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滾遠點,好狗不擋道
荊陽羽被宴春徹底發瘋的樣子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很快灰溜溜帶着莫秋露離開了滌靈池。
宴春如果一直這樣,真的拼着兩敗俱傷也要解開共生,到最後她和莫秋露誰也活不成。
共生一旦開啓,神魂相容,便沒有停下的可能了,只有兩種結局,共生,或者同死。
荊陽羽對莫秋露的憐憫,不僅來自于她越來越像宴春,更因為這十幾年,為了讓她和宴春未來神魂融合得更好,莫秋露的神魂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被修剪雕琢。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因為神魂被照着宴春雕琢的原因,和宴春生得越來越像。
這便如同削足适履,修剪神魂之痛,比靈府碎裂也不遑多讓。
再加上為了合宴春那空白如紙的靈府修為,莫秋露這些年什麽都不敢修煉,生怕磨練出了道心便與宴春無法相合。
她成了如今這樣子,作為宴春的生命延續,宴春現在死活不肯要,還要将這一切都毀去,荊陽羽不怨宴春,他只怨自己,若他自己是水靈府……宴春應該就不會如此排斥了吧?
而宴春此刻因為總算是“勝”了一場,心滿意足地躺在池邊和兩條魚一起飄着。
她沒法神魂出竅了,腦子裏亂糟糟的,東想西想,又想到了尹玉宸。
他不知道進境了沒有啊……
進境并沒有那麽容易的。
尤其是尹玉宸這樣修為根基不穩,一味求進境,甚至用上品進境丹強提境界,這是修煉大忌,即便是進境,也很容易就會修為倒退。
不過就算是以後倒退了,只要能夠扛過外門大比進入內門,其他的都不在尹玉宸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都要強行化用開智生靈了,連道心反噬都不怕,還怕修為倒退境界不穩麽。
那日他收到一段鲛紗,已經是開心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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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鲛紗之中的小瓶子裏面裝着的全都是上品傷藥之後,更是欣喜若狂。
那日當他真的将上品傷藥全都倒出來,細細地一顆一顆查過,像細細拂過鲛紗那樣珍重地細嚼慢咽這份喜悅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顆品相絕佳的進境丹。
尹玉宸愣住,而後第一反應,不是這個是宴春給他的,而是這個是宴春遺忘在瓶子裏面,不慎夾帶過來的。
從沒有得到過什麽好東西的人,驟然間身懷璧珍,絕不會認為這是自己應得的,而是會感覺到惶恐,畏懼。
怎麽會呢?
這怎麽會是給我的?
我配得到這樣珍貴的東西嗎?
尹玉宸一瞬間閃過無數種念頭,甚至不着邊際地想着,會不會用不了一會兒,便有人來找他,尋回這個“不小心”夾帶在傷藥裏面的上品進境丹?
而他屏息低頭看着,等着時間悄無聲息地滑過,雙眼發直發癡,盯着手中這對他來說的上品“及時雨”,猶如盯着宴春一樣的貪婪。
這真的是給他的嗎?
