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今天陳月珩和徐星岚沒有出去約會,他們只是一起坐在辦公室裏,徐星岚難得停下了工作,靜靜地陪他俯瞰了不知多久的夜景。
夜晚的北冕之冠遠沒有白天熱鬧,熄了燈的建築群落當中唯有還在加班的幾個辦公室還有亮光,散落在深藍色的建築群裏,如同幾顆零落的星辰,更遠處來自商業區的燈光五彩斑斓,将天際線附近的天空映成迷蒙的深紅色。
陳月珩又喝了口茶,打了個呵欠。
“你……你早點休息?”徐星岚看看他,然後試探着進行關心。
“嗯。”陳月珩并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我确實有點累了。”今天他的情緒起伏太大,在向徐星岚傾訴之後又看了一陣夜景,居然難得的感覺到了困倦。
“你也休息一下,不要一天到晚盯着文件看了。”陳月珩又看見了徐星岚頭頂的“工作狂”稱號,感覺有點頭疼——在這樣的角色設定下,徐星岚是真的從不回家休息,“看不出名堂來的。”他試着委婉地提醒。
“嗯,我知道。”徐星岚意外的聽話,“晚上沒有人來的時候,我在沙發裏坐一會。”
“天天坐在辦公椅裏很累。”他的語氣有些撒嬌意味。
“好,那你在沙發上多坐一會。”徐星岚的撒嬌讓陳月珩忍不住笑起來,“那我今晚就不在這邊擠占你的沙發空間了。”
“走啦。”他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回過頭發現,徐星岚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放在膝蓋上,乖巧地朝他眨眨眼。
陳月珩做了一個夢。
夢境模塊是游戲公司尚在測試的功能模塊,目前為止還沒有正式向玩家進行過說明,只有昴星團利用無數活躍在游戲當中的NPC們,悄悄地做測試,悄悄地收集數據,并且在每一次版本更新的時候進行調試。
NPC的夢境都很簡陋,并且沒有個人區別,只有在昴星團開放做夢的權限時,所有的NPC才能随機使用數據庫裏被開發者填滿的詭異夢境。因為還在測試的緣故,這個夢境庫裏的數據大多數都非常放飛自我,陳月珩就曾經夢見過滅世的火山、極冰的寒潮、奔湧的喪屍群、幽深海底無法言喻的混沌怪物、還有一些……不可描述的畫面。
但是今晚的夢境與以往的夢大不相同——夢境庫裏的夢大多數畫面清晰色彩鮮明,場面極其宏大廣闊,甚至帶着些無法用言喻描述的神秘意味,除去某些不可描述之外人類的感情極少;然而今晚的這個夢卻色調暗沉,悲傷的情緒貫穿了整個夢境,甚至讓陳月珩感覺很不習慣。
夢裏是陳月珩從來沒見到過的場面,陰暗潮濕的狹窄石質房間用金屬栅欄分隔,不知道從哪裏落下的水滴在視線不能即的角落積蓄成潭,發出有規律的滴答聲,濕漉漉的腐朽氣味伴随着無法散盡的血腥味和腐爛的惡臭彌漫在房間裏。房間和走道都很黑,唯有石頭房間上方小小的高窗裏有很少的光線滲入,為這一方無光空間提供了少得可憐的一絲照明。
陳月珩發現自己正坐在石頭房間的一角,背靠着牆,身下似乎是一些已經開始腐爛的潮濕墊物。牆壁又冷又濕,寒意刺穿了他身上簡陋單薄的衣物,順着他的後背爬遍陳月珩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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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他聽見自己輕輕地呼了口氣,在濕冷的房間內凝成一點白色的霧,随後那點霧氣又飛快散去。
喉嚨裏的腥味翻湧上來,讓他感覺很不舒服,因為坐得太久後背和屁股也在疼。
但是陳月珩不能躺下來,因為他的懷裏……還有一個人。
房間很黑,他看不清對方的樣貌,但是從自己抱着他的感覺分析,自己懷裏的人很瘦,也很虛弱,他只是躺在那裏,甚至沒有力氣稍微動一動。
咣當,咣當,金屬碰撞的聲音在通道內回蕩,打破了此間的寂靜。隔壁和對面那些悄無聲息的房間忽然活了起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随着喘息和呻吟,黑暗中隐約有人類的輪廓在爬動。而陳月珩在此時也擡起眼睛,直直地盯着傳來響動的通道。
慘白的燈光刺穿了通道的黑暗,因那燈光太過耀眼,甚至刺激得陳月珩的視線一度模糊。等到他的視力恢複正常的時候,陳月珩才發現原來剛剛在通道內制造噪音的是一架金屬小推車,一個穿着警衛制服的人推着車,打着電筒,正往每個石頭房間裏扔東西。
吧嗒,刺眼的燈光照進陳月珩所在的房間,在失去視野的同時他聽見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然後金屬推車沒有任何停頓,咣當咣當離開了。
陳月珩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但是夢境裏他的身體卻本能地動了,他将躺在自己腿上的人小心放好,然後傾身去拿那個東西。
他的身體很虛弱,根本支撐不起正常的行走姿勢,于是只能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點點爬過去。喉間的血腥味因運動變得更加明顯,僅僅是爬行了這一小段距離,也讓他耗盡了體力,眼冒金星。
盡管如此,陳月珩依然頑強地抓着剛剛那個警衛扔進來的一小包東西挪回了原位,然後将那東西放在一邊,先将剛剛被他放在地上的人擡起來,讓他重新躺進自己懷中,然後再騰出手開始撕扯那個小包。
“醒醒。”陳月珩撕開了外包裝,裏面的東西立刻開始往外湧,他不敢有絲毫浪費,立刻湊上去舔了一口,然後使勁呼喚躺着的人,“你還活着嗎?”
