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二爺醉糊塗了
她的聲音壓着不自在, 視線低垂。
可說完許久,都沒有聽見祝辭的回答。
他站在門檻邊,屋門還開着。
臨郡夜裏風大, 冷風順着大開的門吹進來。桌子上, 那原本就搖搖欲墜的燭火掙紮了兩下, 終是被吹滅了。
屋裏霎時間變得一片漆黑。
安靜的空氣中, 能聽見祝辭輕微有些亂的呼吸聲。
他長久都沒有說話,柔蘭不禁蹙眉,擡頭去看。
因屋裏漆黑, 唯一的光線從外面投進來, 照亮了男人颀長溫潤的輪廓。他的神情隐沒在昏暗中,看不清晰。
柔蘭不知為何有些忐忑。注意到他扶着門框, 她擔心地走過去, 聞到他身上的酒氣, 又是一怔:“二爺, 你、你喝酒了?”
從前二爺出去赴宴聚會時,也時常會飲酒,但二爺自己有分寸, 都會控制着自己,今日怎會……
祝辭沒有說話, 柔蘭想起什麽, 蹙眉輕問了句:“赴白沒有讓人去給二爺煮醒酒湯嗎?”她說完,便邁出門檻, 越過他出去, “我去叫赴白……”
就在她經過祝辭身邊的那一剎那,手臂卻被抓住了。
“不用了。”
他的聲音散在夜色裏,略有幾分喑啞。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的溫度較往日滾燙許多, 柔蘭只得退後一步,低頭道:“那柔蘭扶二爺進去。”
祝辭沒說話,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笑了聲,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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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邁進門檻,随手将門關上了。
唯一的光線也全部消失,屋裏一剎那陷入黑暗。那關門的聲音拉得有些長,分明不大聲,可不知為何,柔蘭卻聽得身子僵了一僵。
尤其被二爺看着,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屋裏太暗了……我,我去把燭火點了。”她一時間有些無措,急忙說完,轉身就要走。
祝辭将她拉回來,“跑什麽。”
“屋裏太暗看不清東西……二爺容易磕着。”
她忐忑地找借口。
微弱的月光自窗紗透進來,一如那日她第一次進祝辭屋子時的昏暗景象。可如今,柔蘭心髒卻不合時宜地收縮起來。她感覺有什麽發生了變化。
祝辭睨着她,極輕地笑了聲,道:“二爺還沒有糊塗到這個程度。”
這話,有兩層意思。
柔蘭竟一瞬間聽明白了。
她怔在那裏。
“念念,你有事瞞我……”
“是不是?”他靠近過來,那幽淡的沉水香便夾雜着酒氣靠近,帶着無形的威壓,将她徹底籠罩,聽不出情緒。
眼睛适應了黑暗,柔蘭能隐約看見他唇邊淡薄的弧度。
二爺是笑着的,可卻和之前大不一樣。
若說從前是縱容,是溫和,如今便有哪裏不一樣了,更深程度被壓抑下去的情緒一點一點浮現。
她連忙搖頭,“柔蘭沒有。”
話音落下,察覺到鉗制她的力氣微微松了些,柔蘭退後一步,“我去……我去點燭火。”說完,她立即跑開。
祝辭站在門旁,沉沉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看她做事。
不多時,燭火躍起,驅散了一部分黑暗。
見祝辭徑直走到床邊坐下,柔蘭踯躅地站在桌邊,只問:“二爺現在要休息嗎?那我去打水給二爺淨……”
“過來。”祝辭忽然道。
柔蘭口中的話斷了,擡眼看了一眼,咬了咬唇,依言走到他面前。
許是因為飲了酒,祝辭靠在床架邊,眼角眉梢都透着與平日不一樣的松散。見她過來,他擡眼,望向她的那雙眼睛如浸深潭。
“念念方才急什麽,”他笑意似有若無,問道,“就這樣不想和二爺待着麽。”
柔蘭蜷長的眼睫低垂着,蹙眉道,“不、不是。”
“我以為讓你見了哥哥,會開心一些,”祝辭似是醉意上湧,很不舒服,閉眼捏了捏眉心。停了好半晌,才開口,漫不經意道,“他同你說了什麽?”
哥哥?
提及這個,柔蘭猛地僵住,攥緊了手。哥哥說了什麽,她哪裏敢同二爺說。
“沒什麽……”她咬唇道,“就是一些問候的話。”
“是麽。”祝辭胸膛中溢出低低的笑,移開視線,不再在這件事情上追問。
“你方才急着出去,今夜是不準備睡在這屋裏?”
