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玫瑰鳜魚西湖醋魚紅燒鯉魚
楚虞一直裝到監管者離開,門一關,他活動僵硬的身子,從桌子底下伸頭盯着任雀,發出歡欣雀躍的叫聲。
“喏,這是你的罰單,自己掙錢還債吧。”任雀把綠油油的雙層罰單扔到楚虞面前,臉色介于好看和難看之間,莫測眼神難以分辨。
楚虞大字不識一個,看了罰單也不過是一團綠不拉幾的紙片,他左思右想,捏着紙張扔到天上,張嘴就要吞。
“這東西有電子版,毀屍滅跡也不好使。”任雀涼飕飕一記眼刀,楚虞嗓子一咳,默默收了尖利的鯊魚牙。
楚虞滿眼淚花地數了數罰單上的0,覺得把自己片成八塊也還不起,索性擺爛,把視線轉到滿屋子唯一有勞動能力的小鳥身上。
“嗚!”
楚虞發出一聲讨好似的叫聲,一轉像唱歌,伴随着變調版今天是個好日子,任雀腿上搭了一個濕乎乎的小腦袋。
“還敢來找我,說沒說不讓你出來,你破我的咒,真當我沒感覺是吧?”任雀盤腿在桌子邊嗑瓜子,他沒好氣地觑了眼雙腿之間那條魚,語氣多了分嗔怪。
楚虞看起來柔柔弱弱,他全副精力在瓜子上,磨了下牙,悄悄張開嘴。
任雀抓了一把瓜子,一個個扔進楚虞嘴裏,楚虞牙齒鋒利,脫仁的瓜子殼噴泉一樣往上跳,形成連鎖反應。
這牙口,上輩子是脫殼機吧?
任雀一挑眉,戲谑道:“楚虞,把這一袋子瓜子都剝了,今晚我跟你睡在一起。”
這話比什麽都讓楚虞有動力,他一扇尾巴,規規矩矩坐在桌邊,用心掙老婆本。
終于安靜了,任雀望着十斤重的瓜子,不厚道地笑了。他站起來閑閑搭搭遛彎,心想今晚能睡個好覺,誰知剛在東房躺床上沒多久,楚虞就出現在門口。
“這麽快?”任雀一愣,他倚靠在床頭,看了眼鐘表,半小時還沒過。
卧室裏燭光昏暗,映得楚虞鬼鬼祟祟的身影越發高大開闊,小魚尾巴在地上來回拖,此時已經髒了。他小心翼翼地扭捏着,背後藏着什麽,走路時不讓任雀看清,直到近了,他才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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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嗚嗚……”楚虞又開始說魚語,不同于平日或短促或纏綿的叫聲,這次是真的在用語言和任雀溝通。
但他說得很快,語調也因為激動有些變形,饒是任雀學過人魚語的單詞,也只能勉強聽出模糊的大意。
“……找不到……所以……這個……今晚……在一起……”
楚虞怯怯地攤開手,瓷白的手指牢牢抓着小托盤,堆成小山丘的瓜子中央放着吃剩下的一枚超小洋蔥圈,面向任雀的地方,插着顆通紅的野櫻桃。
再往旁邊,是一塊老式蛋糕,蛋糕上擺着閉合的蓮花蠟燭。
救命,這是在做什麽?
任雀多想擁有一雙沒看過這些的眼睛。
短短半小時,楚虞是從哪撿這麽多破爛回來的?
楚虞的表演這才剛剛開始,他把托盤擱到床頭櫃上,撕了一頁任雀手裏的書,折成火折,蘸着火苗,點燃了蠟燭。
火苗吞噬蠟燭頭,高而細長的火苗在黑暗中盛放,跳躍的光明給楚虞的眉眼鍍上一層柔軟的外殼。他祈願一樣趴在任雀床邊,雙手合十,嘴裏叽裏咕嚕不知道說些什麽。
幾秒後,蓮花蠟燭在小魚驚訝的叫聲中展開,歡快如脫缰野馬的生日快樂歌帶着動感的節奏音,響徹在溫馨又缱绻的房間裏。楚虞第一次見蓮花蠟燭,對着那玩應拜了拜,然後抓着任雀的指尖,虔誠一吻。
這場面,怎麽看怎麽怪異。任雀只想知道,到底是誰騙楚虞,給他蓮花蠟燭的。
一定是芸黃吧,一定是她,除了她還有誰呢?
還有一件事,剛才楚虞撕掉用來點火的那頁書,任雀還沒看完呢!
