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火鳥(四)
遲意把從社聯那裏拿到的回執單和節目流程單送去張子顏的辦公室,張子顏正在開着藍牙音箱聽曲,看到她來,笑了笑關掉了音箱:“來啦?”
遲意點點頭,規規矩矩地把文件都放到她的桌上。
張子顏撐着腦袋一張一張地浏覽,在看到節目流程單裏,民樂社确定提報的那一欄看到了《不再見》的時候啞然失笑。
女人擡起頭看着面前個子小小的女生:“想好了?”
遲意點點頭。
張子顏笑笑,打趣她:“我以為你還是會選《彜族舞曲》…”
遲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也許同學們說的對,以往民樂社的節目就已經很枯燥了,出去表演和比賽的時候規規矩矩就算了,現在既然是我們學校內部的活動,新奇一點也很好啊。”
張子顏點點頭,然後分外溫和地看着她:“遲意啊,你很快就高三了,這一年,辛苦你了。”
其實張子顏也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小小的、乖巧的、溫和的小女孩,能扛着偌大的一個民樂社走完這一年。
遲意搖搖頭,再擡起頭的時候,眼睛有些紅紅的:“老師,謝謝您,還有…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彈琴。”
……
自從民樂社定了兩首表演曲目之後,社團裏的人就被自動分成了兩波,一部分人選擇了春江花月夜,另一部分人選擇了《不再見》。
兩首曲子對冉祈來說都沒什麽差別,但是由于《不再見》畢竟是一首新的譜子,選的人比較少,所以冉祈還是選了這首。
小話唠也是最喜歡湊熱鬧的,所以當然還是跟着冉祈一起挑戰流行歌曲。
排練之前遲意就先來找了冉祈:“民樂社要出兩個節目,《春江花月夜》是肯定不能出錯的,所以我可能會分擔更多的時間在那裏,《不再見》就拜托你多幫我照看一下。”
冉祈也沒覺得這件事是有多難,所以點頭應下,還應了遲意周末一起出去改譜子的要求。
遲意看上去也挺不好意思的:“我周末有好幾個補習班,其餘的時間家裏管的也很嚴,所以可以拜托你們來我家改譜子嗎?”
其實去哪裏做這件事都沒什麽差別,所以冉祈和徐星語也都應了,周末一起找了一個地方碰頭,一起出發去遲意家裏。
遲意家離學校很近,就從學校門口拐一個路口就到了,全程不超過十分鐘。
冉祈心裏了然,遲意社長的父母,一定是特意為了她讀高中在這裏買的學區房。
兩個女孩踩着略微老舊的樓梯上去,按照遲意給的地址敲開了三樓的一戶人家,來開門的是一個短發的中年女人,面容看着十分嚴肅,緊皺的眉頭給冉祈帶來了無盡的壓迫感。
——她應該就是遲意的母親。
她沒有對冉祈和徐星語的到來表現出熱情或者厭惡,只是淡淡地朝她們點點頭,然後看看屋內其中一個房間的門,說道:“她在房間裏。”
冉祈敲門走進房間,看到遲意桌面上還攤開着英語聽力書,看起來是剛剛還在學習。
冉祈向來沒有打探別人家庭的愛好,于是只是放下包,拿出網上下載的曲譜,就連身邊的徐星語也安安靜靜地沒怎麽說話,拿出筆來乖巧地等着。
其實只是要把網上的簡譜改成民樂合奏版的,冉祈改的很快,她本來就是做一件事全神貫注的類型,琵琶的部分很快就改好了,但是她們的進度似乎慢一點。
冉祈于是放下手裏的筆,也湊過去幫她們看古筝部分,其實平日裏她們都只是彈琴比較多,真的改起譜子來,兩個人加起來都沒有冉祈改得快。
冉祈倒也不是不會彈古筝,自小在冉文濤那裏,民樂都會學一學,大到二胡古筝,小到揚琴阮和笙簫,多多少少都學過一些,能流利的奏下個把名曲。
遲意看着冉祈飛快的改完了琵琶的部分,已經在改鼓和二胡的部分了,最終釋然的笑笑,沒有說話。
期間遲意的母親進來送了一次水果,看到三個女孩有說有笑的趴在桌上,遲意還時不時地撥弄幾下琴弦,緊皺着眉頭,但最終還是笑笑,叫她們:“吃水果。”
然後還是沒有忍住對遲意說:“你快一點啊。”
母親出去之後,遲意很明顯的剛剛快樂的心情有所變化,強擠了笑意出來完成剩下的部分。
最終徐星語和遲意頭靠頭改完了古筝的部分。
全程沒有超過一個小時。
冉祈也不太習慣來別人家做客,于是收拾好東西就起身準備離開,只是遲意也跟着穿起了外套:“我送你們下去吧。”
現在還很早,遲意自己也是個女孩子,所以冉祈下意識拒絕道:“沒關系的…我們自己可以…”
但是面前個子小小卻有時十分固執的女孩堅持道:“我送你們。”
就連徐星語都感覺到今天的遲意社長十分反常,冉祈自然不再推拒,跟着遲意出門。
剛走出房間,遲意的母親就從客廳的桌子上擡起頭:“結束了嗎?”