他舔舔自己沾了食物的手指,然後将手指往懷裏人的口中塞。
良久,陳月珩感覺到自己的指腹被輕輕舔了舔,他松了口氣,小心地傾斜已經被撕裂的包裝袋,讓那些黏糊糊的東西落入對方口中。
“太好了,你還活着。”陳月珩手法熟練地給對方喂食,一邊喂一邊絮絮叨叨——這裏又冷又黑,許多人都瘋了,與對方的交談是讓陳月珩保持清醒的重要動力之一,“一定要活着啊,我們的努力還沒見到成效呢……”
“我們一定要活着……”他的手指拂過對方的臉頰。那人很瘦,手指能夠觸到他凸起的顴骨和幹裂的嘴唇,他的身體狀況比陳月珩更糟糕。陳月珩優先将警衛扔進來的食物供給給他,直到對方微微偏了偏頭表示自己已經吃飽了,他才将那些撕碎的包裝從懷裏那人的唇邊移開,開始舔舐起黏在包裝上的殘渣。
警衛分發的食物有限,質量也很差,只能勉強維持他們基礎的身體機能,食物寡淡的味道讓陳月珩直犯惡心,然而他根本吐不出什麽東西來,只是靠着牆發出虛弱的呼吸聲。
陳月珩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夢中的時間仿佛凝固了,天色依舊昏暗,通道和房間裏都漆黑一片。隔壁房間傳來詭異的呓語,再遠處的地方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狂笑,最終随着一聲槍響又恢複寂靜。
強光照進他所在房間的時候陳月珩已經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态,他的感官仍在運行,但是大腦似乎已經罷工了,被燈光照着的時候一時間竟做不出任何反應。
“在裏面。”通道裏站着一個穿白色制服的人,跟着兩個警衛,“把他拖出來。”
一個警衛将細長的棍伸入鐵欄杆的縫隙之間,棍子前端有一個圈,陳月珩想躲,但是房間面積狹小,他無處可去。
然而對方的目标也并不是他,警衛勾住了被他抱在懷裏的那個人的腿,開始嘗試将他往外拖。
“不,不要!”陳月珩用盡力氣抱住他,警衛放松了手中的力道,看向白色制服。
“拖出來就行,少一條腿并不是什麽問題。”白色制服語氣冷酷。
警衛開始用力,破舊的長褲發出布料撕裂的聲音,懷中人驚醒,低聲痛呼。
他們可以不在意對他造成的傷害,但是陳月珩做不到,對方不斷加大力度,陳月珩只得松手。
“不,求你,求求你們……”他趴在地上,一路跟随到鐵欄杆前,警衛在開鐵欄底部小門的時候,陳月珩絕望地抱着那個人,撫摸他的臉頰,“求求你們……他的精神狀态已經很差了,不能再參加實驗了……別讓他去,我來替他,讓我去,求你……”
“誰去誰不去可不是能讨價還價的事。”陳月珩擡頭,穿白色制服的人正居高臨下看着他,強光模糊了他的眉眼,只能聽見他傲慢的聲音,“陛下需要他,那就是他。”
“別着急……遲早會輪到你的。”警衛已經把人從小門拖了出去,他從警衛手中取過長杆,頂着陳月珩的肩胛将他向後推,“讓他先替你探探路,或許等着輪到你的時候,我們的技術會變得更成熟一些,也或許那個時候陛下的願望已經達成了,不用再拿你做實驗了也說不定。”
“不用那麽心急,就在這裏再住一陣吧。”他發出一陣輕柔的笑,“哦對了,他走了之後你還可以一個人享用一份食物,不用争,也不用搶,多棒呀。”
警衛像拖麻袋一樣拖着與陳月珩共處了不知多久的人離開了,陳月珩再也忍不住,大聲咒罵起來,然而他的怒罵聲最後消失在了警衛的電擊棍下。
明明吃得那麽少,感官都已經模糊了,為什麽痛感還這麽清晰呢?陳月珩在冰冷的地面上蜷成一團,望着那個人被拖得越來越遠。
他們拐過一個角,消失在了他的視線範圍內。
眼眶酸澀但是流不出淚水,陳月珩眨眨眼睛。
NPC陳月珩在《星海幻想》的游戲中醒來,覺得頭痛欲裂。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只摸到了滿手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