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言欲

第33章

簡萱潼其實并沒有走出多遠，畢竟她不是任性的小孩子，也不會在晚上随便亂跑。她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待了會兒，随後就覺得有些冷了。她回過神拿起手機，這才發現喻雯居然給自己打了五六個電話，簡萱潼知道她找自己這麽多次肯定有急事，心裏氣惱自己居然分神沒聽到的同時，忙回撥過去。

電話響了好一陣子才接起來，簡萱潼首先聽到的不是姚喻雯的聲音，反而是很急促的呼吸聲，那聲音很輕卻很急，聽起來讓人覺得很不對勁。

“喻雯，是我，抱歉我剛才沒聽到你的電話，……

“阿……簡萱潼話沒說完，電話那邊的姚喻雯開了口，只是這一聲呼喚卻和她平時說話的語氣完全不同，她的聲音很低，鼻音很重，隐隐帶了幾分哭腔。感到她的呼吸越來越重，簡萱潼的心一下子就被這聲呼喚勾起來。

“喻雯？你怎麽了？”

“阿潼，我在找你，可是外面好黑，我找不到你，你在哪。”姚喻雯的聲音忽高忽低，只是那種像是要哭出來的感覺更嚴重。簡萱潼這才忽然想到姚喻雯的夜盲症，她竟然在晚上出來找自己，怪不得會這樣。

“喻雯，你別動，我開定位去找你，你別怕，我馬上就過來。”簡萱潼說完，開了手機定位，她發現姚喻雯距離自己并不遠，當下也顧不得那麽多，忙朝着她所在的位置跑去。簡萱潼自小心髒不好，學校的同學和老師也知道她的情況，從不會讓她上體育課。所以在有記憶以來，這是簡萱潼第一次用這麽快的速度跑這麽久。

簡萱潼的呼吸聲順着手機傳到耳朵裏，姚喻雯也知道她的身體不适合太過激烈的運動，她不停的說讓簡萱潼別跑，可是簡萱潼在這種時候才不會聽她的。“喻……事，我沒那麽脆弱，等着，我很快就過來了。”簡萱潼即便已經很累了，卻還是沒忘記給姚喻雯安慰。聽到她的聲音，哪怕周圍再黑，姚喻雯的恐慌也少了許多。

簡萱潼跑了十多分鐘，還隔着一段距離她就看到了姚喻雯撞在路燈上的車，她心下一驚沒想到姚喻雯竟然會開着車出來找自己。想到這裏晚上沒有太多車經過，她有些慶幸，尤其是想到如果姚喻雯再開出遠一點，開到有其他車經過的地方，後果将會不堪設想。

簡萱潼快速跑到車邊，她發現車子之所以不亮，是因為車前面的兩個燈都被撞壞了，加上這周圍沒有光源，一片漆黑的環境就連自己都有些看不清楚，更何況是姚喻雯。

“喻雯，我來了。”簡萱潼拿出手機的照亮了周圍，她打開車門，看到了蜷縮在駕駛位的姚喻雯。她顯然是害怕極了，整張臉都顯得無比蒼白，她看到自己，眸間凝了一層水霧，就那麽蜷縮在角落裏，無助的望着自己。這一刻，簡萱潼心裏被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她說不清這是什麽感覺，因為在所有人，乃至自己的心裏，姚喻雯始終是對任何事不屑一顧也不會在意的，她很少會把真正的姿态展露在別人面前，即便是對待自己，簡萱潼也覺得姚喻雯藏了太多秘密。可是現在的她表現得那麽無助，她怯怯的看着自己，明明害怕極了，卻就是不肯伸手主動抱上來。簡萱潼莫名其妙得鼻酸，她忍不住上了車，查看了一番姚喻雯沒有受傷之後，這才把她緊擁在懷中，輕拍着她的後背。

“喻雯，沒事了，我在了，你別怕。”簡萱潼輕聲安穩着姚喻雯，她自己也累得夠嗆，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兩個人在密閉的車裏相擁，誰都不願先放開誰。過了好一會兒，姚喻雯似乎恢複了一些，感到她用頭蹭着自己的肩膀，慢慢和自己分開。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簡萱潼竟然有些迷戀剛才的擁抱，不舍得放開。