應該是的。
縱使尹玉宸無比惶恐,甚至覺得荒謬,但是稍微冷靜下來,他便知道,這顆進境丹,确實是給他的。
而且珍貴的鲛紗甚至這些傷藥,仔細想來,都是個掩護。
這就是為什麽小藥瓶要卷在鲛紗之中給他送來,為什麽進境丹要混在傷藥裏面。
宴春在用鲛紗符文遮蔽弟子窺視視線,混淆傷藥和如此品階的進境丹,只為了給他這個。
尹玉宸想通了之後,突然間狠狠抽了一口氣。
接着他擡起手,将面上的四象面具摘下來,扔在地上,擡起眼,順着洞口看向內門方向。
他手中捧着的鲛紗和上品進境丹散着瑩瑩靈光,映着他秾麗的眉目,和他眉目截然相反的,布滿紅斑和瘋狂的眼睛。
他的眼睛狹長,眼珠極黑,左眼的紅斑因為泛起激動的血絲,更顯得他如妖似魔。
他何德何能呢?尹玉宸不由得想。
“宴春。”
尹玉宸用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語調,慢慢地喚着這兩個字。
“宴春……”
他看着內門的方向,臉上有瑩亮的水跡無聲滑過,彙聚在下颚,無聲滴落。
可他卻并沒有在哭,而是高興。
确切說,是興奮,自靈魂而溢出的興奮。
尹玉宸想,宴春一定不知他現在有多需要這上品進境丹,但是宴春待他如此好,他心中那狂瀾一般的情愫,已然将一切都席卷。
他一定要去到她的身邊,哪怕是死了,變成了孤魂野鬼,也一定要站在她的身邊。
尹玉宸攥住掌心進境丹,迅速給洞穴布下層層陣法,然後捏着進境丹,進入其中化用。
修士進境不是悄無聲息,會有靈氣漩渦彙聚,大能進境甚至有可能山崩地裂,甚至引來靈洞開啓。
但是入妄境的修士在修真界正如凡間孩童,動靜并不夠大,若是在靈氣濃郁的地方,能引來幾只靈獸仙鶴,已經算是積累厚重。
正常修士進境,是得天地饋贈,自然便要回饋天地。修士進境外溢的靈氣精純非常,對周邊的一切都是非常好的滋養。大能修者進境溢出的靈氣,甚至能夠直接帶得低境修士跟着一起進境。
畢竟進境之時修者與天地溝通,周身溢出的靈氣濃厚到受用不下。
但因為尹玉宸設下的陣法,是非常貪婪地只進不出,也就是說,他進境之時的靈氣,不會從這山洞洩露出去一絲一毫。
他竟是要全部強行吸取化用。
這無疑是很危險的,一個不慎,可能會讓靈氣沖裂經脈,令靈府飽脹開裂。
尹玉宸是個亡命徒,他這一生都在死亡的邊緣博得一點點生機,是個不折不扣的妄人,他不怕經脈撕裂,半點不肯将靈氣外放。
這是宴春給他的進境丹。
半空之中有濃雲漸漸彙聚,細細的電閃穿梭在濃雲之中,山中水汽撲面。
夜晚變天,在這初迎盛夏的六月,實在是尋常。
一縷細細的電閃擊落在幾乎杳無人至的外門後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只道是晚春迎夏,急雨将至罷了。
沒多久,大雨果然如約而至,山林之中樹葉被悄無聲息洗刷敲打,尹玉宸所在的山洞洞口不遠處,頂雨而出的各種獸類,如同一起開了人智一般,對着山洞的方向靜默,期盼着這荒郊野嶺進境的仙人,洩露出一星半點的精純靈氣給它們受用。
這一幕既靜谧,又瘋狂。
而山洞之中更加瘋狂,洞穴之內因為靈力不斷地随着陣法聚集,靈光大盛,亮如白晝。
間或有電閃穿透陣法而至,劈在尹玉宸身上,他竟然不閃不避,亦不以靈力與劫閃對抗,而是生受着。
衣衫都被劈得焦糊碎裂,黑乎乎地黏在他身上,更遑論他後背已然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但他依舊端坐石頭之上,任憑劫閃淬體,忍受皮開肉綻之苦。
這并非是他狂妄到藐視天道,或者他有什麽受虐傾向。
而是這劫閃淬體之後的傷,會在進境之後都恢複,且被劫閃撕裂的皮肉經脈,能夠拓寬些許,更好地容納更多靈氣。
這個道理自然是大部分修士都懂,可是這樣生受的人卻寥寥無幾。
一是劫閃淬體确實能夠拓寬經脈,亦能讓身體皮膚更加強韌,卻實在痛苦堪比淩遲。修真界現在已經有很多丹藥能夠達到拓寬經脈和強韌體膚的作用,且很普遍了,何必要遭這個罪?
