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沒臉見人
有人在門外輕叩了兩聲, 一個蒼老的聲音恭敬地叫了一聲:“燕王殿下……”
“噤聲,我出去。”大約是怕吵到謝雲嫣的沉睡,李玄寂立即低聲制止了, 他起身走了出去。
就是現在。
謝雲嫣“噌”地一下,跳下了床,左右看了看,奔到窗邊,毫不遲疑地爬上去,翻窗而去,在黑暗中摸索着方向,跑出了宮院,落荒而逃。
沒臉見人了, 逃得越遠越好。
謝雲嫣又一次慌亂地在宮城裏奔跑着,不敢回頭、不敢停下,沒有目标,只想着往前跑就好。
夜色裏,恢宏的宮城褪去了白日的浮華,顯得肅穆起來, 遠處近處都是高高的宮牆, 濃黑的影子壓下來,好像巨獸藏在其中, 随時都會撲過來。
謝雲嫣生出了畏懼之意, 跑過了一重月門, 看見回廊轉角處透出了燈光,她本能地朝着光亮的地方跑了過去。
但跑到近前,她又發現了不對。
那是一隊護衛士兵在朝這個方向走過來,斜跨環首刀, 身穿金甲衣,個個威武嚴肅,衆多太監分侍兩側,持着宮燈、拂塵、香爐等物,中間簇擁着高挑的黃色華蓋。
謝雲嫣心裏一驚,暗叫不妙,急急抽身後退。
但已經來不及了,前列的士兵發現了她,大喝了一聲:“什麽人?”
一個太監尖着嗓子斥道:“大膽奴婢,驚擾聖駕,快快拿下!”
士兵拔刀出鞘,直奔過來。
謝雲嫣倉皇後退,慌亂間,不知道腳下絆到了哪裏,跌倒在地。
士兵舉刀砍過來,寒光凜冽。
謝雲嫣“啊”的一聲,抱住頭,閉上了眼睛。
倏然聽得風聲入耳,有人飛身而來,擋在謝雲嫣的身前,一擡腳,将那持刀的士兵踢得直接飛了出去,“砰”的一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但餘下的士兵卻不敢再上前,而是惶恐地躬下身去:“燕王殿下。”
謝雲嫣聽見李玄寂急促的喘息聲,他從遠處飛奔而來,不知道跑得有多急,才會如此情态。
他低低地斥了一聲:“真是胡鬧。”
謝雲嫣一聲不吭,把頭抱得更緊了,縮成了一團。
華蓋辇駕停了下來,太監挑着宮燈遠遠地站在後面。
有人邁着沉穩的步子走了過來。
謝雲嫣躲在李玄寂的身後,偷偷張望了一眼,只看見明黃色的衣角閃了一下,衣角上繡着龍的五爪。
一個男子溫和的聲音響起,還帶着一點笑意:“玄寂,出了什麽事情?”
“參見陛下,臣禦前失禮了。”李玄寂說着,就要跪下。
“無須多禮,快快平身。”皇帝的語氣随和而親切。
光啓帝是個仁君,雖不若先帝那般神武英略,但在位十幾年,仁政愛民,深得人心。他比李玄寂年長了十二歲,在李玄寂面前,更俨然是個忠厚可親的兄長。
“朕知道你今天入宮,本想找你說話,但你一直在惠文皇後的長樂宮中,朕就不便去打擾你,怎麽竟在這裏遇見,你身後是什麽人,能令你失了冷靜,頗叫朕好奇。”光啓帝呵呵笑着,如是說道,和尋常人家的兄長一般無二。
“一個小女子而已,不足道也。”李玄寂含糊地一句帶過,又肅容道,“出了些許意外,驚動了聖駕,是臣的過錯,還請陛下恕罪。”
光啓帝有些驚訝,語氣中笑意更濃:“什麽小女子,能叫燕王替她出頭,朕的宮中還有這等人物?”但他眼見得李玄寂的臉色不太對,又轉了個話鋒,“你啊,好吧,不說就算了。”
他搖了搖頭,返身離去,臨去時順口道:“有空到朕這裏來,朕有許多話想和你說,你與朕本是兄弟,不可如此生疏了。”
“是。”李玄寂平靜地應了一聲。
過不多時,那一群人的腳步聲漸漸地都遠去了。
謝雲嫣還是不敢擡頭,她蹲在地上,把腦袋紮在臂彎裏,甚至向後蹭了兩步。
李玄寂轉身,低頭看着謝雲嫣,撐不住嚴肅的表情,無奈地道:“你趴在那裏做什麽,快點起來。”
“我要挖個洞。”謝雲嫣用低若蚊蟻的聲音道。
這孩子看過去有點不對勁,李玄寂不敢再刺激她,只能耐心地問道:“嗯?挖什麽洞?”
