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莫諾雲買的藥,說是藥還不如說是小時候吃的那種寶塔糖,雖然長得不一樣,但甜甜的吃進嘴裏一點也不難吃。
到餐廳的時候莫諾雲一口氣點了很多菜,他吃東西其實很快,但是不管他吃得多麽急,那動作看起來卻依舊很優雅。在旁人眼裏看來也總覺得優哉游哉,似乎時間在他身上總是流逝得很慢。
平時莫諾雲是不管我吃多少的,見我瘦了的時候,他才會開難得金口讓我多吃點。可是這天晚上,莫諾雲卻一個勁地喊我多吃,還不停地用叉子把菜叉進我的碟子裏,嘴裏一遍遍吩咐我說:“丫頭,今天吃慢點,多吃點。”那口氣完全像是吃完了這頓,就要光着身子去逃荒一樣。
于是這一頓飯下來,我幾乎不用動手,碟子裏就不停被他加,加,加。後來我實在給撐得不行了,就放下刀叉看着莫諾雲說:“我飽了,真飽了,不吃了,你別再往我碟裏夾了。”說着我又挑挑眉問:“不會是我說了句你像太監,你這回就來溫柔地報複我吧?
莫諾雲聽了瞪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能把我想好點嗎?”接着,他見我這撐得不能動的死樣子,也放下刀叉沒再給我添菜,只打量着我又問:“真的飽了?不吃了?”
我點點頭,沒忍住捂着嘴打了一個飽嗝。
莫諾雲這回見了完全滿意地笑,眉毛都似乎要飛起來,一雙桃花眼亮晶晶的,伸手拿了張紙巾遞給我說:“擦擦嘴角。”我揚揚眉接過,想想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順了順氣。
後來,我硬拉着莫諾雲在酒店後面的花園裏走了幾圈才肯回酒店,我說:“莫諾雲,我總腳得你絕對是在報複我!你肯定是小心眼的病又犯了!你看我給撐得都快動不了了,吃多了也難受啊,啊啊啊啊!”
他聽了撇過頭拿着後腦勺對着我悶聲笑,又故作正經地說:“我和你吃的差不多啊,我也還挺好啊,一點都不撐啊,啊啊啊啊!”可說着,他就轉過臉,對着我吐了吐舌頭學着我狂喊了幾聲。
我無語,額角滴汗……
又這麽慢悠悠地走了幾步,莫諾雲突然就拉着我的手往一旁的石子路上邁,他還握着我的手心輕輕一用力,拽了拽我說:“好了好了,咱消化消化就好了,放心,那點東西撐不死你。來,把鞋子脫下來在這石頭路上走,按按穴位一會就好了。”
我聽了莫諾雲的話一愣,朝他疑惑地眨眨眼。他這時也已經唇角勾起一抹笑,彎身做示範似地脫了自己的鞋襪放在一邊的樹叢邊,就那麽打着赤腳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歪頭笑,腳在原地踏着步子給我看。
我被他的動作感染了,也彎身去脫自己的鞋子。莫諾雲見了我的動作連忙走了過來,他微微弓着身子讓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我剛脫了鞋子他就接過去又把我的鞋放在他的鞋子旁邊。再轉過身來,已經直接拉起來我的手說:“來,老太婆,我們鍛煉鍛煉身體。”
我滴汗,一邊跟着他的動作,一邊僵着嘴角說:“你确定我老得那麽快嗎?剛剛還丫頭轉眼就老太婆了……”
“我還不一會莫董,一會莫少的嗎?人生有高就有低,你要習慣。”
我聽了就開始笑,莫諾雲見我笑得厲害還在一旁打诨地解釋,他說:“我還是莫家小少爺的時候,人人叫我莫少莫少,我每次聽了都覺得他們一個個都在咒我快點老。可我好不容易擺脫了這個吧,現在是人是鬼又都喊我莫董,莫董,天天叫我不要懂啊!不要懂!尼瑪!什麽都不要懂我怎麽賺錢養家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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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拍案叫絕,沒節操地一邊笑話莫諾雲,一邊拍着他的肩膀說:“莫董,莫董啊,莫懂……你知道的太多了……”
而當我一擡腳,光着腳板走在那鵝軟石鋪成的小路上的時候,我剛還笑得花枝亂顫的臉立馬就被疼得呲牙咧嘴,我也沒時間笑話莫諾雲那坑爹的姓了,只咬着牙齒哇哇哇地苦叫。但其實說實話那也算不上疼,可就是各種不疼不癢的不舒服,可是你說不舒服吧,再走幾步又覺得全身都痛快。
莫諾雲倒是沒什麽特殊反應,他走起來氣定神閑,只是顧忌着我走得有點慢,還拉着我的手叫我別到處亂跳,到時候摔了又要喊疼。而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暖,讓我很想摟着他的腰不放開。