二是修者縱使自诩跳脫凡俗,卻也免不了注重形象,誰也不想進境的時候血肉模糊還赤身裸體一遭,不夠羞恥的,若是可以,誰不想一直道骨仙風?
尹玉宸沒什麽靈石,外門弟子那點補貼,他都拿去買留影玉了。自然不肯放過這免費的淬體。
再者這裏四下無人,他縱使赤身裸體,狼狽至極,也誰都看不到。
他慘烈的進境方式,又幾番強行将靈力壓在經脈之中,讓經脈自然撕裂,再通過進境的靈氣修複,實在是瘋狂又貪婪。
倒正是合了外面今夜下瘋的急雨,透出了一點狂悖不羁肆意妄為的道意。
黎明之前,急雨稍歇,卻并沒有停止,劫閃依舊會時不時地穿透陣法進入山洞,孜孜不倦地教誨着這山洞之中的妄人,無聲控訴他的貪婪。
一整夜什麽靈氣也沒能吸取到的走獸們陸續悻悻散去,只剩被滌洗如新的空曠山林。
尹玉宸整個人如被大火燒焦的家雀,仿佛扒開外面這一層焦糊的皮,裏面就是鮮嫩美味的肉,能直接吃了。
但進境還未結束,他便如一截燒焦的枯木,一動不動。
整整四天,尹玉宸連跳兩境,從入妄初期修為,直接進到破妄初期修為。
雖然後一境明顯不穩,是活活被劫閃和靈氣沖上去的,卻到底是破妄境了。
第四天清晨,劫雲散去,雨幕被晨曦撕裂,他終于動了動,焦糊的外殼裂開,裏面的血肉骨骼開始瘋狂恢複新生。
刻骨的癢意比疼痛難忍,他一動,白皙的宛如剝殼雞蛋一般的新生皮肉露出,長腿柔韌地繃出一道精瘦有力的弧度,在地上蹬了一下,他順着石頭摔在了地上。
他側躺在地上,一夜遭受分筋錯骨都不肯洩露半點哀嚎,此刻終于忍不住發出輕微的難忍哼聲。
在無人的山洞之中,他宛如一條才化出雙腿的鲛人,仿佛細瘦的新生雙足無法行走,他只能在地上髒兮兮地赤身匍匐。
晨曦順着樹縫照進山洞的時候,只來得及捉住尹玉宸一截白皙腳踝,尹玉宸恢複力氣之後,迅速穿好了提前準備在儲物袋之中的外門弟子服。
外門弟子服沒什麽花樣,淺淡的天藍,只有腰帶繡着龍牙仙山的縮影,看上去像一幅銀線山水畫。
尹玉宸之前也穿着這弟子服,但是今天他穿上這身衣服,卻有些不一樣。
具體是哪裏不一樣,倒也很難說,一夜過去,他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變了。
仿佛少了一分人氣,周身一肅,更貼近修真界仙君的标準了。
他擡手試了下,已經能夠調用更多靈氣,甚至讓靈氣凝成他所見的樹葉模樣。
尹玉宸十分高興,他笑了下,擡眼直視晨曦。
他一擡眼,一笑,周身肅麗之色瞬間妖邪起來,尤其是眼睛,他的眼睛是怎麽也不會像個正道的。
他拿出宴春給他送來的鲛紗,珍而重之地系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尹玉宸邁步走出了山洞,朝着外門弟子院的方向,準備去問問雲睿誠到底有沒有找到他要的東西。
他如今連進兩境,更有希望在宗門大比博得內門弟子闊選名額,他怎麽敢松懈?
