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孩子,世子待你如何?可曾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達奚夫人喝着茶,就着倚在扶手上的姿勢,端詳着衛楚的一舉一動。
衛楚替嫁入鎮南侯府已經有幾日的時間了,若是當真被人察覺出了什麽端倪,長公主殿下定然早就不幹了。
由此可見,這孩子的僞裝能力還是十分出色的。
聽見達奚夫人的提問,衛楚一早兒就将身子挺得筆直,老老實實地垂眸等她說完,才緩聲回答道:“世子……人很好,也理應……未曾發現我的身份。”
達奚夫人點點頭,滿意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朝衛楚走來。
衛楚随着她的動作也站了起來。
“聽雲鴦說,這幾日都是你自己梳的頭,”達奚夫人擡手捋了捋衛楚頰邊的一绺發絲,溫柔地掖在他耳後,“之前見你學不會盤發,我還着實有些擔心呢。”
衛楚未在回話,只微微颔首,避免達奚夫人因将手擡得太高而導致手臂酸痛。
“今日天氣剛好不錯,我們去街上逛逛吧,給你買些新樣式的布料,”達奚夫人的視線落在衛楚穿回來的那件火狐裘上,心知浮陽長公主待他不錯,于是臉上笑意未止,“總歸要讓我們家阿慈穿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達奚夫人難得有了好心情,想着要悠閑地散散步,便讓車夫趕着馬車遠遠地跟在她和衛楚的身後,以防她走得累了卻又只能站在原地無計可施。
衛楚鮮少在青天白日下接觸這麽多的活人,故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時,他的神情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緊張。
達奚夫人知他耳力好,目視前方看路的時候,用尋常說話的語調問了衛楚一句:“很不習慣?”
衛楚還沒來得及回答她,便又聽見達奚夫人笑着說道:“那就進轎子裏頭吧,省得你不自在,落玥,命人将馬車趕過來罷。”
四周變成了密不透風的箱壁,衛楚臉上的拘謹總算是放松了許多。
他抿抿幹澀的唇瓣,向達奚夫人道了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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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似乎很不喜歡與外人接觸,若是……”
達奚夫人的話還沒有說完,轎廂外的周圍瞬間驚叫四起。
“哧——”
刀刃劃過皮肉的聲音與達奚夫人所坐的位置僅僅只隔着一層薄薄的木質轎廂壁。
見保護車駕的其中一個府兵已經倒在了菜市街口,坐在車夫身側的陳管家頓時高聲驚叫了起來:“來人!有刺客!速速保護夫人!”
他的喊聲讓已殺至身前的刺客暫時失去了目标的方向,然而當刺客再次揮刀劈向轎門時,箱壁裏卻突然伸出了一只青筋畢現的削瘦左手,準确無誤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黑衣刺客根本沒時間給同伴報信,就已被衛楚發狠地用力一折,只聽“咯嘣”一聲,他的頸骨應聲而裂,人也軟塌塌地倒在了被吓得魂飛魄散的車夫身邊。
車夫連哭帶罵将刺客的屍體踹到車下,緊接着便倉皇地跳下了馬車,徑自逃命去也。
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更是眨眼間散得幹幹淨淨。
其餘刺客瞧見同伴的身死之處,紛紛從路兩旁的屋檐上騰躍而來,穩穩地落于轎廂上方,跟着,一柄長刀刺了進去——
達奚夫人也是習武之人,只是在如今的這個年紀,她自然無法應付如此勇猛兇悍的刺客,慌亂之餘,達奚夫人只能盡力避開馬車棚頂亂刺的刀刃,以此來拖延時間。
衛楚已經翻身躍上了刺客駐足的轎廂頂,陰郁的目光使刺客不得不對面前這身量高挑的女子引起重視。
想着對手不過是個女人,饒是模樣再狠戾,也定然敵不過男子的力道。
如此想着,刺客不禁放松了一絲警惕,甚至有些挑釁地朝衛楚勾了勾手指。
見衛楚微微俯身,顯然是要沖過來的架勢,刺客立刻将長刀橫至身前以作防禦。
襲至他面前的衛楚下意識側身躲過刀尖,翻掌為刃,直直朝刺客的面門劈去。
“阿慈!”
