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剛蒙蒙亮,皇城中的百姓還透着剛蘇醒的慵懶,清秋世家清府門口的侍衛就整齊劃一的靜候兩側,等着從颍州歸來的世子。
事情要追溯到一個月前,颍州的一個大型鐵礦突然轟塌,導致數百礦工被埋于地底,礦工家屬憤怒無比,在幾次聚衆鬧事被壓下來後,他們聯合地方反動勢力,闖進官府劫持了颍州太守徐暢,導致颍州城一片混亂不安。
因為颍州是清秋世家侯爺世襲的封地,颍州之事向來都是由清秋世家處理,而清秋侯清赫病重多年,所以丞相周昭向皇帝請旨讓清秋世子清煦前往颍州處理礦難一事。
當太陽從東山頭歡脫的露出半個腦袋,他們恭候已久的世子的馬車終于從街口疾馳而來。
駕車人在府門口階梯前穩當的停下了車,随即,清秋世子清煦繞過仆從的攙扶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世子!”侍衛們齊聲喊道,聲音雄厚有力。
清煦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陣仗,便猜出這些人已經在此等候了一晚上。
他看不出喜怒的說道:“還以為,我之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清府管家笑呵呵答道:“這是候夫人的意思,世子剛處理完颍州之事,也算是立功歸來,雖說世子心懷仁慈體恤下人,不想讓下人們徹夜等候,但夫人說這必要的禮數還是少不了的…”
清煦掃視了他一眼,知他只是依命行事,便也沒再說什麽。
清煦回府後,徑直去了清秋侯夫人周韶之那裏。
“母親…”
當周韶之再次從深沉壓抑的噩夢中驚醒時,感覺恍若隔世。
她依稀記得,夢中的她孤寂的徘徊在宮殿外,漆黑宮殿內紫紗飄來蕩去,襯托着宮殿的空曠頹敗。
紫紗後,一個單薄的身影伫立不動,微弱的光線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就像個牽線木偶一般一動不動,直直的盯着一個方向。
周韶之心中突然産生了一個強烈的欲望,那便是走到那人面前,看一看他的模樣,聽一聽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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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無論她如何用盡辦法試圖接近紫紗後的身影,卻總是跨越不了殿門…她在殿外大喊,喊着喊着竟然莫名其妙的淚流滿面…
那個紫紗後的身影就此定格成了一幅死寂的畫面漸漸模糊,而她就像個畫外人漸行漸遠。
周韶之想:那種絕望孤寂的感覺她再也不想觸及了…
她大口喘氣,剛剛緩和了心跳,卻在看到錦幔之外的人後再次吓了一跳。
待看見伫立在錦幔外的人是清煦,她的臉上便帶着掩飾不住的欣喜。
“煦兒,你回來了…”
周韶之知道,颍州之事比較棘手,颍州雖是清秋世家的封地,卻脫離了清秋直系的管轄,一直是清秋旁系的地盤,而被劫持的颍州太守徐暢,是清秋直系早年安排在颍州監視旁系的眼線。
颍州有了徐暢的存在,清秋旁系的行為處處受限,所以清秋旁系一直把徐暢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這次礦難便是清秋旁系策劃,目的是除掉徐暢這枚眼線并趁機栽贓陷害清秋直系。
所以,清煦此番前往颍州可謂任務艱巨,甚至還會有生命危險。
周韶之饒是再相信他的能力,還是在他出發後擔憂不已。
如今看清煦平安歸來,周韶之感覺內心的石頭終于落下了。
清煦不急不緩的說道:“母親放心,颍州之事已處理妥善,太守徐暢也安然無恙…”
清煦一身白衣折皺,清逸出塵的眉眼猶帶着千裏風塵的疲倦,但他面上卻是毫無波瀾,整個人如清風皓月般散發着寧靜淡遠的氣息。
周韶之欣慰道:“辛苦煦兒了…”
清煦笑了笑:“孩兒不辛苦,不知母親這些日子可還好?”
周韶之點點頭,“難為煦兒剛回來便跑來看望我,我很好!煦兒也趕緊回去好好休息吧,還有,你父親近日身體稍有好轉,你有空便去看看他吧!但別經常去打擾他,讓他好好養病要緊!”
“是…母親!”清煦行禮而出。
陰暗的光線像蛛絲蔓延房間各個角落,整個房間像彌漫着一層霧氣,檀木桌,沉香爐,落地屏風等擺設幽昧難明若隐若現,如積壓着厚厚的歷史沉澱和歲月滄桑。
床邊,一個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的男子半靠在雕花床架上,借着窗邊透出的光翻看書籍。
他時不時掩拳咳嗽幾聲。
當他聽聞聲響,慢慢的擡起了頭。
這是一張清俊秀逸卻孱弱的臉龐,跟清煦的容顏有五分相似。
只不過,清煦的眼神多是淡然寧靜,而他的眼神,卻像被撕開的黑夜籠罩着荒芒雪野,透出無邊的死寂。
那眼神在看到周韶之時閃過一絲驚喜,但那絲驚喜很快便消逝了。
“韶之……”
周韶之走到他的面前,卻并未坐下,而是高高在上的俯視着他。
“你近來怎麽樣了?”