還沒等到遲意點頭,她母親就注意到了她換了外套,皺了皺眉頭問道:“你要出去?”
遲意拉好了外套的拉鏈:“嗯,我送她們出去…”
她母親的神色明顯有些不虞,但還是礙于冉祈和徐星語兩個人在這裏,沒有表現出來。
遲意沒有再停留,領着她們出門、下樓。
冉祈不知道遲意今天到底怎麽了,要對她們說些什麽,于是只能跟着她走。
遲意走到了巷子口,在學校門口每天都會出來的賣糯米糕的小攤販那裏停住了,對攤主說:“要三塊。”
然後才回頭對冉祈笑笑:“我媽媽就是那樣,我今天早上還和她吵了一架,她是在生我的氣。”
冉祈搖搖頭,意思是不會放在心上,沒有說話。
糯米糕好的很快,大概也就一兩分鐘,鍋上就冒着熱氣,攤主拿竹簽戳好,挨個分到女孩們的手上。
冉祈以為遲意要說些什麽,可是一直到她付完錢和她們擺擺手再見離開,冉祈看着她穿着粉色外套的背影,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仿佛她固執的跟她們下樓真的只是要送她們到巷子口再順便買一塊糯米糕吃一樣。
她們手裏拿着雪白的糯米糕,綠色的酸酸甜甜的葡萄幹鑲嵌在裏面,像是這個春天的下午甜蜜的陽光。
直到遲意的背影消失在巷子裏,冉祈才回過頭,和徐星語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她…”
小話唠也一改往日的活潑可愛,默默的吃完了手裏的糯米糕,對冉祈說道:“社長她…她現在一定很難過。”
其實冉祈對遲意也有所耳聞,如果是顧雲起是理綜班的種子選手,那麽遲意就是未來文綜班的頭號人物,每次年級榜的前幾名也就是他們輪番登場。
——這樣的遲意,一定是被父母給予厚望的吧。
只是,不是在音樂這條路上。
冉祈知道,這次的六月過後,送別上一屆的學長學姐,遲意也将卸任民樂社的社長,回歸到文化課的學習生活中,整個民樂社的大部分高二學生都是如此。
高三太重要了,沒有人沒有人的父母,會掉以輕心。任何一點可能影響到他們的東西都要被杜絕、被敬而遠之。
比如他們的興趣愛好。
遲意一定很喜歡彈琴吧,冉祈想。
那個女孩子眼裏是有光的,她熱愛着,可是她不可以選擇這條路。
徐星語站在冉祈面前,垂着頭,再擡起眼的時候,小鹿一般幹淨的眼睛裏滿是認真:“冉冉,我有的時候真的很嫉妒你。”
冉祈也認真的注視着面前的女孩子。
小話唠咬着唇,乖巧地坦言道:“因為我們不如你有天賦,所以興趣和愛好就永遠只可以是課餘的調劑,小的時候被父母逼着學,長大了又要被逼着放棄…只有你可以一直走下去,因為你一定可以做的很好。”
徐星語似乎永遠都是這樣,坦蕩到像天上的太陽,熱烈溫柔,一點遮掩都不曾有,連嫉妒都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出來。
冉祈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摯友,這樣的、站在陽光下的生命力。
好像因為背負的太多,連怎麽去愛、去生動地鬧、去生氣和嫉妒,都已經不會了。
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她也被人深深的嫉妒着。
冉祈忍住眼眶裏的一點點溫熱,輕輕笑起來,把自己手裏的糯米糕遞給徐星語:“對不起,那我把糯米糕給你賠罪好不好?”
面前的小話唠撇撇嘴,一點也不客氣的從冉祈手裏拿過了糯米糕,被春風吹過的白糯糕體已經微微變涼,咬起來有些艱難。
徐星語三口兩口地咬完手裏的糕,把竹簽扔進了垃圾桶,然後背對着冉祈,咬緊了唇,把手別在身後,用冉祈能聽得到的聲音說:“冉冉,雖然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對手,但是…我會努力做你的對手的。”
她像是在給自己鼓勁:“我一定會的。”
冉祈看着女孩的後腦勺和俏皮的馬尾,還有剛剛離開街角的那個女孩,心中一片溫暖柔軟。
怎麽會…有這麽多善良明媚的女孩子啊…
讓她可以期望着,自己終有一日,可以變得和她們一樣勇敢、驕傲、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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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嬌又勇敢的女孩子們,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