出,那皇族便可置身事外,屆時笑看俞君泊的暗衛與軍方對峙,坐收漁翁之利,必要時便可招安軍方。
“天佑我大殷!”一向不信鬼神的太子,破天荒的低喃了這一句。事已至此,便是他不動手,大殷江山也保不住,若此次失敗,不過将殷王朝覆滅的時日提前。
且說盔甲人搜尋時,扒出了楚玉主仆二人,一探她們的鼻息,忙道:“首領,年輕女子尚有氣,但很微弱,婆子已被碎石砸死。”
蘇幼薇驚訝,倒不想楚玉如此命大,喝了些許藥汁,竟仍舊活着,反倒是嬷嬷,被石塊砸了腦袋,一命嗚呼。
“喂她吃解毒丸,弄醒她。”首領吩咐道,一見楚玉,便知她中了毒,立即聯想到,此人必與錦王有嫌隙,才會被扔下任其自生自滅。
楚玉躺在冰雪裏,悠悠醒轉,頭又恰恰彎在左側,一眼便瞧到俞君泊二人,便即瞪大了眼睛,又見繞在周圍的盔甲人,不禁一怔。
蘇幼薇心一提,悄然握住手,緊抿着唇,心跳得迅疾。
卻在此時,俞君泊輕輕一拍她的背,以示安撫。他面容冷靜,甚至很從容,她便也放下心,将腦袋擱在他的胸膛上,聽他的心跳。
她忽然覺得,有他在身邊,縱死也不枉。不能同生,若能同死,倒也不錯。
“錦王去了哪?”黑衣人冷聲問道。
“啊,呀……”楚玉回道,只能發出破碎的音。她已在彌留之際,毒性太強太猛,解毒丸并非聖藥,哪裏能包治百毒。
首領皺眉道:“被毒啞了……留之無用。”
楚玉心裏一急,面色本就發青,又因這一番話,忙着表露自己的意思,在用全力之下,那青筋便即鼓起,面容顯得猙獰扭曲。
她巍顫顫地擡手,用盡全身力氣,慢慢地移向俞君泊二人的位置,口中不斷“咿呀”,面上卻浮現冷笑。最終,她力竭,手臂重重摔在雪地裏,眉眼裏盡是得意,在心滿意足地微笑。
有他二人作伴,黃泉路上,她也不孤單。
蘇幼薇冷下臉,恨恨地瞪去,心中蕭然,一時有些茫然,眼眶紅透,身子一陣泛冷,但對上俞君泊溫和的目光後,心又暖起來。
她微翹起唇角,在他訝異的目光下,湊上去細細吻着他,溫柔而含情,此刻,心裏盛滿了他,鼓鼓漲漲的,讓她忽覺人生已無憾。
共赴黃泉,古老而凄美!
盔甲人首領擡起目光,順着楚玉的手臂指向望去,在小洞口處停留一瞬。那裏,年輕的男女正擁吻着,交頸纏綿,旖旎婉轉,感情濃烈熾熱。
現在的年輕人啊!他一頓,便即移開,目光往山上望去,平靜地吩咐道:“錦王已翻過大山,速去追擊。”
“是!”一群盔甲人垂首答道。
楚玉的瞳孔睜大,忍不住擡起腦袋,但剛發出急促的聲音,便戛然而止,頭沉沉地撞擊在地上,死不瞑目!
一衆盔甲人飛快上山。山谷靜下,唯剩那一片狼藉,述說着此地的慘狀。
“剛剛……我們躲過了?”蘇幼薇斷續着問,臉紅氣喘,因怕自己會死,适才動作便熱情大膽,更是伸出粉嫩小舌,與他嬉戲。
俞君泊颔首,目光熾熱,像是望着稀世珍寶般,面龐溫潤含笑,輕撫她的臉蛋,表情裏有驚喜與欣慰,以及情意。
“我們快回府。”蘇幼薇小聲道,有點窘迫。
俞君泊卻道:“回京路上,必有人截殺,只能等侍衛找到我們。”說罷,他眉心一蹙,手指輕點在她的唇上,凝神望着外面。
山谷口,又有一批黑衣人冒出,約三十幾人。他們推來火炮,便在山下歇息。
蘇幼薇暗自慶幸,朝俞君泊瞟去。幸好兩人剛剛沉得住氣,未曾暴露。
黑衣人一直坐着,喝着水,吃着幹糧,壓根沒有離去的打算,顯然在等盔甲人回歸。
在狹窄小洞裏,四面都是冰,寒氣陣陣傾襲而來。蘇幼薇本就體弱,哪裏能受得住,只覺得全身泛冷,肢體僵硬,血液似已凍結。
何況,她身上沾了碎雪,衣着早已潮濕,即便貼着俞君泊,亦難以發熱。
見此,俞君泊一手輕擡起她,一手伸入她的貂裘裏,在她的身上隔着單衣游離着。
效果很顯著,蘇幼薇面紅耳赤,輕咬着唇瓣,眼裏聚出一層水霧,水汪汪的,波光潋滟,讓人怦然心動。外面還有一群黑衣人呢,這股羞恥感爆棚,簡直讓她無地自容。
見她全身已火熱,俞君泊便停了手,只将她緊擁着,凝神注視外面。
蘇幼薇難以心靜,腦裏一片雜亂,偷偷地瞟了他兩眼,傻傻地露出笑容。
雪紛紛而落,在山谷口兩邊的山沿上,有着一雙雙眼睛,細看才知,那是一個個人。他們衣着雪白,戴着白色草帽,與白雪相融。
“三兒,王爺意欲何為?”其中一人問道,面有不解,“在冰雪裏躺着,不怕生了風寒?”
“蠢!”杜三斜來一眼,鄙夷道,“要不,你怎讨不上媳婦?常言道,患難見真情,同理,患難易生情。王妃曾有負王爺,我們皆知,王爺的感情,必然深過王妃。”
“由此,患難生情?”杜二眨着眼,一臉懵。
杜三點頭道:“今早,王爺問我,如何讓一名女子對自己的感情更深,我向他獻上此計,借太子暗殺王爺之事,滋生情意。”
至于太子襲殺王爺一事,這本也在他們的掌控中。先帝雖暗殺過上幾位錦王,但此與今朝無幹,且已是舊事不易重提,但若是太子再暗殺,他們便有理由推翻皇族。
“萬萬沒想到……”杜二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