“挖個洞,把我自己埋起來。”謝雲嫣帶了一點哭腔,還抽了一下鼻子,“我沒臉見人了,您走開,別看着我。”
李玄寂冷靜地道:“你貪杯喝多了,醉了,睡過去了,僅此而已,有什麽不能見人的?”
“可是我……”謝雲嫣慌慌張張地擡起頭,眼裏已經帶了淚花。
“我說了,什麽事情都沒有。”李玄寂用威嚴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你不要自己胡思亂想。”
謝雲嫣怔怔地望着李玄寂。
世人皆道燕王兇煞如修羅,但她從來不覺得,譬如,此間在夜色下,她望着他,就能感覺到無限安心。夜幕濃郁如墨,而他的眼眸明亮如星辰。
眼淚沒出息地掉了下來,她用袖子捂住了眼睛,不想讓他看見。
李玄寂嘆息了一聲,屈起指節,在謝雲嫣的頭頂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小聲呵斥:“好了,沒事了,起來,再鬧要打你了。”
謝雲嫣胡亂擦了擦臉,扭扭捏捏地站了起來,還是把頭埋在胸口,不敢擡起。
“跟我走。”
好在李玄寂也沒有太多反應,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自己擡腳便走了。
謝雲嫣遲疑了一下,偷偷摸摸地擡眼,見李玄寂并沒有回頭看她,這才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夜有點深了,偌大的宮城靜悄悄的,此時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一前一後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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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三娘并不喜歡迦南沉香,那種味道過于沉寂,仿佛沒有焚燒就已經化成了灰,讓人從心底生出悲涼。但朱太皇卻喜歡,她的章臺殿裏常年點着迦南,空氣中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香息,長長久久地沉澱在那裏。
往常的這個時候,朱太皇已經安寝了,但今天夜裏,數十盞琺琅仙鶴銜芝燭臺擺放在堂前,燭光大盛,照得宮殿明亮如白晝。
圓晦和尚盤在殿中念經。
他已經很老了,聲音也顯得滄桑枯澀,朱三娘聽不懂他所講的經文,但還是那個原因,朱太皇喜歡,所以朱三娘不得不在一旁做出虔誠的模樣。
朱太皇坐在鳳座上,手裏拈着一串青金十八子手持,她一邊聽着圓晦誦讀經文,一邊慢慢地撥動着手持的珠子,她已經聽了許久了,仿佛身心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圓晦念經,太皇聽經,據說,每一年的盂蘭盆節皆是如此。
已故的阮妃不但是先帝摯愛之人,也是朱太皇親手養大的孩子,她年少夭亡,太皇傷心欲絕,此後,便在阮妃的祭日這一天,年複一年地讓圓晦誦經為阮妃祈求陰福。世人皆道太皇菩薩心腸,慈愛若此。
朱三娘陪了半天,差點要昏睡過去了。
就在這時,孫尚宮蹑手蹑腳地走了進來。
而圓晦的念經聲也終于停住了,他慢慢地站起來,朝朱太皇合十一拜,沉默地轉身出去了。
朱太皇沒有出聲,自始自終,她的面色都是淡淡的,無喜無悲。
孫尚宮走到朱太皇身後,附耳過去,小聲地說了幾句。
朱太皇冷靜的臉色變了一下:“竟然如此?”
她頓了一下,慢慢現出怒容:“荒誕至極!在哀家和皇上的眼皮下面,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真真匪夷所思。”她厲聲道,“皇後是怎麽掌管這後宮的?”
宮人們見太皇震怒,都驚懼地低下了頭,連朱三娘的心裏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朱太皇忽然轉過來問道:“三娘,你可知道今天宮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朱三娘勉強笑了一下:“三娘一直陪在太皇身邊,不知道呢。”
朱太皇略擡了擡手,殿內的宮人們都退出去了。
“燕王家未過門的兒媳婦喝醉了酒,不知怎麽跑到長樂宮去了,向燕王求歡。”朱太皇目光注定朱三娘,慢慢地道,“後來大半天的工夫,燕王和她獨處一室,孤男寡女,你說說看,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
“怎會如此?竟然如此!”朱三娘心中震撼,驚呼出聲,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朱太皇微微地笑了一下,笑意不達眼底:“三娘,你沒有話要對哀家說嗎?”
