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忠勇侯府向來是将達奚慈放在心尖兒上嬌慣着的, 這是衛璟不用親自出府探查便早已完全知曉的事實。
因此達奚慈即便是武藝高強,也不耽誤她是個嬌貴千金的身份。
而面前的這個人,卻處處透着對苦痛知覺的習以為常, 與本該體現出來的金枝玉葉之态大不相同。
……到底是什麽來頭。
衛璟低垂着睫毛, 視線微凝。
他與達奚慈的這樁婚事是永朔帝所賜,若是忠勇侯府最終未能履約,那便是犯了大不敬與欺君之罪,理應當斬;甚而即使是鎮南侯府這邊忤逆皇命, 就算是出身皇家的姑母都只能做到被太後保下她一人性命,更別提雖有免罪金牌卻性情耿直、只知遵從聖命的忠勇侯。
衛璟知道自己在京中的名聲,一個盲了眼的孱弱病秧子, 根本不配成為堂堂鎮南侯府的世子, 偏偏更過分的是,他還随着長公主殿下繼承國姓,對鎮南侯爺也極為不公,斷了侯府的楊姓爵位。
總而言之,整座京城裏的人,無論是平民百姓,亦或是王公貴族,都在嫉妒與不甘的情緒中, 肆意嘲諷着他的不自量力。
在這樣的環境下, 一心投在複仇大業上的衛璟也就壓根兒沒想過要和達奚慈履行這樁婚事, 只想着她被自己之前送的不合心意的禮物惹惱, 然後大着膽子,拿出永朔帝曾賜予忠勇侯府的免罪金牌入宮去, 以無法與病秧子綿延子嗣之由, 親自向天子請求消了這樁舊約。
永朔帝最在意的就是子嗣, 如若達奚慈說得情真意切些,他定然會在不發怒的基礎上,大手一揮,應了她的所求,至此,兩府仍舊可以交好,而婚約也能夠順利取消。
只看這位達奚府三小姐是否有親自入宮面聖的過人膽量。
正當衛璟在心中五味雜陳地分析着他這位世子妃的來處與身世時,一直僵硬地伫立在桌案邊的衛楚身形卻突然晃了晃。
屋中光線昏暗,衛璟也就敢借着這晦然夜色悄悄地朝衛楚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視線落在那人臉上的瞬間,衛璟霎時心驚不已。
若是說方才臉上還只是透着些慘淡的蒼白,那此刻幾乎可以說得上是血色全無,宛如……
衛璟不敢再耽擱,可又礙于眼睛而無法擅自開口讓人到榻上來,只能淡聲先問一句:“阿慈,你受傷了嗎?”
Advertisement
說完,衛璟又補充了一句,“不要騙我。”
聽見衛璟後面的這句話,衛楚口中的“不曾”頓時咽了回去,猶豫了好半天,才輕聲道:“一點點皮外傷,并不嚴重。”
承認了,卻又沒完全承認。
衛璟眉頭微皺,無端地生出了幾分惱怒。
為何要欺瞞于他,屢次欺瞞。
“阿慈,你坐過來。”衛璟從榻上站起身,為衛楚讓出了位置。
“……世子,我,我傷得不重……”
衛楚的聲音越發低弱,聽上去似乎馬上就要堅持不下去了。
想是衛楚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緩慢地轉過身,準備離開衛璟的卧房:“世子,今晚我去另一間屋子睡,莫要讓血污沖撞了您……”
看着衛楚仍在微微發着顫的背影,衛璟并未出言阻攔,只沉默地站在原地。
突然,衛楚急喘了一聲,低哼着将手覆在了腰側的絲縧上方死死按着,向來筆直的脊背略微弓起,另一手拄在桌案上撐了一會兒,終是沒能扛住這陣兒暈眩,轟然間撲倒在地上。
“阿慈!”
