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面埋伏(一)
他說她還小。
冉祈皺了皺眉頭,擡起頭去看他,濕漉漉的眼睛裏是懵懂的怔愣——像一只小鹿。
顧雲起被她看得咽了一口唾沫,然後眼神飄忽着裝作他什麽都沒有說過。
所幸冉祈也沒有在意,春天的晚上還是有些料峭,冉祈把外套的拉鏈拉起來,把自己裹了起來。
顧雲起看着女孩縮在寬大的外套裏,把自己的帽子扣到她的頭上,伸手擺正,看她今天一身運動休閑裝,倒是和他的帽子相配得很。
然後顧雲起才摸摸鼻子,看了一圈四周的小食攤鋪,問道:“吃飽了嗎?還有什麽想吃的?”
這是少年第二次把帽子戴在她頭上,和大多數男孩不同,少年的運動帽沒有濃烈的汗水味,只是一股清爽幹淨的氣息,屬于顧雲起的氣息。
冉祈皺皺鼻子,看了一圈攤販,沒有和他客氣,低聲說道:“想吃炸鮮奶。”
她是真的想吃,蘇州有一家老街口的炸鮮奶很好吃,配着隔壁的糖粥,是冉祈從小到大最喜歡的小零嘴,只是在上海還沒吃過呢。
顧雲起點點頭,走過去,要了一份炸鮮奶。
他還給自己要了一份炒飯和腸粉,然後兩個人一起卷着衣服站在小吃車面前等。
炸鮮奶的攤位人不多,所以是最快好的,冉祈伸手接過,圓滾滾熱乎乎的黃色小團子,被盛在有些劣質的塑料碗裏,冉祈伸手拖着,然後看着大叔撒上一層可可粉。
冉祈拿着小竹簽,戳了一個放在口中,剛咬了一口就流出了奶味的夾心,顧雲起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她。
看女孩紅潤的唇,咬着雪白的奶油和酥脆的皮,然後看她有些燙地呼着嘴巴,像一只小松鼠。
就連顧雲起都忍不住問道:“好吃嗎?”
聽到她的問話,冉祈從那盒炸鮮奶裏擡起臉,有些懵地反應過來,嘴裏還含着一小口奶油,軟糯地回答他:“好吃的呀。”
大概是今天風太大了,顧雲起覺得…
——她今天太特麽可愛了。
真要命,小仙女還素着一張臉,主動叉起一顆圓滾滾的炸鮮奶,遞到他面前,示意他嘗一嘗。
剛剛攤主看他們兩個人來買,所以放了三四根竹簽在小塑料盒裏,是以冉祈剛剛遞給他的是幹淨的竹簽。
但是顧雲起沒有接,他甚至根本沒有伸手的打算——少年歪過頭,臉湊到了冉祈的手邊,直接就着她的手咬走了那塊炸鮮奶。
然後少年繼續保持着插兜站立的姿勢,咀嚼着那塊炸鮮奶,良久,皺眉嫌棄道:“好甜。”
哪裏甜了…
冉祈懶得反駁他,把最後一塊炸鮮奶送進口中,然後把包裝盒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張望了一下四周,在街角看到了一家奶茶店。
顧雲起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轉頭問道:“想喝?”
冉祈點點頭,但是制止了他動身去買的打算,女孩把手插進衣服兜裏,先行邁出了步子:“我去買。”
被留在原地的顧雲起啞然失笑,之前她一直想要把那天晚上的電影票錢和打車錢給他,顧雲起一直裝蒜,他以為她做罷了,誰知道前幾天上課的時候他居然在物理書裏翻出了一張一百塊,要不是那天物理老師一直在他身後催他拿書出來,也不知道他過了多久才能發現玄機。
現在他付了炸鮮奶的錢,她就要去買奶茶。
很…生疏,很…讓顧雲起不爽。
但是他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
顧雲起吃飯很快,冉祈戳着杯子裏的奶茶和珍珠,還沒喝幾口,顧雲起就已經掃完了一盤炒飯和一份腸粉。
少年抽了幾張紙巾擦幹淨手和唇,拿起她剛剛買回來的奶茶,邁着大長腿站起來,對她說:“走吧。”
冉祈慢吞吞地站起來,跟在少年的身後走出了大排檔,完了還有些擔憂地看看身後的燒烤攤,生怕她那個暴力又不省心的姐姐和許家大哥打起來。
顧雲起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直接伸手拉了她的帽子,把她拎走了。
冉祈在女孩子裏不算矮的,165的身高,只是顧雲起輕輕扯着她的帽子就把她拉走了還是讓她很挫敗。
于是她氣鼓鼓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別動手動腳的!”