他想要有到宴春身邊的資格,宴春現在親自送了梯子,他是無論如何,也要爬上去的。
想到宴春,尹玉宸心中便是難言的激動和熱切。
他在出了這片山林之前,低聲對着內門的方向說:“好姐姐……馬上便是外門大比,等着我。”
好姐姐宴春現在泡在滌靈池裏正做噩夢,也不能說做噩夢,就還是像之前一樣被迫感受別人的感受。
等到她好不容易掙紮回自己的意識,就覺得身上沉重非常,因為搞了莫秋露一次,兩敗俱傷之後,她的身體更加像一件不合适的衣服。
她恹恹趴在池邊,荊陽羽不知道怎麽去勸阻宴春,又或許在守着莫秋露吧,反正一連幾天都沒有再來。
宴春有些思念伏天岚和宴高寒,命魂鏡之中他們這一次尋找固魂草,并沒有受傷,所以宴春不擔心,只是思念。
宴春有點寂寞,幸好兩條毫無進境的蠢魚時長故意翻肚皮逗她。
宴春把手指放在小陰的肚皮上劃來劃去,這兩條魚雖然都是蠢物,卻各有性情。
小陰活潑,小陽穩重,縱使智障卻不分青紅皂白地護主,連脫凡境的修士也敢咬呢,這種純直憨傻,十分讨宴春歡心。
宴春活到如今,就像這兩條憨傻的魚一樣,除了“主人”,誰也不在意。
她放在心中的就那麽三個人,她現在還親手扔掉了一個,如同活活被剝去了半身魚鱗,怎能不痛,不難過?
她想要跟伏天岚通信,通信玉牌前些天荊陽羽就已經給她了。但是宴春想歸想,卻還是情怯,因為她知道只要通信一接通,母親定然是三句話不離共生。
前幾日她把自己和莫秋露都弄傷了,這在伏天岚的眼中是很嚴重的一件事情。
宴春不知道荊陽羽有沒有跟伏天岚說,如果說了,接通通信,宴春迎來的就會是伏天岚擔憂發紅,又帶着責備的眼淚,還有父親宴高寒的“苦口婆心”。
其實誰不想活?蝼蟻尚且偷生。
但宴春一生到此,太過順風順水,她被保護得如同從未沾染淤泥的蓮花,正在盛放,突然折斷。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她追求的感情不能摻雜一絲雜質,她愛蓮葉上的清露,愛清風豔陽,寧願被風雨摧殘死在暴雨之中,也不肯依附“淤泥”茍且而生。
從前雙尊和荊陽羽都能給她純粹的感情,構建非黑即白的世界給她。但如今,他們沒法再提供宴春想要的純粹,也不懂宴春的執拗。
宴春把通信玉牌抓在手裏,猶豫了好久,也沒有選擇灌注靈力去聯系父母。
她抱住察覺到她不開心鑽入她懷裏的小陽,嘆息了一聲,把通信玉牌又放回儲物袋。
六月二十三,外門開始大比的這一天,宴春靈府完全恢複,能夠徹底出滌靈池了。
雖然她之前把莫秋露弄得很慘,但共生頸環扣在她們脖子上,兩個人一起恢複,速度飛快,只要其中一個不死,另一個受到致命的重創,也是能夠恢複的。
這邪術,在一些凡間的小宗門,甚至是魔修之間,都是當作養替身來用的術法。有違正道,但比起身死魂消,一些良心不怎麽夠用的人,格外鐘愛此道。
宴春四肢恢複自控,不再被迫感受莫秋露的記憶,也不會再感覺身子沉重了。
她自窺靈府,一切都恢複得很好,但是能夠動用的修為低微的不如外門弟子,就比凡人厲害了一點點。
