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張揚 像個青春期叛逆小女孩
如果是別人向她提出這個建議, 岑暖立刻就會覺得冒犯，但很奇怪的是，莘烨卻完全沒有給她這種感覺。
醫院的走廊上人來人往, 只有這無人的狹小角落裏, 才有片刻的安寧，月光如水的撒在兩人身上, 她下意識擡頭看他。
男人的眸色很淡，他其實是典型的濃顏系, 和他這雙清冷的眼睛實在很不搭配，但也因為這樣，讓他的面容與氣質形成強烈的反差感。
哪有人上來就問別人，要不要一起生個寶寶？
但他就可以淡定地說出，并且絲毫不帶其他雜亂的思想。
岑暖其實早就發現, 莘烨這個人，他的思維方式是與常人不同的, 他不受傳統思想的束縛, 但也保留着該有的謙遜與沉着。
溫柔到骨子裏的人, 靈魂的另一半卻帶着狂妄。
這樣的男人，很難不令人心動。
岑暖幾乎能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聲，但她不想顯得太狼狽：“你平時也總這麽跟別的女孩兒說，要跟人家生個寶寶嗎？”
“不是。”莘烨失笑：“我還是第一次，之前也從沒交過女朋友, 我會把最近的體檢單給你看, 雖不能證明太多，但至少能證明我的健康。”
他又說：“如果你想看，我也可以現在就把手機給你，裏面有我最近兩年的社交通訊記錄, 因為工作的原因，我從不删信息。”
“不用了。”岑暖搖搖頭：“我相信你的為人。”
她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莘烨自然就不再提起。
兩個人走出醫院，他又開着車把她送回去。
…
那公租房原本今天就要搬離的，但岑暖根本沒心思找房子，便想着随便找個酒店湊合幾天，這麽一來，能帶的東西就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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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夜色已然深沉，她下車看到樓道門口倚着抽煙的季繁森，才驚訝起來：“季哥，你怎麽在這兒？”
季繁森笑呵呵說道：“我早跟莘烨商量好了，要過來給你搬家，白天你不是喝醉了嗎？所以只能晚上來。”
岑暖也不知道自己這醉酒的醜事到底傳播了幾個人。
她轉頭看了眼莘烨。
“抱歉，下午我接聽社區電話的時候，繁森剛好在旁邊。”
男人回手鎖了車，非常準确地理解了她這個眼神的意思。
有人幫忙搬家，果然省力很多。
新房子則是季繁森幫忙聯系的，位于城市中心的低層公寓，月租一千五，一室一廳，不能通燃氣，但對她來說，也夠用了。
本地搬家都有辦喬遷宴的習俗，都已經大半夜了，新家又沒有食物，岑暖就泡了兩杯熱茶代為感謝。
卧室窗戶有些漏風，季繁森過去幫忙用膠帶臨時粘起來，客廳就只剩下兩個人。
莘烨放下茶杯：“你現在有人生目标了嗎？短期長期都可以。”
他嚴肅的樣子像一個等着收作業的班主任。
岑暖手托着腮：“我剛剛其實就一直在想，短期目标長期目标，我都是有的，短期的話…我想替舅媽報仇，讓肇事兇手周明闳一家得到應有的報應，還有就是鍛煉身體，努力把未完成的學業補齊。”
“長期的話，我還想繼續在娛樂圈內工作，我想當一個成功的經紀人，打造出很多優秀藝人，擁有自己的工作室。”
“鄒敏語和季沣這兩個人呢？你不恨他們嗎？”莘烨問。
岑暖笑了笑：“這兩個人和長期目标是有重合的，在我看來，只有事業上的成功，才可以完全将他們碾壓，這樣居高臨下的複仇，對人的打擊更為巨大，所以我不着急。”
“好。”莘烨凝視着她，目光中帶有贊賞：“你對未來的規劃非常清晰，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短時間內就能想明白這些多，說明你是個頭腦很聰明的人。”