“還好,不至于病死就是了,你怎麽有空來了?”
“我是來告訴你,煦兒回來了……”
清赫沉默了一會兒,接着說道:“那就好,煦兒他……我總是放心不下……”
“我也是……雖然他被人稱之為‘書客君’,但在我心中,他始終是那個沒長大的孩子……”
“韶之……”看到她露出溫情脈脈的表情,清赫有一瞬的癡迷。
可周韶之很快低下頭,快速說道:“你好好休養,我就不打擾你了……”
眼見周韶之轉身離開,清赫又着急起來:“你這麽快就要走……”
周韶之并未答話,沉悶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藥味。
她忽然轉過身來,彎下了腰,清赫的嘴角剛要上揚,周韶之便端起藥碗遞給他,神情中帶着不容拒絕的殘忍:“記得按時喝藥……”
清赫的笑容僵在臉上。
“你……”
他緩緩收起臉上的一切表情,目光再次變得死寂。
“你要我做什麽,我都會立即去做……”哪怕,交出自己的生命。
周韶之并未因為這哀傷語氣而動容,清赫留給她一句落寞的情話,而她留給了清赫一個離去時的清冷背影。
他們夫妻二人此刻都沒有注意到,門口站着的白色身影。
傍晚時分,周韶之前往清秋府邸的“鶴汀”尋找清煦。
清煦孤身一人站在鶴汀之上,神形蕭索。
周韶之喚道:“煦兒……”
清煦轉過身來,對周韶之露出溫和的笑容。
“母親……”
“煦兒,清秋世家的故交——浮圖城城主左霄的養子于一個月後大婚,你備好贈禮,即日前往浮圖城!”
說實話,清煦向來不喜這些應酬之事,與其與諸多萍水相逢之客觥籌交錯,倒不如和擇蘊、季苓等好友飲酒烹茶來得痛快。
但他還是點點頭:“好……”
他早已習慣不動聲色的接受并做好自己不喜歡做的事。
母子二人看着鶴汀上飛舞着的白鶴,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周韶之轉頭看着清煦,幾番欲言又止。
“母親有話直說無妨……”清煦忽然說道。
周韶之猶豫再三,終于下定決心說道:“煦兒,說實話吧,此次浮圖城之行,并非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清煦微訝的看向周韶之。
定定地看着清煦,周韶之産生了一種豁出一切的決心。
“你不是想知道為何你生下來便患有胎毒導致多年卧病在床嗎?還有,你一定很疑惑,為何我與你父親明明是結發夫妻卻疏離淡漠至此地步……”
“如果說,這一切事情都是顆顆碰撞的珠玉,那麽浮圖城一行,就是那根串聯珠玉的絲線…循着它,你可以找到一切事情的前因後果…”
清煦的神情依舊淡然如水,可雙眼卻緩慢的眨了一下,那一眨眼如蜻蜓點水時緩緩于湖面上泛起的漣漪,一切事物都活了過來……
他其實并不懼怕母親話裏的含義,因為,那隐秘而痛苦的真相,他早已知曉。
但是,對于浮圖城一行,他還是期待能獲得額外的收獲。
待清煦一走,周韶之便對身後的人說道:“如你所願,我把他派到浮圖城去了……”
身後緩緩走出一個黑袍人,其隐在衣帽內的面容使人無法看清。
“夫人似乎還有一絲猶豫不決?”
周韶之面露難色:“此番行程禍福難料……”
“新皇登基,清秋世家被官兵抄家,清赫與清煦皆被問斬于鬧市之中,整個清府,只留下了你一人……”
“如果你不讓他去浮圖城,這就是你們清家未來的結局……”
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聞此言了,周韶之還是不禁冷汗涔涔:“不要再說了,我早已見識過你預言的可怕性,我一切聽你的便是……”
***
就在牡丹君準備回答辛丘的問題時,園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隔着如此遠的距離,也能聽到來者洪亮的聲音。
辛丘看到牡丹君輕輕皺了皺眉。
很快,有兩個人出現在辛丘視線中。
此刻,那兩個人站在橋邊糾纏不休,一個拼命往前闖,一個百般阻攔。
“溫宵公子,沒有主君的允許,你不能進游園!”
說話的男子年齡較大,鬓邊點點霜發,長着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看起來嚴肅穩重。
而被他阻攔的那個人則身着華服,腰間佩戴着香囊玉佩,長着一張圓圓的臉,皮膚潔白細膩,大大的眼睛,看樣子比牡丹君略小幾歲,別人可能會覺得他的這張臉讨喜可愛。
但他一開口,眼底滿是市儈和精明:“溫如玥,你真以為溫家是你一個人的?游園也是我溫家的地盤,我為什麽不能進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即使是你這身衣服,只要我想要,你也得給我脫下來!”
牡丹君原名為溫如玥,聽說他的母親十分景仰前朝最後一位少年丞相周玥,她希望牡丹君可以如周玥一般高風亮節,因此為他取名為如玥。有同時認識兩人的舊人表示,溫如玥和周玥的氣質也無比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