“隔壁有空的屋子,我可以去……”
祝辭忽然打斷她,“可若我要你在這裏睡呢?”
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思緒。他的聲音比方才還要沉,壓着更低更不一樣的情緒。
柔蘭倏地擡眼。
“二爺?”
還沒反應過來,她便被他拉了過去,天旋地轉間,跌進柔軟被褥裏。
沉重的身體,帶着衣裳上夜風浸染的涼覆下來,那一種熟悉的沉水香的味道便徹底籠住她。不一樣的是,男人身上的溫度熾熱,柔蘭甚至有錯覺,二爺與那日病中的體溫,相差無幾。
與那熾熱的溫度相反的,涼薄的吻貼上她耳後,近乎急切。
酥麻的,令她不自覺輕顫起來的感覺傳到指尖。這種感覺與從前的溫存并不一樣,如同疾風驟雨,茫然無措。
柔蘭慌了,“二爺……”
滾燙的呼吸噴灑在她耳邊,祝辭低聲喚她的名字。
似是酒意上湧,往日克制的溫潤悉數消失不見。
察覺到她的掙紮,像是要躲開,他隔着衣裳握住她的腰,低而字字清晰,道:“你是我的。”
二爺醉糊塗了……
她本來就是二爺身邊的丫鬟,這話沒有錯,可二爺從來沒這樣說過。
察覺到祝辭更進一步的動作,柔蘭徹底慌了,一貫輕柔的聲音都顫起來,“二爺,二爺你醉了!”
她使盡渾身力氣,用力推他。
祝辭動作一頓,像是用意志極力克制住,用力到握在她腰側的那只手,青筋崩起,問道:“……不想嗎?”
“你心裏沒有二爺嗎?”他又問。
他的聲音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極喑啞,興許是因為醉了,也許是因為她抵觸的反應,壓抑在心底這麽久的情緒顯露,終于起了怒。
柔蘭道:“二爺不是這樣的人。”
二爺從不會強迫人的。可如今為什麽這樣?
祝辭在醉意中維持着一絲清明,陡然聽見小姑娘含着輕顫的這句話,動作一頓。
他閉上眼睛,調息了幾個來回,額上青筋顯露,還是松了力氣。
他才松手,柔蘭便急急推開他,起身退到一旁。
祝辭擡眼掃過去,便見她衣裳微亂,抓着衣襟,眼眶泛着紅,眼底還有水光,一副被欺負了的模樣。像是想跑,又礙着他沒說話,只能留在這裏,不敢走。
“很晚了,睡吧。”
祝辭不知是花了多大意志力,才說出這句話。
說完,他便撐起身體,有些踉跄地出去了。
柔蘭低下頭,無意識抓着衣襟的手還有些顫。
祝辭一晚上都沒有回來,柔蘭心中很亂,抱着膝蓋在床上坐了許久。
不久前,那近在咫尺的,灼熱呼吸的餘溫似乎仍殘存在頸邊,她低着頭,心跳不受控制,指尖被寒涼的空氣浸得冰涼涼的。
她不禁想起晚上哥哥說的話。
哥哥讓她不要留在二爺身邊,他說,二爺不是好人。
她曾經并沒有深想過,二爺這樣如玉溫和的人,卻手握這樣大的權勢。
從前尚且只是在永州八郡一帶,如今接二連三,卻是招來了慶王,甚至是當朝儲君太子,那都是朝野上的人,卻都對二爺恭恭敬敬,特地設宴邀請。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如哥哥所說的那樣,二爺當真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這般……淡然随和?
柔蘭蹙起眉。
她試圖駁回哥哥說的這些話,可卻又想起方才二爺的反應,呼吸不穩。
二爺是不是看出了什麽?
若二爺當真這般厲害,哥哥與她說的話,他不會不知道。
柔蘭覺得有些冷,把自己埋進了被褥裏。
她想了許久,也是累了,原本還強撐着,不多時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早上。
身旁的床榻還是空的,二爺晚上并沒有回來,柔蘭下床走出去,拉開門時,恰巧看見赴白站在外面,他正擡手要敲門,剛好她就開門了。
赴白見她神色不大對,疑惑問道:“柔蘭,昨晚發生什麽事情了,二爺怎麽自己一個人去睡了書房。”
柔蘭垂着眼,“二爺……二爺怎麽樣了?”