岑暖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道：“我其實并不是傻，只是之前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人們不是常說嘛，戀愛中的人智商為零。”
莘烨搖搖頭：“并不是，一段好的感情能讓兩個人都有提升。”
他頓了頓，又說：“你只是沒遇到對的人。”
…
岑暖在這邊住下之後，就開始規律飲食，每日鍛煉身體。
她覺得莘烨說得對，人活着就是為了活着，但有目标的活着，比渾渾噩噩度日，生活質量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
她給舅媽選了一處位于山腳下，山清水秀的墓地，隔幾天就會去掃掃墓，彙報一下自己的近況。
至于肇事司機周明闳那邊，在家屬再三要求下，岑暖出具了諒解書，簽訂協議後，她拿到了五十萬元補償金。
這五十萬岑暖單獨存在一個賬戶上，并沒有随意使用。
醫院退費後，她現在卡上的錢夠用，也不是為了貪財才會選擇諒解兇手，她只是有自己的打算而已，并且已經思考了良久，權衡利弊後才會如此。
法律上的事情，岑暖不是太了解，但娛樂圈是各種案件的高發地帶，名譽案，侵權案，詐騙案，各種各樣的事件她處理了不少，也因此認識許多知名律師。
她把這次的車禍案咨詢了律師，幾位律師都一致表示，兇手最後的量刑可能不會太久。
周明闳并不是酒駕，疲勞駕駛相對來說，性質并不算很嚴重，周樹惠本身又是重病患者，行動遲緩而且坐着輪椅。
事後周明闳主動自首，能近一步減輕責罰，他唯一可以被重罰的點在于，當初車禍後的見死不救。
從事故發生到救護車趕來，整整半個小時，周明闳都坐在溫暖的車中，等待着躺在大雪中周樹惠的死亡。
他并不是因為慌張，也不是害怕不敢下車。
他只是清楚地知道，在車禍案件中，一個死亡的被撞人，比一個活着卻重傷的被撞人，相較起來好處理得多。
而這種人性的卑劣，其實是法律無法顧及到的。
所以即便岑暖不諒解又怎麽樣？因為以周明闳目前的罪行，根本就達不到重判。
其實到這裏，岑暖也算是無能為力的。
她是遵紀守法的公民，不會因為私怨就會去違反法律，更不會直接沖上門去洩憤。
但私德有虧的人，再怎麽都會受到命運公平的懲罰。
岑暖并不清楚周明闳的具體為人，所以她特地找人探查了一下，這才得知他還是個好色成瘾的人，并且以交往的名義，迫害了不少姑娘。
因為家裏有錢，周明闳基本是不上班的，他日常就是開着跑車去各種娛樂場所物色女孩兒，看上了就深情表白，各種送禮物，表示願意和人家結婚，軟磨硬泡之下順利交往，一兩個月後再甩掉。
為了炫耀，周明闳還專門建了個聊天群，裏面都是和他有着一樣嗜好的垃圾，他們發女孩子們的隐私照片大肆評論，甚至還會交換目标，分享心得，然後将照片上傳到不法網站去。
這種行為從周明闳成年後就繼續，如果受害者多達百位，卻都選擇忍氣吞聲，只有一個女孩兒因抑郁症自殺，她的家人大鬧一場後，拿到賠償金也就算了。
這個女孩兒名字叫阮大妹，家住近郊農村，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鬧事要錢的是她父親一家，而她還有個母親，一直沒有被提起。
岑暖見到這位母親時，是在一個陰天的下午。
中年女人名叫張絕娣，面容瘦弱，目光凄楚，像是在寒風中瑟縮，即将掉落的一朵枯花。
她向岑暖講述了自己前半生的經歷，講她從小不受重視，長大後被父母威脅着嫁人換彩禮。
也講她婚後不幸，因生不出男孩兒被丈夫暴打，拼命反抗離婚後，卻得不到女兒撫養權，多年來一直母女分別兩地。
最後張絕娣說：“我這個名字是後改的，其實你肯定猜到了，我原先名字叫招娣，我恨我父母，就想讓他們生不出兒子，後來我婆家對我不好，我也奮力反抗了，只可惜我這個女兒，沒遺傳到我的一丁點兒血性，被人就這麽欺負死了。”
嘴上這麽說着，她還是用力抹了抹淚：“他爸爸那邊拿了錢，已經新娶了媳婦，準備生兒子了，但我不能罷休，我寧願不要這條命！”
岑暖想到舅媽，眼角也微微濕潤：“我很同情您女兒的遭遇，如果我願意給您提供幫助，您願不願意聯合其他受害者，跟周明闳死磕到底？”