達奚夫人踉跄着從轎廂中逃了出來,眼看着那刀便要刺穿她的肚腹,驚恐間,她只得向離她最近的衛楚求救。
衛楚回過頭,匆匆丢下被他砸暈的廢物東西,飛身趕至追殺達奚夫人的蒙面刺客身邊,擡腿踢翻了他手中的刀柄,單手将伏在地上的達奚夫人攬了起來。
他出來時并未攜帶武器,見那人自袖中摸出一閃着寒芒的利刃,直直朝達奚夫人的頸側戳刺了過去——
衛楚來不及猶豫,直接伸出左手握住刀刃,右臂屈肘将達奚夫人順勢推向陳管家的身後,旋即攥拳蓄力,回轉過身的同時,以勢不可擋的千斤之勢鑿在了刺客的耳畔!
“唔!”
黑衣刺客未曾想過達奚夫人身邊這漂亮姑娘竟是個武學高手,更驚異于她竟會如此舍命地想要保下達奚夫人的性命。
不過他已經沒有時間去細究衛楚的身份,從耳道裏狂湧而出的汩汩鮮血昭示着他的命不久矣。
戰力非凡的五名刺客已盡數倒在了血泊中,衛楚眉心微蹙,似是極為厭惡空氣中漂浮着的腥膻血氣。
“阿慈,你的手!”
衛楚攥了攥拳,似是在查驗筋脈是否完好,再舒展開來的時候,殷紅的血液已順着細瘦修長的手指凝聚到指尖,旋即又如同斷裂的珠串一樣滾落而下。
那刀刃鋒利無比,偏生方才握上去的力道又未曾減輕半分,若不是當場調動內力護住筋脈,衛楚覺得自己此刻恐怕連擡手的動作都無法完成了。
“傷得如此嚴重,快些、快些回府中叫秦大夫來!”
達奚夫人顧不得衛楚原是男子的身份,撲上去便将衛楚的手腕捧住,掏出懷中的手帕使勁兒按在那皮肉翻卷着的掌心創口上。
“夫……母親,我沒事,您莫要擔心。”
衛楚的嘴唇蒼白得全無血色,說不疼是假的,只是歷來的堅韌讓他即便疼得指尖都在隐隐發顫,也不曾露出半分軟弱的模樣。
“怎麽沒事啊……”達奚夫人幾乎要掉下淚來,心疼得連連重複道,“這麽多的血……流了這麽多的血……”
誰家的孩子誰家心疼,更何況……
衛楚自是不知道達奚夫人在心中想着什麽,他側頭看向東倒西歪地跑過來的陳管家,問道:“從前也有這等事發生?”
陳管家點點頭,“近幾個月來,倒還算老實,只是今日來得莫名其妙了些。”
“忘了留活口,”衛楚清了清嗓子,有些愧疚,“恐會耽擱侯府查明真相的時日。”
“無需查明,自是侯爺在朝中的政敵……”
陳管家咬牙切齒地哼笑了一聲,顯然是知道刺客被誰派來的,卻仿佛不敢直說出那人的姓名。
衛楚不便多問,略一點頭示意自己明白,複又轉身嘗試性地蜷了蜷指尖,确認并無異常後,臉色方好看了不少。
達奚夫人的目光落在衛楚低垂着的長睫上,眸中微光閃動。
***
腎痛難忍的衛璟被戲命戳了幾根銀針在背上,終于在悔不當初的懊惱中治好了刺痛不斷的腎。
只是消停了沒一會兒,小世子便又開始了作妖的計劃。
“出府?小主人,你怕是在做夢。”
戲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衛璟的請求,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坐,拿起桌案上的蘋果吃了起來。
“你若是不讓我出去,昨日的劍招豈不是白練了?”