衛璟顧不上別的,匆忙大步趕到暈厥之人的身側,蹲下身子去探那纖細頸項處的細微波動,确認并無大礙後,方松了口氣。
救人要緊。
見人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衛璟便也沒再拘泥于裝瞎的事情,俯身将昏倒在地的衛楚打橫抱在了懷裏,随即轉身朝床榻走去。
衛楚被衛璟小心翼翼地放到榻上,将被子蓋在腿上保暖,雖舒适了許多,但眉心仍舊輕蹙着不曾展開。
由于不知道衛楚到底傷在了什麽地方,衛璟只能讓自己的動作處處都保持輕柔,盡量避免會産生碰疼人身上傷口的可能性。
不管這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達奚慈,此時她都是鎮南侯府的世子妃,若是被外面的人得知世子妃受了傷,定然是會鬧到姑母那裏去的。
到時候,事情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簡單了。
衛璟眼神複雜地盯着榻上那不安地蜷縮成一團的清瘦身影。
這件事……他只想自己來解決。
衛璟床榻暗格中掏出自己并不常用的金瘡藥,緊接着試探性地掀開了衛楚的袖口,想要簡單地探查一番露在表面的傷口。
可視線落在那只白皙手臂上時,衛璟不禁有些意外。
竟然已經處理過了。
然而這被處理過的傷口,越發激起了衛璟的疑心。
手法相當專業,藥粉質量卻極為劣質。
若是達奚慈本人受了傷,整座忠勇侯府怕是都要翻了天,又豈會讓嬌弱矜貴的三小姐使這破藥,受這等委屈。
衛璟不便脫了人家姑娘的衣裳,只能把衛楚的衣袖撸起來,細致地給那兩條血痕累累的手臂塗抹了許多戲命特意調制的上好金瘡藥。
這金瘡藥品質絕佳,沾到皮膚上冰冰涼涼的,剛好可以緩解傷口所帶來的炙熱痛楚。
“嗯……”衛楚鮮少用到這般療效甚好的藥粉,竟惬意地呼了口氣,擡起手臂湊到鼻端,半夢半醒地贊揚一句,“好香啊……”
衛璟正坐在床榻邊垂眸審視着那躺在枕上的傷患,突然聽見這話,實在沒忍住地笑了起來。
******
死士營中的藥粉會使人痛感加劇,衛楚給腰側刀口上藥的時候自然沒有塗滿,甚至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未曾處理,再被繃帶和衣裳裹着,極是容易讓傷況加重。
衛楚燒得厲害,迷糊一陣兒清醒一陣兒,致使他完全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忽夢忽醒間,只當自己身處夢境。
他睡了十幾個時辰,再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衛璟竟然躺卧在他的身側,阖着眼睛睡得正沉。
當真是個令人感到開心的夢。
衛楚的唇角揚起笑意,仗着自以為這是個夢,他肆無忌憚地伸出被覆在厚重被子下的雙臂,懶洋洋地圈住了衛璟的脖頸,口中吃吃笑着:“你怎的……躺在我身邊了?”
被突如其來的冰涼手臂搭住脖頸,衛璟被猛然驚醒,看見面前這張足以亂人心神的清麗容顏,他的臉倏地變得滾燙,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我……”
這是他的床榻,在這裏有什麽奇怪嗎?
面對問題,衛璟的腦子向來會飛快地給出答案,只等這拿捏住優勢的人開口說出來。
可望着那雙水盈盈的墨色瞳孔,衛璟心中所有的念想頓時消散無蹤。
喉結忍不住地上下滾了滾。
貼得如此近,是想要做什麽?
衛楚的眼睛疼得模糊,半天沒有聽見衛璟的回應,他只能一寸一寸地在枕上挪着腦袋,探到與衛璟的鼻尖不到半尺的距離,才得以看清衛璟的眼睛。
他用手掐了掐衛小世子紅潤的臉頰,又笑:“你什麽?怎的不說話?說話。”
衛璟一愣,表情癡呆地任衛楚胡亂揪扯着自己的臉。
這還是那個平日裏看上去近乎是有些怯弱的恭謹世子妃?