既然早已經游走在法律邊緣，那麽這個周明闳肯定會抵抗不住刺激，在暗地裏做出更多犯法的事，岑暖始終這樣相信。
張絕娣眼睛亮了亮，語氣肯定：“我會的，我一定會，姑娘，你真是個好心人，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
岑暖點點頭：“不用感謝，這都是應該的，我會提供五十萬資金援助，還會替你請好的律師，聯系媒體來曝光此事，剩餘的事情，就需要受害者家屬一起努力。”
…
周明闳在兩個月後被正式抓捕。
就像岑暖之前預測的一樣，他不僅玩弄姑娘們的感情，更是在其中采取了不少強迫手段，并在事後威脅利誘，證據确鑿後，會觸犯多條法律。
數罪并罰，這次迎接他的不再是家屬的諒解，而是公開公正的刑罰。
他所做的事情在網上傳開後，他那群嚣張跋扈的親人也被千夫所指，生意夥伴紛紛遠離，名下公司全部宣布破産。
在新聞上看到這個消息後，岑暖剛剛晨跑回來。
她平靜的關閉手機，之後去花店買了一大束白菊花，捧着來到了舅媽的幕前，将花束獻上後，又整整站了一下午。
回到家後，她忽然想見莘烨一面。
兩個人有一段時間沒聯系了，彼此都很忙，岑暖打去電話的時候，莘烨正在新電影的拍攝地。
“最近過得怎麽樣？”男人低沉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遞到耳畔。
她便沉默了一會兒：“我很好，你呢？”
莘烨‘嗯’了一身，聲音中夾雜着呼呼的風聲：“短期目标完成了嗎？”
岑暖笑了笑：“已經完成了一項，你一會兒就能看到新聞，肇事司機周明闳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那就好。”莘烨聲音溫和：“祝賀你。”
岑暖起身走到窗邊，心不在焉段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诶，你還記不記得你之前的建議？我現在想試一試了，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呼呼的風聲消失，緊接着就是腳步聲。
過了一會兒，手機那邊的環境變得寂靜無聲起來。
莘烨說道：“電影還沒開機，我之後的三天都有時間，但，抱歉，可能需要你坐飛機到我這邊來。”
“好，那我去你那邊吧。”岑暖很快答應。
她挂了電話後，忽然就有些緊張，原地踱步後，又去鏡子前打量自己現在的樣子，仔仔細細，不放過一處微小的毛孔。
她不喜歡化妝，因此面頰總是素淡着的，皮膚白皙透亮，像是易碎的瓷器，一雙眼睛內有着堅定坦然的目光，看起來還不錯。
只是這頭發…
之前她扮成男生，因此總是剪短發，這幾個月稍稍蓄長了些，倒顯得不倫不類，像是那種小男孩發型。
門外有人按鈴，她比較警惕，問了聲‘是誰？’
那人回答：“岑小姐嗎？我是莘總的秘書，莘總讓我給您送機票的行程單過來。”
岑暖這才開門。
那秘書是個年輕的瘦高男子，恭恭敬敬把行程單給她之後，才又笑道：“是明天中午的飛機，您提前兩個小時去南城機場就好，然後拿着這個單子和身份證，去櫃臺值機。”
“謝謝你，其實給我發張照片就好，不同特地過來的。”岑暖急忙說。
秘書搖搖頭：“莘總吩咐下來的事情，我總要盡力才好。”
他又說：“對了，莘總還讓我囑咐您，H市氣候和這邊不同，讓您帶些短袖的衣服裙子過去。”
短袖衣服岑暖倒是有，但她獨獨沒有裙子。
其實她以前長發的時候也很愛美，但後來剪了短發，就對這些都淡了，化妝品和裙子放在箱子裏占地方，基本都扔掉了。
送走秘書後，岑暖又坐在椅子上犯了難。
陽臺小泥爐上的水開了，發出尖銳的氣音，她快步走過去提起來，在透明玻璃杯內注入開水，細小碧綠的茶葉逐漸舒展開，發出好聞的香氣。
她忽然又想，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
岑暖在第二天下午到達H市，下飛機後天氣異常晴朗。
跟莘烨說得一樣，這邊果然很熱，空氣潮濕異常，沒一會兒就會出汗，大街上的人也都穿着短褲拖鞋，岑暖穿長袖就有些怪。
她在機場附近的商場逛了逛，忽然就被一條深紅色的露背裙子吸引住了，那裙子是收腰的款式，背後蝴蝶骨的下方縫了個蝴蝶結，很像翅膀。