朱三娘急忙按捺住心神,跪了下去:“三娘不敢欺瞞太皇,前兩天我和皇後娘娘閑聊,無意中提了幾句,燕王府訂下的世子夫人是小家子出身,佻達輕浮,雖說寄養在安信侯府,但不讨侯爺和侯夫人歡心,這樣的姑娘,其實配不上燕王世子。”
她的聲音還是平靜的,只有微微顫抖的指尖洩露了她此時的心情。
朱太皇淡淡地“嗯”了一聲:“就這些?”
朱三娘咬了咬牙:“我又對皇後說,雖然如此,但燕王是個護短的人,這樁婚事他既已經點頭了,就容不得別人說半句不是。”
朱太皇聽了這些話,神色反而放松了下來,還微微地嘆息了一下:“這點你倒是說對了,玄寂确實極護短,只因當年李敢對他好,他就認定了天底下做養父的都該這樣,要全心全意地對兒子好。他是個死心眼,也不想想看,他是什麽身份,他收養的那兒子又是什麽身份,能一樣嗎?”
朱三娘滿心苦澀說不出口,就是因為她了解李玄寂,所以當日在賽馬場上,一見李玄寂現身,她馬上就逃了,連家也不敢回,躲到宮中尋求朱太皇的庇護。
這世上,也只有唯有朱太皇能令李玄寂有所顧忌。
“太皇娘娘,姑祖母。”朱三娘跪行了幾步,蹭到朱太皇的腳下,搖着她的膝蓋,苦苦哀求,“我是有私心,但我不過是和皇後抱怨了幾句而已,沒有半點挑唆之言,當時在場之人皆可為證,我……我也不知道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啊。”
“你啊……”朱太皇用手指重重地點了點朱三娘的額頭,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惱怒,“你是着了什麽魔怔,非要和一個小丫頭過不去,按說你對玄寂的心思我也懂,但那個是他兒媳,能有什麽關系,你非得挑事,好了,這下子真有關系了,你滿意了?”
“太皇娘娘,我不服!”朱三娘受不了這刺激,差點要哭出聲來,哽咽道,“他那個人冷心冷情,看我的眼神就和草木蟲豸差不多,我本以為誰在他眼裏都一樣,我也就不争了,他卻對那姑娘好,送她獵物、哄她開心、連飛廉都借給她騎,我受不了,我苦苦求不得的,憑什麽那姑娘能有!”
朱太皇“嗤”了一聲,甚至微笑了一下:“你不服什麽?怎麽,難道你現在還想着要嫁給玄寂嗎?”
朱三娘突然打了個哆嗦,連嘴唇的顏色都變得慘白,她低下頭去:“不,我沒有,我不敢……。”
朱太皇輕輕地拍了拍朱三娘的頭,斂去了嚴厲的神色,重新又變得溫和起來:“三娘,朱家這麽多孩子裏面,哀家最疼的唯有你一個,因為你有很多地方像哀家,哀家每每看到你,就會想起自己當年的模樣,求不得啊,求不得……”她露出了一個無法言說的笑容,“那不是你自己選的嗎,怪別人作甚?傻孩子。”
朱三娘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渾身發抖。
孫尚宮終究是朱家出來的老人,看着朱三娘心生憐憫,開口替她辯解兩句:“太皇娘娘,恕奴婢多嘴說一句,這事怪不得我們家三娘子,誰能想到皇後的膽子那樣大,敢把主意打到燕王府頭上,她也不想想,楚王若真和那姑娘有了茍且,燕王府的面子要往哪裏放,燕王雷霆一怒,楚王固然逃不開,她難道就毫無幹系?”
