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其為人魚王的褒獎
洛神府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任雀與楚虞隔着囚籠對視,梵袍色澤明亮,如藏鋒的銀刃。他半張臉籠在陰影中,稍擡起視線,如屹立在污泥中的谪仙。
楚虞身上挂着鎖鏈,時常飽含無辜的眼睛發紅,他畏縮地瞥了眼任雀周圍,一言不發,只轉頭,凄苦地盯着任雀。
任雀的探望時間短暫,看似獨自一人,實際時刻處在監管者的監視下。他立在原地,眉目染着哀傷,長久注視,楚虞低下了頭。
“是意外,還是蓄謀?”任雀的嗓音很沉,冷冽中壓着被驚擾的煩躁,他居高臨下地俯視楚虞,一瞬又回到了剛見面時的樣子。
像是在盤查嫌疑人。
楚虞沒出聲,他揉着手腕,尾巴不安地緩慢擡起,勾出柔韌弧度,再度輕輕放下。
任雀總覺得,巧合這種說辭在南若與楚虞身上行不通——南若不肯将事情原委對他詳說,擺明了不想讓他摻和。
剛巧撞上身份尊貴的王儲,擁有強大血統技的楚虞,唯有殺之後快的懲戒方式,人魚族臣的力争……任雀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麽。
房頂的水滴落下,如冰片破裂一般綻開在任雀腳邊,他視線緩慢聚焦,落在楚虞臉上。
漂亮到過分的小家夥正不停地抹眼淚,淚水弄花了他的臉,幼年體态的人魚讓人有十足保護欲,尤其是楚虞這種勾人的東西。
原來,楚虞還沒成年,不是說好了下次見面就能哭出珍珠麽。
任雀攥了下拳,他從衣袖裏摸索,手未伸出,就聽楚虞尖銳一叫,兩把匕首架在了任雀脖子上。
“任大人,勿動。”兩只穿檢察官服飾的官員憑空出現,一左一右,狹長眸子溢滿警惕。他們反握匕首,擱在任雀頸側,同時低聲警告。
“只是一枚糖果,應該不礙事吧?”
任雀沒聽,細長指節從廣袖中露出,梅子糖的褐色包裝紙襯得他手更白。他唇一勾,冷漠又輕佻地向前遞去,楚虞趴在囚籠的縫隙間,視線随着糖轉動。
的确只是一枚普通的糖果——偵查手段用盡,兩位官員沒發現問題,便給了楚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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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虞不吃,他緊緊攥着糖,貪婪地仰頭注視任雀,脈脈含情。
“時間到了。”
官員冷聲道。
任雀最後看楚虞一眼,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楚虞撕心裂肺的呼喊猶在耳畔,穿過腐朽狹窄的黑色通道,蔓延到風和日麗的浮世回廊。高柱巍峨的殿堂外,任雀剛出監獄便被頭頂的陽光閃了下眼睛。
他眯起眼,空無一人的長廊中,許羲嘉倚在柱子上,偏頭神色複雜地看着他。
很快,兩人并肩而行,誰都沒說話,心照不宣地走出白玉宮,許羲嘉拐進巷子裏,輕聲道:
“楚虞的處罰令公布了,一周後白玉壇,挖心取血。”
任雀倏然駐足,他神色冷峻,巷中光線收窄,陰影融化他的眼睛,只殘留聲線的煩躁與疑惑:“不是死刑嗎,為什麽要挖心取血?”
挖心并不能讓人魚迅速死亡,充其量只是重傷,相比普通刑罰,挖心顯然更殘忍,但任雀在意的不是手段。
如果只是為了報仇斃命,誅滅比挖心更符合常理,因為挖心不常動用,唯一目的就是取得犯人的妖心。
妖心是妖長期的力量來源,沒了妖心,妖便是實打實的廢人。古有邪道挖心煉藥,至于取血……
“取心血是為了……”任雀喃喃出聲,他瞳孔一縮,突然想到一件事。
“取心血,一般是為了奪取血統技。”許羲嘉的聲音飄在風裏。
仿若骨血凝固成一塊,脊背生出的寒意浸透軀體,任雀站在原地沒動,更為強烈的疑問浮現心頭。
他需要去找一個人印證他的猜測。
任雀道了謝,剛要離開,就聽許羲嘉一臉擔憂地說:“你不在乎執行者嗎?”