後來圍着那石子路走了好幾圈,他見我還撐着難受才有幾分後悔地低聲對我說:“丫頭,都怪我,就不該讓你吃那麽多。我就想過了今天就得吃苦,才想讓你多吃點。”他這話說得真誠,我突然就明白過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聽了也有幾分愧疚地仰起臉看他,搖搖頭說:“沒事,走走就不撐了。”
而莫諾雲聽了眼底透亮,只輕扯了扯嘴角,拉着我的手走了幾步才又嘆了口氣說:“丫頭,他們都看錯你了,其實你是好女孩,也是乖女孩。”
說着,他伸手揉了揉我的發,有幾分氣惱地說:“到底是哪個蠢貨讓你搞這種男不男女不女的路線出道的?你們公司瞎了眼嗎?以你的演技根本不需要這樣走死胡同的定位。”
“真的嗎?你是以一個商人的角度在說嗎?”我雖然沒想到莫諾雲會突然說這些,但我聽了心底有幾分開心,眼底雀躍地擡眼問他。
“嗯。”莫諾雲也沒有和我耍花腔,他這時認真地朝我點了點頭。可轉眼他又突然哎呦一聲,擡腕就看自己手表上的時間,這一看就火急火燎地拉着我往樓裏跑,可跑了兩步他又轉身跑回頭去拿我倆放在路邊的鞋子。我看他這急急忙忙的樣子還以為他有什麽急事,所以他一把鞋扔我懷裏我就立馬接住了,接着他攔腰一抱就抱着我往電梯口跑。我全程都不敢做聲就怕耽誤了他……
後來回了房間,我只見莫諾雲急忙地跑去翻開行李箱拿電腦。而當我轉身把鞋放在門口,手裏拿着兩雙拖鞋再次進房的時候,卻見他一邊開電腦一邊呼着氣坐在地上,回頭懶懶地看着我說:“唉呀媽呀,終于趕上了直播。”
而我再往他身側的電腦屏幕上一看,《女人如花》四個字簡直亮瞎了我的眼。
我突然有些哭笑不得,我說:“莫諾雲,你就為了這個急成這樣?”
莫諾雲聽了我那明顯鄙視的語氣一點也不害臊,還點點頭,臉上笑得洋洋得意,如畫的眉眼望着我朝我勾勾手,人已經坐在了床上對我說:“快來,我們一起看。”
我原本還想笑話莫諾雲,我想說我就在你身邊你還看電視裏的我,你無聊不無聊啊你?可我這時突然就想起我曾經也這麽問過他,問他在電視裏看自己表妹演戲別扭不別扭啊?我記得他當時回答的特別快樂,他那時慵慵懶懶地把腿盤在沙發上回頭看我,勾起桃花眼笑着說:“我看着得意,看着自豪,這可是我妹妹,獨一無二的我莫諾雲的妹妹。”
而這時候,他是不是也用這樣類似的心情在等待我的演出?
所以,我聽話地走了過去,把給莫諾雲拿好的室內拖鞋放在他腳邊,才也爬上床,坐在了莫諾雲身邊和他一樣拿起一個枕頭墊着背,就那麽靠着他,把他靠在他肩上,也就那麽看着那放在他大腿上正在放直播的手提電腦。
故事裏,經歷苦難後,慕心終于過上了好日子,她和劉偉抱着孩子來到了大城市裏,對于他們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輾轉了幾個月,慕心終于和劉偉商量着拿出賣木頭賺的一部分積蓄租了間大店鋪開始賣包子,做午餐生意。而日子一天天維持下來,他們的生意也越做越紅火。
而也就是這時候,有一天慕心接待了幾個深圳客人吃飯,慕心送菜的時候斷斷續續聽他們說服裝加工生意好做,來錢快。慕心原本就是腦子靈活的人,她暗暗聽了這話也默默記在心裏,後來機緣巧合,就真的和劉偉一起把自己的錢全部投出去辦了一間小的服裝加工廠。
這時慕心又自己把關,一個個應聘員工,一口氣招了十幾個技術熟練的女紡織工人,生意也因為廠子信譽好,出的産品質量好,就這麽一直紅紅火火地做了下來,一轉眼,慕心的孩子都四歲了,廠子越做越大。從前那個有幾分膽小的劉偉也變得財大氣粗了起來,錢越賺越多,他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腰杆也挺直了。而慕心也為了生意上的事情去學賬,學寫字,曾經大字不識一個的她,漸漸也識文嚼字了起來。
這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慕心的孩子都到了上小學的年紀了。而廠子裏接的單子也随着知名度的提高越來越多,慕心一個人已經再沒有精力去管賬了。所以,她後來就到了市裏的一家專業學校去招了個剛畢業的女學生來公司做會計,那姑娘叫張紅,平日裏膽子小也不太愛說話,但辦事仔細麻利,很讨慕心喜歡。
劉偉這時候也日日挎個大皮包,每天每夜開車進開車出,廠子裏送貨都是他這個老板盯着的,平時應酬客戶也是他去的,漸漸地,劉偉說起話來也比原先圓滑了很多。
一天,慕心從車間回辦公室查賬,她擡眼見對面的小會計張紅,就總覺得張紅有哪裏不對卻又總是說不上來。做過母親的人對女性身體的變化都是曉得的,慕心眯着眼打量了張紅半天,才終于腦門一亮。她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于是就以長輩關心的語氣小聲問了句張紅道:“小紅啊,我看你怎麽不對勁?不會是懷了吧?你處的誰啊?”