“我……”衛璟的嘴巴被捏得嘟了起來,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含糊不清,“你先……”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掐自己的人再度閉上了眼睛,手上的力道也倏然卸去,居然……又睡着了。
******
猝不及防地得知了這樣一個真相,衛璟很難繼續保持平靜。
并非他遇事不決,實在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處理。
畢竟……他對身邊躺着的這人……
操。
衛璟煩躁地揉了一把被衛楚掐痛的兩頰,郁悶不已。
從小到大,衛璟的經歷用“死裏逃生”這四個字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如若不是因為有戲命在身邊護佑,光靠浮陽長公主一個人,怕是很難将衛璟完完整整地養大,就連活下來都是一種奢望。
這也導致衛璟對任何懷着不純目的接近他的人,都報以了高于常人的警惕心。
然而,就在得知自己娶回府中的人可能不是達奚慈之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竟不是衛骁再度将人安插在了他的身邊,而是這“小替嫁”可能同他一樣,也是被迫前來香小豬成婚的,甚至,比他這個做世子的遭遇還要再倒黴些。
畢竟忠勇侯府家大業大,将這替嫁姑娘的家人抓到府中,以威脅的方式逼她就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這位世子妃如若真的不是達奚慈本人,也就意味着,他對忠勇侯府并無虧欠,相反,倒是忠勇侯府欺騙了他。
而倘若這個看似心思純淨的小替嫁當真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可憐,他也不介意成為她日後的依靠。
可在此之前,還是要驗驗她才行。
衛璟心想。
将事情的來龍去脈捋順了個七七八八,衛璟的心情立馬輕松了不少。
側頭瞅了眼仍舊睡着的衛楚,他翹了翹嘴角,枕着手臂細細打量起了身邊人的優越骨相,不知不覺地沉溺在其間。
以至于完全沒有發現阖眸安睡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
“哎?”
瞧見躺在自己身旁的人,衛楚臉上的表情有些驚喜。
他擡起纏着層層繃帶的手臂,如稚童剛剛睡醒般地揉了揉眼睛,再度朝衛璟看去——
“哎?你真的還在?”
衛璟緊忙不着痕跡地移開視線,繼續裝成他的盲眼狀态,狀作呆懵:“啊?”
可衛楚根本就沒在意,反而像上一次睡醒的時候,喜形于色地傻笑了一聲。
“那這次,我要多讨一點。”
讨什麽?衛璟疑惑。
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衛楚将下唇咬得幾近變了色,而後才慢吞吞地湊了過來,直至鼻尖碰鼻尖方停下。
衛璟呼吸微滞。
……又要做什麽?這次打算掐哪裏?
衛楚剛從睡夢中蘇醒,眼底水汽朦胧,休息了十幾個時辰,面上的蒼白之色已然恢複了三四成,此時連帶着耳尖都泛起了淺淡緋紅,着實惑人。
他似乎有了些力氣,手臂扥住衛璟的後背,不讓他輕易逃脫,然後毫不猶豫地噘起嘴巴——
“啾。”
兩片微涼的嘴唇輕輕壓在了衛璟因防備而緊抿的唇瓣上。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良久,也遲遲未有人先動一下。
驚魂未定間,回過神後倒吸了一口涼氣的衛璟不可抑制地發出了一聲豬叫。
“夯~”
作者有話要說:
柿子:我真是聰(沒)明(用),竟然扒掉了老婆的馬甲
阿楚:我真是聰(機)明(靈),竟然還藏住了一層馬甲
【寶子們,我可能是癡呆了,我刷新了好幾次空空如也的評論區,悵然若失,靠在牆邊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沉吟着:讀者寶貝們真的不喜歡我了,新章節竟然連一條留言都沒有……結果你們猜怎麽着,我沒發,我竟然沒發!!!(震聲拍桌.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