“阿潼，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用那種語氣和你說話，我沒有惹你生氣的意思，你別走。”姚喻雯大概是之前太怕了，現在聲音還是帶了幾分柔柔的意味，感到她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有幾分小懇求的意味。簡萱潼這才明白她為什麽急着出來找自己，原來，她竟是怕自己生氣，才會大半夜冒着危險開車出來的。

“喻雯，我沒有生你的氣，只是想透透氣而已，沒想到你會找出來。”簡萱潼心裏很感動，更有種說不出的情愫在心裏蔓延開。自小到大，姚喻雯是比自己的父母還要關心自己的人。簡萱潼始終沒忘記，在自己小時候，每一次因為身體原因躺在家裏，父母會帶着姐姐出去參加聚會，會帶着姐姐出去玩，而自己就只是躺在房間裏，被請來的阿姨照顧。

每到那個時候，姚喻雯會過來，她會拿着她買來的零食給自己，會把她買到的畫冊拿給自己看。這些過去被簡萱潼逐漸遺忘，直到現在才重新回到記憶中。她這才發現，在自己童年裏，經過的那些最開心的日子，都是姚喻雯給她的。

“你啊，明知道自己晚上不方便，怎麽還敢出來找我。”簡萱潼從回憶裏出來，她看着還窩在自己懷裏不肯起來的姚喻雯，寵溺的問道，那聲音很溫柔，柔到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聽到簡萱潼的問題，姚喻雯身子僵了僵，她擡起手回抱住簡萱潼，把她摟得更緊一點。

“因為我怕你會生我的氣，會真的離開。”此刻的姚喻雯很脆弱，就連聲音都還帶着濃厚的鼻音，聽到她這麽說，其實簡萱潼有些不解，她之前就發現，姚喻雯在很多時候沒有安全感，比如她會害怕黑暗，晚上睡覺的時候也總是喜歡和自己膩在一起。尤其是現在，她在不設防的情況下這麽說，一定是她的真心話。

“喻雯，我不會離開，更不會因為這麽小的事情生你的氣，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呢？”簡萱潼對姚喻雯始終有一些疑問，她不懂這個人的不安到底是源自于哪裏，而且，她始終記得姚喻雯在小時候發生過一些事，在那之後，姚喻雯就變了。這麽多年過去，簡萱潼始終想弄明白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姚喻雯改變，她隐約覺得，那次的事和姚喻雯現在的性格逃不開關系。

簡萱潼的聲音很輕柔，就連疑問也都是這麽溫柔的問出來。姚喻雯擡起頭對上她的眸子，想到這個人剛才滿身是汗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簡萱潼一直以來都是優雅的從容的，她從不會做出失禮的事，可是卻為了自己，在晚上那麽狼狽的跑過來。姚喻雯信任簡萱潼，或許阿潼是這個世上，自己唯一一個可以敞開心扉的人。如果告訴阿潼的話，應該是沒有關系的吧？

“阿潼，你還記得我的母親嗎？”姚喻雯隔了許久才開口，因為是窩在自己懷裏，她的聲音有些悶，但也足夠聽清楚。

“恩，我記得。”簡萱潼記得姚喻雯的母親是一個法國人，那是一個很年輕漂亮的女人，只是簡萱潼和她的見面只有寥寥幾次，而……再也沒見過了。

“我知道你或許還記得，只不過和我一樣，應該都快要忘記她的長相了。其實我和她有些像，不過這樣的相似，還是無法支撐我對她的記憶。她啊，真的走了很久了。”姚喻雯低聲說着，這是她第一次和別人說起這件事，不曾提及的過去。

姚喻雯的父親姚城在年輕的時候是個花花公子，他很愛玩，像每個男人一樣，只要是漂亮的女人，對他都會有着強大的吸引力。姚喻雯的母親當年在法國是個小有名氣的模特，因為一場時裝派對，姚城和她相識，兩個人第三次見面就上了床，又因為有了姚喻雯，從而步入婚姻的殿堂。