他回頭看去,許羲嘉靠在小巷的牆壁上,陰風吹拂,舊紙片橫空掠過,她換上一副不忍神情,靈動的眼睛微垂,讓任雀一時無言。
“反正通知很快就會下達,等着就是了。”
任雀微不可察地咬了下嘴唇,無所謂地一笑。
白澤捧着重要的酸菜壇子進家門,剛收的妖傀九昭不見蹤影,他疑惑地踹了一腳正廳門,只見一個渾身煞氣又笑意盈盈的鳥類坐在他的梨花椅上,梵袍不大幹淨,像被亵渎的神。
“人魚的血統技是怎麽劃分的?”
任雀站起來,一招梵風,不僅關上廳門,順帶吹滅屋內燭火,他陰恻恻地發聲。
“你不是禁足在浮世回廊了嗎,為什麽……”白澤眼睛瞪圓,滿腦子都是任雀怒火中燒、浴血站在頂樓,猙獰俯視烈火的陰翳表情。
白澤還沒說完,就被任雀揪着領子扔到書房,身量極高的男人颔首,鼻梁高挺,下颌線在暗處尤為清晰。他走過林立書架,倚在一邊,盯着白澤。
“事情原委我清楚,但你這樣亂來,對你和楚虞都不是好事,還是在浮世回廊的監管者發現之前……”白澤苦口婆心,豈料任雀開口。
“他們要對楚虞挖心取血,執行者大概率是三條金的監管者,我需要印證我的猜測,來決定我接下來的行動。”
任雀側過臉,冷淡地瞥了白澤一眼。
日光從窗戶紙透入,暧昧昏黃的光讓任雀看起來不谙世俗,說出的話卻透着一股詭異的瘋狂。
“你不會是想,劫囚吧?”
白澤驚疑不定地盯着任雀,良久,他這位喪心病狂的朋友默許似地點了下頭。
“天大地大,你能和他逃到哪去呢?”
白澤幾乎失語,他向來看不透任雀,肯為了那條魚大費周章建一座樓,也肯在絕境的盛怒下燒毀全部心血,現在突然出現,又說要劫囚。
妖界到處是監管者的眼線,若水南岸的人魚族不會放任勢在必得的囚犯逃脫,任雀和楚虞只能向北走,可那裏是冰原與荒漠。
“只是想想,還沒行動,不算犯法。”任雀不耐煩道,他随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草草翻過,對白澤說:“我想知道人魚血統技明确的等階分別,你能弄到嗎?”
白澤左右思量,本想拒絕,卻架不住任雀“懇求”——刀鋒飛速旋轉,走哪跟哪,繞着白澤歡快游街,任雀坐在榻邊,狐貍一樣笑眯眯地盯着他。
“煩死了,等着。”白澤呲牙咧嘴,煩躁地走進自己隐秘的藏書閣裏。
任雀想要的東西很難找,因為監管者與人魚的關系一向不冷不熱,文字記載與現實有出入,人魚語難以破譯,史料殘缺不全,饒是白澤,也花了小半天時間。
入夜,他拎着一本殘破書卷從藏書閣裏走出來,發現任雀抱着小暖爐,舒服地坐在他的榻上吃果子。
“你要的書,自己看吧。”白澤忙得暈頭轉向,歪在榻邊,像死了一樣。
任雀翻開書,不久,在某一頁突然停頓。
【冰霜無痕乃人魚皇族血統技,其為人魚王的褒獎】
燭火搖曳,拖長孤身靜坐的影子,在雕花窗上擺動。夜風肆意,吹打院中枝葉,壇壇罐罐飄過簌簌枯枝。任雀推開窗戶,與遠處遮天的菩提蘿對望。
月影淺淡,濃雲成片,墨色從天際流淌下來,任雀阖了下眸子。
因為楚虞的是人魚王的後代,欽定王儲之一,所以才要不顧一切前往族內聖地,奪取成年時的繼承資格。如此想來,楚虞此等身份,狩獵對象是有萬千守衛在外的某位王儲,也就順理成章了。
人魚族中派系利益糾纏,任雀不想理清,可能楚虞是勢弱的那支,從遙遠的若水南岸逃出,利用監管者與人魚族的互不往來,在洛神府藏匿了這麽多年。
他是要拼着成年這次機會迅速長成,以便恢複舊日勢力嗎?
落到現在這即将被人挖心取血的境地,也是忍辱負重的小人魚王一手策劃的嗎?
在楚虞的計劃裏,南若,該不會只是個單純方便的替死鬼吧?
但也有可能,楚虞才是人魚族提純冰霜無痕的獵物。
任雀蹙眉,他一時間想到數種可能,每一種都有合理性,每一種又不能确鑿說服他。知道真相的南若已經死了,楚虞身在監獄,人魚族不可能告知秘密。
唯獨一件事,任雀意已決。
楚虞,不能死在刑臺上,只能死在他手裏。
作者有話說:
抱歉,最近卡文,今晚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