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從敏王府出來, 靜谧的馬車上, 只有葉棠不重不輕地給太夫人捶腿的聲音，太夫人輕阖着眼想心思。
“棠兒。”太夫人突然低聲道：“你覺得敏王妃的日子過得可好？”
葉棠聞言一怔, 繼而搖頭：“表面上看起來鮮花着錦、烈火烹油般，但我覺得她過得不舒心。”
太夫人聽了這大實話, 微微一笑，打破砂鍋問到底道：“說說看哪裏不舒心了？”
“敏王妃論出身、論才學、論長相，都是一等一的。又心有淩雲志嫁得皇子為正妃，在世人眼中真真是好命。同為女子, 我自然也欣羨，但今日見她形容憔悴, 卻還要勉力應酬衆人, 實在也替她辛苦。可見世事是最公平的, 你羨慕別人光鮮，別人還羨慕你安穩呢。”葉棠說話不急不緩，落在耳中十分舒服。
太夫人見她遇事明白，滿意地拍拍她的手：“我的棠兒，從小就通透。你須知道那潑天的富貴，有時是拿命去博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總有人比你漂亮，比你聰明，比你學問好，比你身份高貴……人活在這個世上，最緊要的是平安, 要惜福随緣。是你的要珍惜，不是你的莫要強求……”
葉棠了然，太夫人這是怕她因敏王妃“厚愛”動了念頭，所以在這兒旁敲側擊呢。她握住太夫人溫暖幹燥的手掌，輕聲道：“姑祖母的苦心，棠兒明白。”
太夫人替她攏了攏頭上的碎發，重新阖眼。
想到今日在敏王府的情形，太夫人心底冷笑。若是再看不出來敏王妃和成國公府的打算，她真是白活了這麽大年紀！
即便敏王貴為皇子，她也舍不得心肝寶貝一樣的侄孫女給人做妾！她葉家的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何況，立儲之事事關社稷，幹系重大。別看這些個皇子如今風光無限，可有句話說得好，成王敗寇，保不準哪天就危在旦夕。
敏王妃看上葉棠，無非有三個原因：一，葉棠長相平凡。即使得寵，恐怕敏王更看重她有個正四品的父親和前途遠大的兄長。如此，與其等宮裏塞個狐媚子進來，不如趁早自己挑個家世清白翻不了天的，更有利于自己。二，她性子溫和，不是那種愛掐尖出頭争風吃醋的，正是大老婆們喜歡的小妾類型。三，她年紀小。葉棠還未及笄，恐怕不易很快有孕，敏王妃也可趁此機會休養生息，盡快調理好身子，争取早日一舉得男。即便葉棠有孕也無妨，越是年紀小，生産風險越大。萬一葉棠熬不過生産這一關，那敏王妃就可把孩子養在名下，總比婢生子要強過不少。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然，她和葉家是絕不會把自己的心肝寶貝往火坑裏推。
第二日臨近午時，抄完經書的葉棠來到宜年居，想陪太夫人一起用膳，沒想到撲了個空。
葉棠有些意外。
她早上走的時候一切如常，怎麽說不在就不在？
“太夫人出去，可是有甚急事，或者有交待什麽嗎？”葉棠問綠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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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幾個大丫頭到了年紀，前年已經放了出去。原先的二等丫鬟提了上來，綠枝便是其中之一。
綠枝輕輕搖頭：“太夫人像平日一樣在佛堂念了經，出來卻說要去忠勇伯看黃太夫人，而且只帶了呂媽媽一個人在身邊服侍。”
無緣無故的，突然去見黃太夫人做什麽？
葉棠遣了綠枝，滿腹困惑地回了屋，太夫人卻直到掌燈時分才回來。
翌日一大早，葉棠去給太夫人請安，卻看見她穿着正式，一副要出門的樣子，正由呂媽媽服侍着喝燕窩粥。
“您今天還要出去嗎？”葉棠甚是奇怪。
太夫人笑道：“今天是禮部侍郎林大人嫁女兒，我去湊個熱鬧。”
禮部侍郎家？秦文玥說的不就是他的侄兒？這樣的日子黃太夫人肯定要去的，那太夫人去可就有些深意了。
想到這裏，葉棠就笑着說：“那您可要玩得盡興點。”
太夫人笑呵呵點頭：“回來給你帶喜歡吃的醬肉包子。”把她像個小孩子似的哄着。
葉棠恭送太夫人出門。
未時末，太夫人就回了府。她到的時候，太夫人面帶倦容正歪在大迎枕上。
葉棠親自端了茶盅，太夫人呷了一口，才舒服地嘆了口氣。
她接過綠枝手裏的美人捶：“我想着您午飯用得多是油膩之物，晚上特地交待廚房做個荷葉冬瓜火腿湯，清淡爽口。您要是累了，現在睡一會兒？”
“好孩子，這些事有丫鬟做，你也去歪會兒。”
“沒事，我不累，我就是想陪陪您。”
少女的溫聲軟語讓整個屋子都變得溫暖而充滿生氣，太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葉棠的身上。
她穿了件櫻草色如意紋的褙子，下面是油綠色繡梅蘭竹菊的馬面裙，合身的衣衫已經可以看得出小巧玲珑的曲線了。
太夫人閉上眼睛，心裏想着葉棠的親事。
從去年年末，她就留意起來……勳貴閥門，簪纓世家看了不少。有些是孩子不行，有些是家裏太複雜……倒是秦五與棠兒年紀相配，從小相識，算是青梅竹馬。她昨日去探黃太夫人的口風，可惜忠勇伯夫人早已相中了自己娘家的侄女……
女子嫁人如第二次投胎，她本想着慢慢相看，給葉棠找個滿意可靠的歸宿。可有了敏王府的事在前，她不禁急躁起來。拒絕也得有個說得過的理由，不能憑白得罪敏王，萬一将來他真能榮登大寶呢？！最好是在敏王府提出來之前，給葉棠定下門親事。
想到這裏，太夫人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怎麽滿京城就找不不到個合适的人家呢？
葉棠的心裏此刻也亂糟糟的，不過她更關心的是岳見燊，不知道他考得如何，身體如何？
秋闱，每闱三場，整整要考九天七夜。葉棠還清楚地記得，上回葉鴻煊青着面孔虛浮着腳步邋裏邋遢地回來，一頭栽進房間就悶頭大睡，直直睡到第二日晚間方醒了過來。
聽哥哥說號舍沒有門，考生需自備油布作門簾來遮風擋雨……因為考試的時間長，而且不提供飯菜，所以考生都只能自帶幹糧……因為天氣炎熱，考生們吃住全在狹小的號舍裏，晚上睡覺腿都伸不直。經常有考生因中暑生病、食物中毒導致意外死亡……
葉棠不禁咬住下唇，還好……再熬三日就能見到那人了。
只是短短幾日不見，她已思念入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