但她确實恢複了健康,被允許出了滌靈池。一大早,好幾天不見的荊陽羽親自帶了嶄新的內門弟子服,來接宴春出滌靈池。
荊陽羽這些天沒有出現,不是在陪伴莫秋露,他現在把莫秋露挪出了他的偏院,避嫌到哪怕探她靈府助她療傷,也不看她一眼的程度,把莫秋露氣得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飯。
荊陽羽這些天主要都在忙活着給宴春繪制新內門弟子服上的符文,以他本命靈盾之上的靈寵風鬼花的力量,細細繪制出守護法陣,确保如今修為堪比凡人的宴春不被任何人傷到。
他在滌靈池邊将弟子服遞給宴春,表情沒什麽變化,但是眼神十分忐忑。
荊陽羽一百三十多歲,畢生一門心思紮在修煉上面,為人剛直,行事穩重,否則他這個年歲,就算身為掌門大弟子,還真做不成代掌門的位置。
他從沒這般費盡心思去讨好過一個人,他不善言辭,卻從來沒有在宴春的事情上含糊過。
他遞過這簡直堪稱法衣的內門弟子服,一句話也不需要說,宴春便知道他這些天都去幹了什麽。
宴春手指微頓,內門弟子服制式相同,都是淡青色月鲦紗做底料,本身就格外的堅硬,且有辟火之能。
卻不像外門弟子服好歹有繡着龍牙山的腰帶,內門弟子服并無任何紋繡。
因為衡珏派是雜修彙聚的門派,修煉什麽的都有,各長老及其門下弟子,可由尊師親手繪制守護符文。若是沒有師尊繪制,自己也可以繪制,總之就是弟子服的品階自己各顯神通,統一的只是制式。
宴春這件弟子服,也是月鲦紗做底,但是肩頭之上金紅交錯的符文,在淡青色的內門衣袍之上,一如當初,寸寸蜿蜒着荊陽羽的守護之心。
宴春甚至看到了風鬼花的圖文,她手指懸在弟子服上久久未落,心中又酸又澀,如同被灌了一壇子烈酒,燒得宴春嗓子到心口都火辣辣的難受。
宴春開口,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拒絕道:“大師兄……這樣不合适。我着最普通制式的弟子服就好。”
荊陽羽眼神黯然,但是沒有收回,又朝前遞了遞說:“師妹,你再怎麽也是我的師妹,縱使……你難道要不認我這個師兄了嗎?”
荊陽羽問完之後喉間幹澀,宴春瞬間險些眼淚奪眶而出。
她的內心一如當初柔軟濕熱,荊陽羽這一次算是一句話戳到了她的心窩子上了。
他們那麽多年,絕不至于連同門之情都不認了,他們之間又豈止只有情愛?
宴春最後還是接了這弟子服,荊陽羽先去禁地之外等她,宴春換好弟子服,梳好了發髻,雖然依舊清瘦,再不比十幾年前那一副鮮活動人的少女情态,但好歹因為內府恢複,唇色和面色都不再青白如鬼。
她長發半披在肩頭,頭上只系了母親給她煉制的發帶,看上去病容未盡,卻因為弟子服肩頭上繁複的風鬼花符文,別有一番羸弱的清麗。
宴春整理好,蹲在滌靈池邊上摸了小陰和小陽,這兩條魚就在這裏泡着吧,反正宴春覺得,要是莫秋露不識相,她很快就還會回滌靈池泡着的。
宴春出了禁地,荊陽羽站在門邊,回頭看了宴春一眼,由衷露出了欣慰笑意。
宴春也勾了下嘴角,自由和健康,誰會不喜歡?