她在這衣服前駐足良久。
店員走過來笑道：“喜歡可以試穿一下的，您的身材和氣質都很襯這條裙子，穿上一定很好看。”
岑暖側頭看着試衣鏡裏面的自己。
她想了想，問道：“你們這附近有理發店嗎？”
“有的，就在商場一樓，有一家很有名的發型設計室。”店員說。
她點頭：“好的，我一會兒回來。”
岑暖原本是想把頭發接成長發的，但看着牆壁上那個寸頭女生模特的照片，她不知怎麽又改變了主意。
接到莘烨的電話時，她正靠在路邊的深綠色的郵筒前，慢吞吞喝一瓶凍成冰坨的可口可樂，需要不斷在左右手敲擊搖晃，才能出來一點點碎冰。
利落寸頭下的面容有着一種脆弱的倔強感，與她身上紅色露背短裙形成強烈的對比。
‘哐’一聲将可樂扔進垃圾桶，她接起電話：“喂？”
“你在哪裏？我叫助理去接你，但你已經不在機場了。”莘烨說道。
她這才環顧四周：“我在機場附近的商圈，一家奶茶店對面的郵箱旁邊。”
不多時，就有一個年輕男子快步走過來，左右環顧着找人。
岑暖上前打招呼後，這助理先是愣了一下，這才請她上車，又解釋說莘導正在電影開機發布會上，太忙了暫時抽不開身。
莘烨的新電影設定在漢朝，名字叫‘出閨’，講了一個深閨小姐為了替家人報仇，女扮男裝參軍打仗，最終戰死沙場的故事，有些像花木蘭的劇情，但故事內核要悲怆很多。
開機發布會舉辦在露天場地，四周竹林環繞，微風吹來翠竹沙沙作響，觀衆席上便跟着有竹影跟着搖擺，很有意境。
岑暖就站在人群的最後，擡頭看着臺上正在接受采訪的莘烨，也看着他背後那幅手繪電影海報。
女子站在雪地中，如水般順滑的長發披散着，她身上披着一件暗紅色鬥篷，背影孤獨瘦弱，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倔強與灑脫。
正是之前她去送還圍巾那次，莘烨照着她的樣子畫下來的。
她又摸了摸自己那短短的寸頭。
會場圍欄的的背後，一群小姑娘正舉着應援牌聚精會神看着臺上，眼睛裏全是雀躍的小星星。
岑暖回過頭看了看，覺得有些奇怪，莘烨拍電影從不喜歡用流量，怎麽會有追星的粉絲啊？
“姐姐姐姐，你好漂亮。”有個粉絲伸着腦袋和她搭讪。
“…謝謝。”岑暖有些尴尬。
小姑娘們舉着的燈牌上并沒有寫字，烏漆麻黑也不知畫了些什麽。
她忍不住又問：“你們在追哪個明星啊？”
“我們在追莘烨，莘導啊，你看牌子就知道，上面畫着深深的夜空，正是我們粉絲團的名稱！”小姑娘們驕傲地仰起臉來。
“哦，是這樣啊。”岑暖點點頭，言不由衷說道：“你們這牌子做得蠻好。”
“是啊是啊，只不過追莘導真的好難，他都不怎麽出現場活動的，我們好多姐妹都覺得煎熬，含淚放棄了。”
小姑娘們終于有人聊天，喋喋不休說了起來。
對于莘烨會有粉絲這件事，岑暖其實還蠻奇怪的，但想想他那張臉，她随即又想通了。
臺上的發布會已經結束，主創鞠躬後紛紛走下臺來，衆多粉絲向前湧來，而在這種包圍中，岑暖的存在似乎被完全隐匿。
但即使她不跟這群小姑娘擠在一起，莘烨也不會太快認出她。
帶着竹葉氣息的暖風拂過臉畔，岑暖又這樣想着。
她改變了發型，改變了穿着，甚至連氣質都發生了變化，烈焰似的紅裙配寡淡的素顏，比之前更短的寸頭下，銀制的圓圈耳飾緩慢晃動着，底下光腳穿着雙素色的涼鞋，看起來更像是個青春期叛逆的小女孩。
這樣的裝扮似乎在夢中出現過。
她恍惚記得，又恍惚不記得。
其實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她只是想這樣打扮，就這樣打扮了，不用再在乎別人的目光與意見。
南方的暖陽刺眼，她眯了眯眼睛，下一秒才聽到身後的尖叫聲翻起浪潮，光影中男人高大的身材逐漸靠近。
徑直穿過狂熱的粉絲，莘烨精準的找到了她的位置，伸手摸了摸她的短發，他低頭問道：“等了很久嗎？抱歉。”
“你沒發現嗎？我剪頭發了。”岑暖愣了愣，仰頭看着他。
“嗯。”他點點頭，退後幾步，重新打量着她。
毫不掩飾贊美：“看起來很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