朱太皇啞然失笑:“這後宮婦人的手段,男人們哪裏懂得,若論起來,楚王平日就愛風流,而那姑娘更是酒後失德,這一男一女自己把持不住,皇後素來賢良,何其無辜,誰也拿捏不住她的把柄。”
她搖了搖頭:“皇上遲遲未立太子,在楚王和韓王之間搖擺不定,皇後只有韓王這麽一個親兒子,她是被逼急了,兵行險招,想讓燕王府和楚王對上,也虧她想得出來。”
孫尚宮埋怨道:“皇後固然是算計,也要有人上趕着應和她,但凡那姑娘稍微有點廉恥之心,也鬧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燭火耀眼,朱太皇臉上的皺紋顯得越發深刻,帶着模糊的陰影:“若只是楚王和韓王,哀家也由他們随便鬧去,但事涉玄寂,哀家卻不得不管。”
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燕王一世英名,斷不能被這等醜聞所累,你去,傳哀家的旨意,叫那姑娘自行了斷吧,出了這事,大約她也無顏見人,不如成全了她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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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嫣低着頭走路,她的醉意還未完全消退,腦袋暈乎乎的,只覺得月光似乎都在腳尖上晃動,一步一步向前。
過了良久,前面李玄寂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原來已經回到了方才那座宮院前。
斑駁的朱門半掩着,朦胧的夜色裏,更顯蕭索。
謝雲嫣想起了白日的情形,臉上又開始發燒,站得遠遠的,不敢靠近,恨不得自己從未來過此處。
李玄寂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盡量用平淡的語氣道:“這是長樂宮,原本惠文皇後的宮殿,在她身故後,先帝命人将這裏封了起來,只有每年盂蘭盆節這一天,我會過來小住一宿。”
他頓了一下,狀若不經意地向她擔保:“此為內廷禁地,閑人皆不敢靠近,你不用擔心。”
沒有閑人,只有李玄寂,那更尴尬了,謝雲嫣想着,覺得腳有點發軟,她擡起頭,偷偷地看了李玄寂一眼,但他已經徑直進去了,沒奈何,謝雲嫣只得跟上。
進了長樂宮,還好,方才還說閑人不敢靠近,這會兒卻見一個老頭等在那裏。
那老頭的頭發和胡子全都白了,看過去精神勁頭卻很好,背着老大一個藥箱,看見李玄寂進來,迎了上前,還滿口抱怨。
“不就是喝醉酒嗎,那壓根不叫事兒,太醫院值守的人那麽多,王爺您随手逮一個都行,何必非得把老夫叫過來,您看看,老夫年紀一大把了,這大半夜的,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喏喏,那個誰誰,嚯,還跑出去了,叫老夫等了大半天,這像是個病人的樣子嗎?”
遲太醫年輕的時候就愛唠叨,年紀大了,唠叨得更厲害了,但論醫術卻是太醫院的頭把好手,看在這一點上,李玄寂不和他計較,只指了指謝雲嫣,道:“她年紀小,頭回喝酒,就醉得不像話,你給她看看,可有什麽不妥之處?”
謝雲嫣的臉更紅了,讷讷地道:“這會兒醒了,已經沒事了,何至于要看大夫?”
遲太醫抱怨歸抱怨,倒不耽擱他看診,他跟着李玄寂進了內殿,招呼謝雲嫣坐下、伸手、挽袖、摸脈,利索得很。
在這個長者面前,謝雲嫣不好意思矯情,規規矩矩地照做了。
遲太醫漫不經心地把手指頭搭到謝雲嫣的手腕上,繼續唠叨:“又是你,這小丫頭,我記得,前幾年也是你,受了點風寒,還讓老夫半夜冒雨跑到燕王府去,說起來氣煞人,老夫堂堂太醫院掌院,盡給你看這些雞毛蒜皮的小毛病……小毛病……咦……”
老頭子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
謝雲嫣有些不安:“老大人,對不住,是我不好,給您添麻煩了。”
李玄寂本來遠遠地坐在一邊,此時目光如電,望了過來:“怎麽了?”
遲太醫不回答李玄寂,卻問謝雲嫣:“你喝的是什麽酒?”
“玫瑰清露。”謝雲嫣記得很清楚,“溫娘娘說那酒不醉人,我就不小心喝多了,差不多大半壺,沒想到我酒量那樣差。”
遲太醫又摸了謝雲嫣另外一只手的脈象,眉頭皺得更緊:“有點不對勁,你等着。”
他沉思了片刻,打開他的大藥箱,搗鼓了半天,從箱子底下翻出一包藥粉,攤在紙上。而後他抓過謝雲嫣的手指,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支銀針,毫不客氣地紮了下去。
“嘶。”謝雲嫣吸了一口氣,“我這會兒十分清醒,您很不必再拿針紮我,挺疼的。”
“尋常人要老夫給紮一針,少說十兩銀子,老夫今天不收你錢,你賺到了,還嫌棄什麽。”
遲太醫一邊調侃,一邊從謝雲嫣的手指上擠出幾滴血,滴到那藥粉上。
藥粉原本是白色的,觸到血滴後,兩相融合,慢慢變成了綠色。
遲太醫老不正經,嘿嘿地笑了兩聲,看着李玄寂道:“難怪燕王心急了,當此際,芙蓉帳裏膩雪香雲,神女有意,檀郎輕狂,怎不叫人銷魂?”