“不知為何,二爺昨夜喝多了酒,興許是心情不大好。”赴白思索着道。
又瞅着她,笑着問:“你不去伺候二爺?二爺見了你,說不定心情就好了。”
柔蘭的手還扶着門框,不知想起了什麽,她忽的用了些力氣,纖細的指尖叩在木門框上,用力得有些發白。
她低道:“赴白,我有些事情……有些事情想問你。”
“什麽事情?”赴白面露疑問。
這時不遠處有人走過,這宅子裏并非只有他們,還有一些原本在這宅子裏伺候的丫鬟小厮。
柔蘭靜靜看着那些人走得遠了些,才終于收回視線。她看着腳下的門檻,放輕了聲音,抿唇道:“赴白,你別和二爺說,這件事情,只是我想向你求證。”
赴白原本面上還挂着笑,見她神情緘默,像是有正經事情要問,慢慢把笑容收起。
“你要問什麽啊?”他也正經起來。
怎麽這樣鄭重。
柔蘭睫毛低垂着,仍揣着一絲希望:“赴白,二爺只是永州百姓看待的,也是我以為的真真切切的端方君子,是不是?”
赴白笑容一僵。
“柔蘭……你問這個做什麽。那當然了,你覺得二爺是什麽樣的人,二爺就是什麽樣的人啊,難道你在二爺身邊待了這麽久,還看不清楚嗎?”
那僵硬只一閃而過,赴白眨了眨眼睛,很快便恢複了正常,笑着回答。
可她心思敏銳,怎麽看不出那笑容有些不自在。
原來哥哥說的是真的。
柔蘭叩在門框上的指尖發白,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恰在此時,外頭有人找赴白,揚聲道:“赴白兄弟,二爺可在?”
赴白聞聲看去,愣了下。
來人居然是太子身邊的随從,太子有事情要找二爺不成。
随從邁下臺階過來,笑着道:“我奉殿下的命令,把殿下送給二爺的禮物帶過來。是這樣的,昨夜二爺提前離席,定是沒有盡興,我們殿下心存歉意,便遣我專程過來送禮。”
說完,那随從忽然注意到門邊的柔蘭,笑容絲毫未減。
赴白納悶道:“什麽禮物?”這人兩手空空,禮物在哪?
随從轉頭叫了一聲,“你們進來吧。”
柔蘭也循聲看過去。
大門外走進兩個風姿綽約、雲鬓生香的女子,太子所送的禮物,居然是這個。見赴白滿臉詫異,随從解釋道:“這是我們殿下精挑細選出來的美人,容貌、脾性、服侍人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殿下割愛,特地讓給二爺。”
“二爺留着當丫鬟也好,納進房裏也好,都任憑二爺抉擇。”
赴白啞口無言,瞪直了眼。不是,太子這怎麽還送人過來了,二爺還沒……
正要說話,忽然注意到身旁經過離去的柔蘭,赴白忙叫住她,“哎,柔蘭,你幹什麽去?”
聞言,柔蘭只步伐停了一停,并沒有回身。
她的聲音很輕,顯得有些不大真切,“出去走一走……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赴白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卻不知道說什麽,只好點點頭。
那随從見柔蘭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後,笑了聲,道:“畢竟只是二爺身邊的丫鬟,遇見了與自己一樣的,難免心中不快。”
赴白并不是很想搭理這個人,看了那兩個女子一眼,琢磨片刻道:“這件事情,我得先問過二爺的意思。”
“自然,我在這兒候着。”随從笑道。
書房裏,祝辭眉宇皺着,捏了捏眉心,自裏間走出來。
赴白走進來,飛快道:“二爺,您可算醒了!”
“怎麽了。”祝辭掃他一眼。
他的聲音還有些啞,昨夜宿醉頭疼,并沒有因為睡了一覺就緩解。而且他總覺得有些事情要發生,心頭總不大安穩。
這種感覺,他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太子送了兩個女子過來,說是……給您處置。”赴白走過來,略微彎腰,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人已經在外面了,二爺,這怎麽辦啊?”
祝辭神色無波無瀾,徑直走到桌案邊坐下,“怎麽過來的,就讓她們怎麽回去。”
“哎是。”赴白忙應聲。
祝辭忽然想起什麽,“念念呢?她怎麽樣?”
赴白撓了撓頭,“柔蘭……她前面就起來了,太子随從送人過來的時候她也在,不過剛剛她出去了。”
祝辭的手一頓,擡眼。
“出去了?”
赴白點頭道:“我也不知道她怎麽了,早上起來問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說……想自己靜一靜。”
祝辭的臉色忽然難看起來。
“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