這原本其實也沒什麽,要是不想說趁着肚子裏的孩子沒顯懷不承認也是可以的。可不想慕心這麽一問,那張紅一聽就身子打抖,淚流滿面地就對着她噗通下了跪說:“姐!姐!慕心姐!我求您了,您讓我把這孩子生下來吧!我和老板是真心相愛的!”說着,張紅已經哭哭啼啼地爬着抱住了慕心的腿。
慕心原本還是笑着的,可聽到最後她已經變了臉,一句老板像晴天霹靂一樣震得她透心涼。
她這時候已經紅着眼眶冷着嗓子問:“張紅,你剛剛說什麽?誰的孩子?”這時候,她的聲音特別冷,說話的速度也很慢,幾近麻木。
“嗚嗚嗚嗚嗚,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和您搶老板的,我是真心喜歡他的,您就讓我生下孩子,生下這孩子,我什麽都不和你搶,姐!”這時候,張紅的語氣楚楚可憐,要是不知情的人看,還會以為是慕心這個老板怎麽欺負她了。
“你愛他?你愛他什麽?他又矮又胖長得又醜!你愛他什麽?他是個窮光蛋的時候你還會愛他嗎?起開,不要碰我。”說着,慕心已厭惡地瞪着腿邊的哭得像個淚人的張紅,擡腿踢開了她。
這一腳下去看着狠,但其實下手并不重。慕心也是流過孩子的人,她再恨也沒法親自下那個手。可張紅哭得慘,這一哭就讓趕回廠裏拿公章的劉偉看見了,而劉偉看見的還有慕心擡腿踢開張紅的那一下。
這時候,劉偉揣開門就沖了進來,他抱起地上哭到倒地的張紅,一邊護着她一邊就吐着口水不分青紅皂白地罵慕心道:“你這臭婆娘怎麽這麽狠心?你也是掉過孩子的人怎麽還下的了這麽重的手?你他媽良心給狗吃了。慕心你給我等着!她肚子裏的孩子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要你拿命來賠!”說着,劉偉已經是一臉狠相,臉紅得和要吃人一般。
慕心聽着聽着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她只咬着唇撇過臉,只捂着胸口瞪着劉偉劇烈地喘氣,渾身上下也忍不住莫名地陣陣發抖。而當她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看着自己的丈夫抱着別的女人急急地敢去醫院,她隐忍的淚水才終于落了下來。整間辦公室裏頓時寂寥下來,只聽得見這個女人捶着心口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些日子,她差點因為饑荒餓死,她沒有哭。她因為他母親死了,下葬老母欠了債,每天早出晚歸累得手都伸不直了,她沒有哭。她因為窮實在沒法,忍痛把自己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打了,她沒有哭。她因為救他,一把火把自己的家燒了,她沒有哭。她因為救他出村子,半背着他走了幾裏路動了胎氣早産,她也沒有哭。她為了不讓他坐牢,和他一起背井離鄉永遠不能回故土,她也沒有哭。
慕心這一生經受過很多苦難,但她從來不痛。生活的艱難雖然讓她疼,但她的心是暖的,她還有希望。可是這一刻,她只覺得自己被千刀萬剮,生不如死。所以她哭,可她哭了,心還是痛。
莫諾雲是一個性子很真的人,平日裏嬉笑怒罵,看電視的時候他也可以喋喋不休。當看見慕心痛苦哭泣的這場戲的時候,莫諾雲一拳就打在了枕頭上,然後,他已經紅着眼眶開始罵罵咧咧,他說:“爺他媽真後悔,那天在劇組就該多修理修理他!真他媽孫子,糟糠之妻不下堂懂不懂?什麽玩意?你以為你找到新歡了?爽了?你的新歡他媽的就是別人的舊愛,你還以為自己撿了寶了?太扯了,腸子都給狗吃了。”
我聽着心裏雖然暢快,但還是摸摸鼻子伸手想把電腦合上,我說:“莫諾雲,你也別激動,都是演戲哈!你怎麽和小孩子一樣一樣的,戲裏戲外也分不清!算了,我們不看了。”
可莫諾雲才不理我,他早就看起了勁,身上怨氣陡生。轉身長手一伸就抱住我,緊緊地摟着我說:“我不,我倒要看看男人的節操能碎到什麽地步!”
我一聽靈魂有些碎裂,在他的懷抱裏拱了拱說:“莫諾雲,你這麽說得和你不是個男人似的……”
“開玩笑,我能不是男人?我不是男人你是個男人?你缺心眼呢你!我只是不是他那種男人,我是一心一意一片丹心的好男人。”莫諾雲說着又得瑟又笑,,摟着我親了親我的臉,突然就低聲開口,這時候他話說的很慢,一字一句緩緩地,卻字字打進我心底,他說:“丫頭,我心疼慕心,也心疼你。再堅強的女人也是女人。每一份堅強都有它不得已的苦衷。而一個女人堅強無非只有兩個理由,一是她無依無靠,二是她的男人沒有用。”說着,他已輕輕一嘆息,轉臉又看向了電腦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