只是兩個人的性格注定了他們都不會是安分于室的人。即便是結婚有了孩子，他們的感情也沒能繼續維持下去，于是兩個人開始各玩各的，姚城有了其他的女人，而姚喻雯的母親，也有了其他的男人。

在小時候，姚喻雯和姚城談不上親密，因為姚城經常會和不同的女人出去，自己的母親也會和一些年輕的男人在房間裏，做着不允許自己去看的事情。孤獨又被最親密的家人排斥，無法理解，難以觸及，這是姚喻雯小時候最常有的感受。而她的處境，又與簡萱潼的不一樣。

簡萱潼不過是得不到家裏的重視，而她的家人，卻是将她視為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姚城每天徘徊在形形色色的女人之間，他不介意讓姚喻雯看到那些肮髒龌龊的事。而姚喻雯的母親也是如此，兩個人頻繁的換着戀人，表面上維持着和睦的家庭，事實上早已分崩離析。

終于在某一天，這樣的日子得到了終結，姚喻雯的母親有了喜歡的男人，她決定和姚城離婚，兩個人卻因為姚喻雯的撫養權而犯難。并不是在争奪，而是他們誰都不需要姚喻雯，她就像個燙手的山芋，被她的父母推來推去。

那個晚上，姚喻雯看着年輕而漂亮的母親和一個男人在門口親吻，随後母親上樓，在自己面前收拾東西，一件件裝在行李箱中，又一個個打包好。

“媽媽，你要去哪裏？”年僅9歲的姚喻雯已經懂了許多，她知道，這一次母親的離開，自己或許很難再看到她。哪怕母親面對自己時總是冷漠的，話不多的，可在今天之後，這些少的可憐的接觸，也要失去了。

姚喻雯的母親并沒有回答姚喻雯的話，就只是沉默的拿着行李箱打算離開。她已經被姚城纏了夠久，兩個人因為這個孩子的撫養權耽誤了太多時間。如果不趁着今天盡快離開，只怕這個孩子就會被要姚城強行塞給自己。

女人急着離開，姚喻雯在這時候抓住她的手。姚喻雯不是想挽留，她也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只是想弄清楚，女人是不是真的要離開了，這個作為自己母親的人，是不是不會再出現了。

“放手。”到了這時候，女人終于開口，卻不是姚喻雯想要的回答，她搖着頭，緊緊握住女人手中的拉杆箱，女人被她的糾纏弄得不厭其煩。

“真是煩透了，你和你的父親一樣，真的讓人煩透了。”女人說着，忽然抱起姚喻雯，打開一旁空了的衣櫃，将她塞進裏面，又用結實的繩子将衣櫃的門綁在一起。

漆黑的衣櫃什麽都看不到，而屋子裏僅有的光源透過縫隙照進來，只是那樣的微光對姚喻雯來說微不足道。她拍着衣櫃的門，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周圍就只有讓人恐慌的漆黑。姚喻雯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自己的手，可是她連自己的手在哪裏都沒辦法看清楚。

漆黑導致的恐慌讓她産生了窒息感，她不停地拍着衣櫃的門，努力的把門縫拉大，渴求外面那絲微弱的光源。可是整整一天一夜，卻一個人都沒有找到她，或者說根本沒有人在找她。如果不是第二天來收拾房間的阿姨過來報了警，或許姚喻雯就會活生生的死在裏面。

再次說起這些事，姚喻雯的語氣很輕松，甚至可以用輕描淡寫來形容，只是簡萱潼能感覺到她的顫抖，她的害怕。到了這時候，簡萱潼終于明白，為什麽姚喻雯當初會忽然變了樣子。或許換做任何一個人，被自己至親的人如此對待，心裏都會有道坎。自己的父母不過是冷淡，而姚喻雯的父母…

“阿潼，其實我當初并沒有想留下她，我不過是想她給我一個放棄的理由罷了。我留不住任何人，以前是她，現………”

“我很怕你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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