事實擺在眼前,已容不得他思考,因為楚虞不滿任雀的走神,突然跳上床,雙手撐在任雀耳邊,把人壓進床鋪裏。
不合時宜的背景音樂亂竄,任雀眨了眨眼睛,靜靜凝視楚虞的行為。
那雙像巧克力豆的圓眼睛,此刻泛着銳利而深邃的光澤,平靜中覆着獵捕的陰郁本能,豎瞳立起,明明是魚,卻有着和龍一樣的震懾力。
楚虞慢慢壓下來,幼年的體格遮不住全部光亮,手臂的影子覆着任雀半邊臉,讓他的眉眼都浸在難以言說的陰影裏。楚虞的手碰到任雀的耳朵,任雀偏頭,又被楚虞攏着板正。
人魚是擅長懲罰配偶的動物,盡管楚虞平時像個小傻子,任雀卻始終沒有忘記那一點。
詭異的生日快樂歌在阒然的環境中尤為突兀,又像不正經樂章的序幕展開,任雀臉上挑逗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耳垂被楚虞摩挲着,不正當的心思再次燃起。
人魚記打,記冷落,小孩子對養大自己的人有依戀是很正常的事,可如果依戀超過度量發展成別的情愫,就變得難以收拾。
楚虞喜歡他,任雀很清楚。
不是單純的喜歡,是更放肆的占有欲。
不是現在才清楚的,從一開始就清楚了。
任雀在心裏嘆息自己無能,他垂眸,眼睫鋪下一片脆弱的陰影。楚虞的吻稍涼,貼上任雀微顫的眼皮,劃過山根和鼻梁,碾壓同樣單薄的唇瓣,最後印上凸起的鎖骨。每一處都淺嘗辄止,卻又讓人意猶未盡。
任雀先前是閉着眼的,耳邊悉悉索索傳來某些倒騰被子的聲音,他本在心裏打鼓,看看楚虞在外面又新學了什麽折騰人的花招,結果等了半天都沒等到下文,氣得他睜開眼睛。
正要開口罵,誰知一本兒童繪本堵在眼前,封面的小鲇魚張着大嘴,差點給任雀吓死。
“你幹什麽,跑了是什麽意思?”
任雀張口就罵,他撥開繪本,看見楚虞的臉。
楚小魚同學,居然在他旁邊安了個枕頭乖乖躺着,雙手阖起枕在耳邊,水靈靈的眼睛滿懷期待地望着任雀。
“嗚嗚。”楚虞用鼻尖拱了下落在一旁的繪本,尾巴蹭了蹭任雀的腳踝,翻開第一頁,發出連續不斷情意綿綿的叫聲。
《學齡前必讀故事書:小鯉魚找老婆》
美好的夜晚要做快樂的事,對楚虞來說,快樂就是躺在任雀身邊聽他讀繪本。
身為梵鳥的任雀,戀欲值0.2的究極吊車尾,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多麽龌龊。
整個監管者境內,對若水南岸的态度無比微妙。大概在千年以前,洛神府的繼承人是受神賜福的人類,他們善泅,使槍,将當時勢力強大的人魚族逼回若水南岸。由于人魚族在曠世之戰中屠殺了太多人類,監管者條例第七條就是:禁止人魚踏入監管者境內,違者重懲。
盡管如今兩族态度稍微軟化,條例有所更改,但人魚想要在監管者境內往來,必須通過一層層手續辦理并取得資格證,這種差別對待令境內的人魚族不滿,引發過不少雙向事端。
這也間接導致了起初,任雀對楚虞的到來異常抗拒。
三月,楚虞還不會說話,任雀從北海極冰之地取寒水晶給南若做禮物,路上重重阻礙。他進冰窟殺了一天一夜,進城換了身沒血味的衣服,日出時才回到洛神府。
不是特意準備的禮物,只是前陣子南若為他鍛造了一具神器。銀色質地,能化鎖鏈,取名永生劫,作為回禮,任雀才大老遠跑了一趟。
早春天寒地凍,熹微日光從洛海南邊浮來,任雀剛進家門,就瞧見坐在房梁上晃尾巴的楚虞。
小魚比來時大了一點,但還是處在放鐵鍋裏能開一頓炖魚的狀态。他臉上肉乎乎的,鱗片幼小而漂亮,在清晨的陽光下泛着珠光,向遠方眺望,不知在找什麽。
任雀一哂,恰巧南若走出來,對檐上的楚虞喊:
“楚虞,快下來吃飯了!”
吃什麽飯,這種魚餓死不好嗎?
任雀垂眸,剛入院子,看見梨花樹下的棋桌沒了,換成了一處滿載清水的小水缸。
“原先放在這裏的棋桌呢?”任雀連問候都省了,滿身寒氣地站在樹下,指着水缸逼問南若。
“你回來啦?楚虞總喜歡在這呆着,我怕他脫水,就換了個缸,棋桌在屋裏收着呢,既然回來了,就一起吃飯吧。”南若穿着便裝,透粉的衣裳,一點不顯豔俗,她笑得明媚,指着桌子上的菜道。
“你做的?”任雀瞥了一眼,對南若的了解使他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南若親手做的。
南若,一個連年夜飯都交給仆人的女人,今天親手做飯?