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看到了不遠處站着的莫秋露,以及莫秋露身邊站着,朝着這邊張望的一個眉目溫婉的女修。
宴春看到這個女修本應該高興的,本能地眉梢揚起,但是很快宴春的喜悅就消失了,因為這個女修挎着莫秋露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忐忑中帶着陌生,早已經不複當年的熱絡親昵。
這女修正是宴春從前玩得最好的師姐,是她母親伏天岚的弟子,名叫懷餘白。
她頭幾年看過宴春,後來知道了莫秋露的存在,知道宴春的抵抗,勸過宴春幾次,最後一次在一年前。
懷餘白為莫秋露不平,兩個人不歡而散。
宴春早已經忘記那日不歡而散的不愉快,可現在看着莫秋露和懷餘白親密的樣子,卻已經名白,這個昔日好友,已經不是她的好友了。
“師妹,你要回康寧院嗎?我送你。”荊陽羽說:“我……”
“是你把她們叫來這裏的?”宴春和荊陽羽才緩和的一點氣氛,頓時降到冰點。
荊陽羽不知道宴春怎麽突然又火了,張了張嘴,一陣語塞。
莫秋露這時候連忙上來,解釋道:“水雲,是我要來的,我那天說了你不愛聽的話,惹你生氣了,我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莫秋露拉着懷餘白上前,看着宴春,站在臺階之下,顯得格外的弱小無助又可憐。
但是宴春發誓,莫秋露絕不是什麽“知錯了”。她們如今魂命相連,兩個人之間沒太邪乎的共感,卻有模糊地感知。
莫秋露絕對是故意來惡心她!她竟然不知死活還沒放棄!
宴春負手而立在臺階之上,神色陰鸷。
莫秋露還帶着些許可憐相看了一眼站在宴春身邊的荊陽羽,又看到宴春繁複的弟子服上繪制的守護符文,心裏別提多嫉妒了。
這弟子服品階,都能擋住脫凡境致命一擊了。
至于嗎!就為了這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連本命靈寵都快薅禿了給她畫守護符文!
莫秋露可是親眼看到荊陽羽從靈盾上揪花葉的,他的本命靈寵是風鬼花,薅花葉等同殘害他自己。
憑什麽?
莫秋露那天被宴春給拖進滌靈池,不光沒被吓着,反倒被激出了兇性。
她這輩子也沒跟誰低過頭,人腦漿的滋味她都嘗過了,她怕個丫頭片子?!
來啊,大不了互相傷害!她就不信荊陽羽和雙尊會看她們一起死!
她壓抑住心中妒恨,柔聲說:“我希望以後跟你好好相處,水雲,我們畢竟共生一體,一損俱……啊!”
宴春忍無可忍,居高臨下擡腳狠狠照着莫秋露肚子上踹去——宴春這一腳用了全力,又誰也沒想到她會這麽無所顧忌,莫秋露直接被踹飛老遠,腳一崴,從臺階滾下去了。
“啊!”懷餘白的驚呼。
“啊啊啊——”莫秋露的尖叫。
她想到自己這時候來,還帶着宴春昔日的好朋友懷餘白,肯定會把宴春氣得發瘋。莫秋露就是要她瘋,要所有人都看着她怎麽“殘害”幫她續命的自己。
但是莫秋露沒想到心思那麽純善的宴春,瘋起來簡直如同瘋狗。
莫秋露和宴春徹底共生之後,修為和她差不多,再加上她之前在滌靈池裏面泡了一遭,确實這幾天是在養傷。
因此狼狽至極滾了好幾階臺階才被懷餘白扶住,荊陽羽震驚地看向宴春,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他的小師妹……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雖說這些年性情大變,可荊陽羽能夠看透她心性柔軟,甚至是懦弱的,她舍不得雙尊和自己,才會只是竭力抗拒共生之術,不曾真的做下極端之事。
雖然利用她的心軟迫她就範很卑鄙,但為了給她續命,荊陽羽和雙尊都別無他法。
她這次是當真準備不顧一切了嗎?
荊陽羽沒有出手幹預,更沒說什麽,他和宴春之間才好一點,他……不敢。
他一個代掌門,門中說一不二,卻不敢再勸阻一句從前最聽話的小師妹。
宴春踹完之後,放下腳,森森笑出一口白牙。她緩步拾級而下,姿态散漫又桀骜。
走到被扶起表情繃不住扭曲的莫秋露面前,還作勢要踢她,說道:“滾遠點,好狗不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