顧雲起拉着她走過了那一條小吃街,松開了她的帽子,然後失笑道:“這就動手動腳了?”
顧雲起收回手,繼續保持着漫不經心手插兜裏的狀态,想說什麽終究還是忍住沒說,只吐出了兩個字:“走吧。”
大概是考完了試,冉祈看夜晚的天空都是晴朗的,少男和少女慢悠悠地在路邊一路晃着,晃進小區裏。
顧雲起終于看着身邊一言不發的女孩,開口道:“你今天有心事?”
冉祈愣了一下,擡頭看他:“為什麽這麽問?”
顧雲起撇過頭,輕聲道:“感覺。”
事實上她今天看上去心情挺不錯的,很輕松的樣子,只是總是覺得她心頭有些什麽。
“唔…”冉祈擡起頭看看月亮,再次垂下頭時已經看不出神色。
良久,她才開口問道:“顧雲起…你…有沒有什麽很想做的、但是你爸爸媽媽不同意的事情?”
顧雲起側過頭看着她白淨的側臉,平靜道:“沒有。”
冉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卻得到了少年更加肯定的答案:“真沒有,我幹什麽我爸媽都支持我。”
冉祈都被他說愣了,顧雲起實在沒忍住、終于一手指敲在了她的腦門上,卻是說起了一件沒什麽想幹的事情:“你知道我有個親哥哥嗎?”
冉祈是知道的,那天的酒桌上說了,顧雲起是許家三房的老二,是許嘉椽的堂弟,他本人之所以随母姓,是因為上面已經有個親哥哥姓許。
顧雲起不甚在意的繼續問道:“…今年二十一二了,你知道他在哪嗎?”
冉祈心想我怎麽會知道你哥在哪?
就聽到顧雲起說道:“我也不知道。”
沒等冉祈狠狠瞪他,顧雲起就攤攤手:“他可能在非洲大草原上和藏羚羊賽跑,也有可能在哪個部落裏跳舞,誰知道呢,他二十歲就背起畫板出去流浪寫生了,我爸媽除了給他買了一份巨額保險,什麽都沒說。”
冉祈:“……”
面前的少年一臉無辜:“所以你看,我就算明天和我爹媽說我要去爬珠穆拉瑪峰,他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冉祈看着顧雲起,心想着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敢情在顧大少爺眼裏就不是個事。
冉祈沒有再說下去,她把腦袋上的帽子摘下來,還給顧雲起,然後和他道了“再見”,準備上樓。
但是在女孩安靜地走進那道防盜鐵門的時候,顧雲起還是歪了歪帽子,叫住了她:“冉祈。”
冉祈有些遲疑地回頭,看着路燈下的那個少年。
“啊?”
“做你自己認為正确的、熱愛的、正直的事情——不要懷疑自己。”
冉祈有些發愣,路燈下的少年明明和她一般大,卻不知道為何看着他清冷高挑的身影,竟讓她有了一種莫名的信任感。
顧雲起卻突然咧開了嘴,朝她露出一個壞壞的笑:“我爸教我的——雖然他是一個糟老頭,但是他說的話勉強還是可以聽聽的。”
……
四月裏的春風向來明媚,窗外的操場滿是喧鬧,從排練教室的窗口往外看過去,還能看到操場邊密密麻麻的人頭。
一中的運動會開始了。
遲意一向不太喜歡熱鬧,運動會也沒她什麽事,于是來這裏找了張子顏老師,想要請她指導一些技法上的問題。
張子顏剛好要出門,于是跟着她一起去樓上的音樂教室裏拿古筝,兩個人剛走到樓道口,就聽到了裏面傳出來的琴聲。
是琵琶聲,遲意才聽了一小段,就辨別出這是《十面埋伏》。
就連張子顏也停下了腳步,靠在門外安靜地聆聽。
屋內的演奏者已經彈到了這首樂曲的第二樂章,那是決戰之前的那個夜晚,漢軍在垓下伏兵,即将打響那場著名的戰役。
即使是窗外特有的運動會的喧嚣時不時地傳來,屋子裏的演奏者卻像是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每一個音符都把那個緊張又寧靜的夜晚表現得栩栩如生。
“噌”一聲掃弦,然後是兵戎相見,短兵相接,刀槍相擊,馬蹄聲、刀戈相擊聲、吶喊聲交織起伏,那是那段歷史的序幕。
劃、排、彈、排、拼雙弦、推拉…
跌宕起伏,奮起厮殺。
可是明明是殺意四起的兩軍交戰,是殊死搏鬥,在這個演奏者的弦上,滿是悲壯之意。