“今天是楚虞生日,當然要自己來做啦。”南若一怔,緊接着笑了一下,似乎在怪任雀多慮。
“你怎麽知道他生日,他不是撿的嗎?”任雀抓住南若的衣袖,敏銳捕捉到要點。
“占蔔占出來的,按氣選的生辰,就連你的不也是我算出來的嗎?”南若一臉無奈,她安撫地拍了拍任雀的手,好生來勸:“你剛回來,先喝湯,我炖了好一陣呢。”
南若轉身往屋裏走,這種态度讓任雀很不滿意。
主廳擺着多寶瓦罐,洛神府的家徽印在正廳,南若的铠甲與長槍擱在架子上,她似乎要向外端糕點,一轉身,差點撞在任雀身上。
“怎麽一回來火氣這麽大,不會看上的老婆跟人家跑了吧?”南若挑眉,賊兮兮地抱着糕點碟,滿臉八卦地問他。
“少來,我問你,這條魚你到底打算怎麽辦。”任雀前所未有的嚴肅,他平時脾氣就不好,給臺階也不下,好商量的事還要南若軟磨硬泡,更別說這種魚命關天的大事。
“如你所見,沒了爹媽的小魚,養在我們府裏就是了,也只是多一張嘴而已,不費錢。”南若泰然自若,根本沒把一條魚的口糧放在眼裏,她甚至笑着,捶了下任雀的肩膀:“連你都是我養大的,養條魚怎麽了。”
“他是人魚,你還沒向監管者登記備案吧?你這樣是私藏高危物種,被發現會重懲,更別說你還是洛神府的當家,這叫知法犯法。”任雀聲色俱厲,他帶了點怒氣,吓得南若表情也凝重起來。
“我,就把他當金魚養,也能這麽多事?”南若張了張嘴,有些不知所措。
任雀差點氣笑了,他剛要說話,只見南若撲哧一聲,眼睛彎得可愛。
“你就是太正經,只要你不說,沒人能知道。”南若立刻打斷還欲再說的任雀,指着房檐上楚虞在的方向,小聲道:“你和他待幾天,就知道那小家夥有多可愛了,真的,特好玩。”
“那你有本事備案去啊。”任雀壓着嗓子,低低威吓出聲。
南若只笑着,眼裏流露出些許歉意。
這種态度,任雀一下就懂了。
“你沒救了。”任雀臉色鐵青,他壓在舌尖的重話舍不得拿來譴責南若,揮袖轉身,怒氣沖沖大步走出去,剛下臺階,上頭影子一晃,一條魚從檐上直接砸到地上。
梨花樹的枝幹托了一下,抖落數片雜亂的老舊葉子,未開的梨花苞受不住這滔天災難,随着楚虞一起壓扁在地上,也算半個落英缤紛的場面。
“嗚……”楚虞很小,從高處摔一下疼得要命,他努力爬起來,剛一仰頭,對上任雀的視線。
那滿是厭惡和嫉妒的眼神,比洛海冬天凝成的冰塊還要刺骨,尤其那人的梵袍寬敞聖潔,如天上款款而來的谪仙。好看的神仙倨傲地擡着下巴,細長的眸子一瞥,旁若無物地向東房走去。
南若姍姍來遲,她焦急地跨過門檻,手忙腳亂地扶楚虞起來。
摔疼的小魚崽慢慢甩着尾巴,滿是淚珠的眼睛凝視那抹決絕的身影,鼻尖一紅,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哭得太凄慘,以至于任雀在東房加了個靜音咒都能聽清,連同南若哄人的聲音,讓他心煩意亂。
笑面虎玩具在八仙桌上震了震,一縷明黃色的影子飄了出來,少女的虛影披着緞黃紗,坐在桌子的一角晃蕩腿。
“為什麽不喜歡那條小魚呢?你走的這幾天,那小東西天天都來陪我玩。”略尖的嗓音紮在任雀心上,他一捏指尖,千片刀鋒随聲而動,将笑面虎上的女孩團團圍住。
“你急了,是怕我繼續說下去?”女孩捏住一枚刀片,反将它在手裏把玩。
“跟你沒關系,如果你再多管閑事,我就先碎了你的本體。”
任雀冷臉瞥過去,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中午,一人一鳥一魚終究還是得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南若忙着給二位夾菜,楚虞不會用筷子,捧着湯碗吃的遍地都是。
小魚的尾巴不安分,左撞一下右撞一下,不小心掃到任雀,任雀就狠心瞪他,小魚垮起小醜臉,不敢造次,只盯着拔絲南瓜黯然神傷。
拔絲南瓜要蘸水,還要用筷子夾,對不會用筷子的小魚來說,簡直就是恐怖的災難。
嗚嗚嗚,楚小魚掉眼淚。
他觀察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拔絲南瓜,誰知任雀故意氣人,筷子使出花,不到一會就吃了半盤子。
嗚嗚嗚別吃了,再吃楚虞就吃不到了。
楚小魚又急又悔,一個勁嗚嗚叫。
受不了兩個幼稚鬼,南若出聲道:
“任雀,今晚是楚虞生日,有什麽想吃的菜嗎,我可以做。”
桌上氣氛十分尴尬,再不說話就看不過去了。
“玫瑰鳜魚,西湖醋魚,紅燒鯉魚,剁椒魚頭,酸湯魚,油炸面條魚,涼拌黃花魚,炖魚鳍,腌魚眼,都行。”
任雀把拔絲南瓜咽下去,慢條斯理說道,惡劣揚起唇。
楚小魚臉色一木,抖得厲害。
嗚嗚嗚嗚,好可怕,我要回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