這幾日趁着衛楚不在,衛璟自然不會放過帶自己練劍的戲命。
向來順着衛璟的戲命實在承受不住他嘟嘟囔囔的央求,昨夜硬是被衛璟拖着在無人經過的林中橫劈亂砍了兩個多時辰。
本以為衛璟練了個酣暢淋漓,短時間內不會再想要摸劍。
戲命哪知意氣風發的少年人自然會沉迷于劍招的巧妙,此刻難免劍瘾大發地想要再去試上一番。
“那麽多的貪官污吏等着我去索命呢,”衛璟從床榻的暗格裏扯出張□□,順手丢給了戲命,“喏,幫我扮一會兒‘我’。”
“我這就去告知長公主。”
雖這樣說着,可戲命卻紋絲未動地仍舊坐在那裏,分明是在給衛璟機會。
死士營中的所有人皆會易容換聲之術,戲命和衛璟又都是男子,模仿起來自然要比模仿女子容易得多。
無非是裝作虛弱一些罷了,這種事情他們做得多了。
戲命蓋着被子在衛璟的卧房裏躺了将近兩個時辰,終于在耐性耗盡之前,聽到了屋頂衣袂翻飛的聲響。
屋後窗棂輕微相碰間,衛璟已經穩穩站在了床榻邊,調侃戲命道:“本世子的床褥可還柔軟?戲命大人躺得可還舒坦?”
戲命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起身整理衣襟的同時,順手拽掉了臉上的易容,問道:“可有被人盯上?”
提起自己的輕功,衛璟還是頗為自信的,在同齡一代裏,還沒有遇見過可以成為他對手的人。
“自然沒有,能追得上我的,還沒出生……”
說到這裏,衛璟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後山上見到的小死士,也想起了自己當時被追得仿佛山野中四處亂竄的野豬。
一向心高氣傲的衛小世子頓時有些萎靡起來。
他實在是想要尋到那小死士,再同他切磋一番武藝。
“若是能再見到他,我一定可以一眼便将他認出來。”衛璟自言自語道。
戲命聽到他這莫名其妙的話,疑惑地回過頭來問衛璟道:“小主人說什麽?”
衛璟怎會讓人知道自己如此丢臉的一面,聽到戲命問他的話,立馬搖搖頭:“沒什麽,肚子餓了而已。”
說話間,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還未等戲命做出防禦的态勢,阿黛的笑聲便響了起來:“世子妃,您回來啦!”
衛璟急忙扯下身上的黑色衣裳,蹿上床鋪,乖巧無比地躺進了被窩裏。
戲命不願摻和自家小主人的感□□,片刻都不耽誤地從窗口離開了衛璟的卧房。
***
衛楚小心翼翼地邁進卧房門,發現衛璟正躺在榻上熟睡着,不禁将原本就輕微的動作再度放緩了幾分。
可目前卻也有要盡快解決的事情,衛楚無奈地暗暗嘆了口氣。
算了,等他睡醒再說也不遲,先收拾行李吧。
衛楚的東西不多,即便是放衣裳的櫃子,也只占用了衛璟的一小塊位置,因此收拾起來十分簡單。
疊衣裳的時候,衛楚忍不住回想起了長公主殿下對他說的話,仍是覺得耳尖發燙。
今日晨間,他剛從忠勇侯府回來,便被長公主殿下喚去了恪靜閣,熱絡地攏着他的手噓寒問暖,最後才面色凝重地切入正題。
“阿慈,你有所不知,在你回門的這幾日裏,阿璟着實是病了一場。”
“不過你不必太過擔憂,戲命已經為他處置過了,如今發熱退下去了,肝腎也不再作痛了。”
“母親今日找你過來,最主要的,是想同你商量件事。”
按長公主殿下的身份,能說出“商量”二字,已是對眼前人極高的尊重,若是真的傻到想要與她商議,恐怕也離死不遠兒了。
習慣使然,衛楚自當老老實實地聽着。
“母親知道你們兩個剛成親,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浮陽長公主并未瞧見衛楚刻意藏在袖中的受傷左手,隔着布料輕拍着衛楚的手背,“但母親問過府醫,若是你如今懷了阿璟的骨肉,這孩子就算是降生下來,恐怕也會同阿璟一樣體弱多病……”
浮陽長公主多說一個字,衛楚的臉頰便多紅一分。
從恪靜閣中出來時,耳根通紅的衛楚一度忘記了回清沐閣的路。
掌心的刺痛讓衛楚霎時間回過神來,他皺緊眉頭,咬牙攥了攥拳,似是試圖用讓傷口麻痹的感覺來壓下疼痛。
衛楚撐着膝蓋從櫃子邊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無意識地揪着繃帶上纏繞的活結,輕聲對床榻上的衛璟說道:“世子,母親命我……暫時先搬出去,讓您得以好好将養身體。”
他說這話的時候,衛璟正背對着門口、緊閉雙眼假裝自己在睡覺,心中的歡愉幾乎要溢出胸膛,只是當他聽見衛楚聲音中帶着病态的沙啞時,才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兒起來。
衛璟突然生出了些後悔的情緒。
他慢吞吞地翻了個身,裝作自己剛被吵醒的樣子,打了個哈欠:“來人……”
衛楚小聲說完後,便已回到了坐榻上繼續發起呆來,聽見衛璟的聲音,他忙從坐榻上起身,整理好裙擺的褶皺,詢問道:“世子?您醒了?”