心有戚戚,仿佛她也生就那個年代,跟随那個男人奔赴沙場、看着他意氣風發,然後目睹他慨然赴死。
一曲完畢。
遲意閃了閃眼睛,垂在身邊的手下意識地捏緊,眼睛裏的驚豔和不甘一閃而過。
張子顏垂首聽完,然後輕輕地鼓着掌,推開了音樂教室的門。
冉祈還坐在座位上發愣,就被這聲音驚擾,下意識地擡頭看,這才發現門口的兩個人。
冉祈抱着琴起身,乖巧地朝張子顏點頭問好:“張老師。”
張子顏溫和地笑道:“很不一樣的《十面埋伏》。”
冉祈并不知道這算不算誇獎,但是她還是輕輕地垂下頭,接受了這句評價。
張子顏不再說話,她轉頭看着身後個子小小的女孩,銳利的眼神卻配合着善意的微笑道:“遲意剛剛還和我說,國樂獎的比賽時想要彈《十面埋伏》,你們有空的時候可以多多交流。”
遲意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有些白,但她還是強撐着笑意說道:“好的張老師。”
說是交流,事實上是指點也不為過吧,遲意從未有這樣一刻這般懷疑自己,她有些試探地問面前纖細的女孩:“冉祈,你應該也要參加國樂獎的比賽的吧,這是你要表演的曲子嗎?”
冉祈停下了正在收拾琴袋的手,她毫不遮掩地看着面前分外緊張的女孩子,回答道:“我還沒有想好,但是我個人不是很喜歡這首曲子,所以選擇的幾率不大。”
遲意心裏長舒了一口氣,有些不自在地朝着冉祈笑笑,結束了這個話題。
張子顏沒有在意學生間的交鋒,靠在牆壁上看着冉祈背起琴袋,問道:“練完了?準備去看你們班的運動會?”
冉祈背好了琴袋,答道:“下面是徐星語的一百米比賽,我答應了要去給她加油。”她把指甲都收好,朝着張子顏和遲意禮貌性地點點頭:“那我先走了,張老師和社長再見。”
女孩說完,就邁開步子走開,留下音樂教室裏的兩個人。
遲意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樓裏,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倒是張子顏先開了口:“遲意。”
遲意有些遲疑地擡起頭,看着張子顏。
女人平靜地看着她,說道:“在練琴這條路上,有些人刻苦自勵,卻往往敵不過與生俱來的天賦。”
“——而有的人,不僅僅有天賦,還有還付出了艱苦的努力,想要擊敗這樣的人,你必須、也只有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遲意愣了一下,低下了頭,良久,蒼白的小臉再次恢複了積極樂觀的笑意:“是,老師,我明白了。”
……
冉祈背着琴袋,走在校園裏分外熱鬧的白玉蘭花小道上,清淡怡人的花香彌漫了整個校園。
冉祈特地走的這條路,因為這裏可以路過與運動員的檢錄處,果不其然,剛走過那座小橋,就看見徐星語蹦跶着朝她揮手。
“冉冉!這邊!”
女子一百米和男子一千米是一起檢錄的,徐星語旁邊就是林夕廷,男孩子看到體育老師吹哨走了徐星語還在朝着橋那邊的人招手,于是順手把她拉下來。
冉祈看到徐星語很不滿地瞪了一眼身邊的那人,然後朝着自己揮着手被帶進了體育場。
一百米的賽道在操場右邊,旁邊還有跳遠的沙坑,冉祈一進運動場,就看到高二七班的好幾個熟面孔在比賽,冉祈一律回應了鼓勵善意的微笑。
冉祈臉上挂着的笑意還沒消散掉,腦殼就被一敲。
這個力度——
果不其然,顧雲起穿着一身灰色的運動服,手插着腰,袖子随意地挽到胳膊肘,熒光綠色的條紋顯得格外紮眼,垂着頭看她。
少年揚起不可一世的笑意:“來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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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新的生活太忙碌了,會努力更新的,謝謝沒有取關我的寶貝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