謝雲嫣差點要鑽到桌子下面去了,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麽意思?喂喂,老大人您有沒念過書,這些詞句可不能亂說的。”
“那我說點你們能懂的,你中了催.情.藥。”遲太醫從善如流,馬上改了大白話,“方才是不是在燕王面前失态了,才……”
“遲瑞春。”李玄寂倏然一聲斷喝。
空氣都沉了下來。
遲太醫的腿抖了一下,差點沒跪到地上去,立即老實了,不顧老邁,“噌”地站了起來,在李玄寂面前端端正正地站好,垂着手、低着頭,一幅恭敬模樣:“這是宮裏的秘藥,前朝有些貴人偷偷用來助興的,合着酒一起喝,效果尤佳,事後還找不出什麽破綻,也就是老夫經驗老道,能分辨出這姑娘的脈象有些異常,用藥物試了一下,這才能發現,若換第二個人來,那是決計看不出問題的。”
若不是遲老頭醫術高妙,只怕所有人都會覺得是謝雲嫣自己酒後亂性,這姑娘平日裏就過分活潑、恣意跳脫,犯下這樣的錯事,似乎也是順理成章,那真是無處分辨了。
幸而,還有人能夠明察秋毫之末。
老頭子這番表功很是及時,李玄寂這才慢慢收斂起身上駭人的殺氣。
謝雲嫣的眼睛睜得圓圓的,還有點回不過神來:“我中、中、中了……那個啥、啥?”
“催.情.藥。”遲太醫好心地給她提了一句。
謝雲嫣的臉紅得差點要滴出血來:“我聽得見,求您小聲點兒。”
李玄寂的語氣冷得幾乎要凝結成冰:“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說。”
謝雲嫣不顧害羞,定了定心神,把前頭發生的事情撿要緊的說了下,譬如皇後如何召喚她進宮、溫昭儀如何哄她喝酒,及至喝醉了被扶到內室,險些和一個男人遇上。
她越到後面聲音越低:“我恍惚聽得人叫‘楚王’,當時我情态不堪,若和這個楚王打了照面,恐怕舉止失禮,引來貴人降罪,我只好從窗子跳出去跑了。”
李玄寂聽到此際,嚴厲地斥道:“好好的一個女兒家,不學好,學什麽翻窗,下回再見你翻窗,腿打斷。”
謝雲嫣倒抽一口冷氣,立即把嘴巴閉緊了。
李玄寂餘怒未息,他笑了一下,但那笑容中森冷的意味叫人不寒而栗:“王皇後、溫昭儀,嗯,很好,我知道了。”
謝雲嫣和遲太醫一起打了個哆嗦。
大夏天,這裏怪冷的,瘆得慌。
遲太醫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急急轉了個話題:“小姑娘定力很好,一般人那種關口上都是意亂情迷、不能自持,你還能冷靜自若,連窗子都跳得,有魄力,不得了。”
謝雲嫣很委屈,說起這個就有點淚汪汪:“我為了忍着,把舌頭都咬破了,現在還疼得要命。”
因為舌頭破了,小姑娘說話的時候就像口裏含着糖,說不太清楚,黏黏軟軟的。
李玄寂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遲瑞春,你是幹什麽用的?”
“是。”遲太醫知趣地抱起大藥箱,趕緊出去,“老夫這就給姑娘開藥去,清毒養肝、安神寧心,管叫一點後患都沒有,王爺盡管放心。”
老頭子出去後,謝雲嫣就迫不及待地湊到李玄寂面前,可憐巴巴地道:“玄寂叔叔,我中毒了,是別人害我。”
李玄寂的心有些軟了起來,但面上依舊是嚴肅的神情:“我本知道你肆意貪玩,沒防到你居然還能貪杯惹事,大不成體統,你須得好好反省自身,但凡稍微謹慎些,也不至于這樣輕易着了人家的道。”
“好了,我知錯了,以後再不敢了。”謝雲嫣眨巴着眼睛,乖巧地道,“玄寂叔叔,您一向關心愛護我,寸草春晖,難報萬一,您是父輩尊長,高山仰止,我視您如視日月,不敢有絲毫不敬。”
“你到底想說什麽?”李玄寂冷漠地打斷了謝雲嫣的花言巧語。
謝雲嫣一臉誠摯之色:“我對您一片尊重敬仰之心,天地可鑒,神鬼共昭,之前在您面前種種失态,那是因為我中毒了,是小人陷害我,并非出自我本意,我怎麽可能對您有那樣大逆不道的念頭呢,那是絕無可能的,求您體諒,千萬不要怪罪我。”
她見李玄寂的臉色不太好看,瑟縮了一下,又弱弱地補了一句:“往後我見到您,一定至少離開您三丈遠,如敬神明,斷斷不敢再有絲毫冒犯。”
她是真心要向李玄寂賠罪的,雖然有些言不由衷,但她說得可誠懇了,往常一般人聽了總會被她哄過去,但是,今天不知怎的,她越說着,李玄寂的臉色越是冷峻,到了後面,幾乎沉得要滴下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