衛璟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衛楚整理衣裙的左手上。
那上面為何纏着繃帶?她為何不對自己說受傷之事?
看來只能趁人過來的時候,像上次一樣,假意聞到血氣,才能讓衛楚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出來。
衛璟摸索到了床榻邊的茶壺,輕輕朝衛楚的方向推了推,笑意中隐含着歉意:“是啊,阿慈,我渴得厲害,想喝杯茶,恐怕要麻煩你了。”
說完,衛璟便等着衛楚說出自己手傷的事情,然後順理成章地開口詢問衛楚受傷的緣由。
然而衛楚卻只是低低地應了聲“好”,緊接着就走了過來,俯身面無表情地拎起衛璟手邊的茶壺。
甚至……用的是那只纏着繃帶的左手。
衛璟眉心微蹙。
這是什麽家庭培養出來的刀槍不入的千金大小姐。
沒有痛覺的嗎?
“阿慈,你有沒有聞到……”
沒等衛璟說完,清沐閣的院門處就傳來了一陣吵鬧聲,在安靜的室內顯得頗為聒噪。
“我不管,長嫂如母,我還不能見見了?”
衛楚微眯了眼睛。
楊安茹?長公主殿下與鎮南侯的小女兒?她為何會來此?
“六小姐,且慢!”戲命擋在了卧房門前,卻被楊安茹刻意送上前來的脖頸威脅得只能讓到一邊,無奈道,“小主人,六小姐來看你了。”
衛璟剛坐起身,卧房門旋即被楊安茹倏地推開。
衛楚原以為楊安茹來到清沐閣中,定是來看望衛璟的。
可身嬌體弱的衛璟又怎能敵得過她這迅猛如虎的強勁沖勢,衛楚下意識飛快地擋在了衛璟的身前,準備将她攔下。
然而沒想到的是,這小姑娘竟是徑直奔着自己過來的……
“小主人!”
戲命站在門口,自然來不及去搶救那已經呈現出倒地趨勢的倒黴世子,只能用自己的呼聲來提醒衛璟不要下意識使用內力,以免被在場的其他人發現他一直以來隐藏的秘密。
衛璟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早在衛楚朝自己撲過來的時候,衛璟便已經放棄了掙紮。
摔就摔吧,總比暴露了要好得多。
清瘦的肩膀撞入衛璟懷中,将他順勢帶倒在地上,滿懷的芬芳雪意湧入了衛璟的鼻息。
慌亂間,衛璟只能盡量撐住衛楚的手臂,不讓姑娘家摔得太過慘烈。
不過,比起衛楚此時十分被動的投懷送抱,衛璟顯然有另一件更讓他感到驚異的事情——
居然……是平的。
一馬平川的平。
作者有話要說:
小世子:哦豁,瞧瞧我發現了什麽?
世子妃:可惡,我是不是需要滅口。
寶子們晚安~紅包包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