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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女鵝和渣男翻臉

他說起話來, 語氣還是和從前一般,熟稔親切,笑起來的模樣也和原來一般無二, 明朗飛揚。少年的樣貌已經長開了,眉目英挺、氣度軒昂,配着紫金冠帽、銀白襕衫,應是怒馬鮮衣的世家王孫子,再也沒有當年在涼州時落魄困窘的一絲痕跡。

謝雲嫣微微一笑,她還來不及說話,那邊的溫嘉眉已經嬌滴滴地開了口。

“姐姐怎麽這會兒才出來,我和世子已經等了大半天了,我腿都站酸了, 論理說,我是妹妹,等姐姐原是應該的,但世子畢竟身份不同,姐姐還拿着往日的架子,也讓他這樣幹等着, 似乎不太妥當。”

溫嘉眉是個愛打扮的姑娘, 從小到大都沒變過,今日佛門靜地前, 她還是穿了一襲滿繡花枝紅襦裙, 頸脖上佩着一幅綠寶石蓮花璎珞, 襯得她的臉龐似芙蓉顏色,明媚嬌豔,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望着李子默, 眼波裏帶着婉轉的意思。

謝雲嫣長長地“哦”了一聲,誠懇地問道:“我是不是出來得太遲了,怠慢世子了?”

李子默咳了兩聲,正想出言勸阻,溫嘉眉已經接口道:“不錯,姐姐還是向世子陪個不是吧。”

謝雲嫣突然板起臉,冷冷地對李子默道:“我為你在寺裏吃齋念佛了三年,我一句話沒說,你就等了一小半會兒,就生氣起來,不得了,如今世子的顏面可比天還大,這威風八面的氣勢要把我吓死了。”

李子默聽得不對,賠笑道:“沒有的事,你是知道我的,我哪裏敢生氣,莫說是這一小會兒,就是叫我在這裏等你十天半個月,我也是願意的。”

“你生氣了。”謝雲嫣斬釘截鐵地道,她擡手一指溫嘉眉,“她說的。”

李子默看了溫嘉眉一眼,目光微含責備之意,又轉過來哄謝雲嫣:“她是她,我是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不要冤枉我。”

溫嘉眉聞得此言,怔了一下,眼角有點發紅,但旋即又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輕快地道:“是我說錯話了,姐姐要怪就怪我,我這廂向姐姐賠禮了。今天家中有事,爹和娘無法親自前來,我來接姐姐回家,本是歡歡喜喜的事情,切不可因為些許小事而傷了你我姐妹的情意。”

謝雲嫣并不理會溫嘉眉,她自顧自地擡步向前走:“阿默,你過來,我有話要單獨和你說。”

溫嘉眉細聲細氣地道:“有什麽話,我們回家再說也不遲,姐姐先上車吧,這麽許久不見,我也有很多話想和姐姐說呢。”

謝雲嫣腳步微頓,回眸看了李子默一眼。

她的眼睛似春光明媚、又似秋水潋滟,只一下,溫嘉眉的眼睛和她比起來,就成了魚目。

李子默疾步跟了上去,低聲笑着:“你想說什麽,我都聽着呢。”

謝雲嫣漫不經心地走了一段路,回頭看了看,離溫嘉眉有點距離了,恰好就在溫嘉眉看得到、又看不太清楚的地方。

謝雲嫣停了下來,朝李子默勾了勾手指,懶懶地道:“喂,你,過來。”

李子默笑了起來。他的嫣嫣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還是和原來一般淘氣,但她生得那麽美,一笑一颦、一舉一動,都帶着無法形容的婉轉風韻,令人心神動蕩。

他靠了過去。

他的個頭有些高了,謝雲嫣不太滿意:“喂,頭低一點。”

李子默聽話地低下了頭,心裏想着,說什麽樣的悄悄話呢,是不是,許久不見,十分想念?

謝雲嫣伸手,冷不丁在李子默的額頭上狠狠地彈了一下。

“嘶”,李子默吃疼,捂住了額頭:“你做什麽?”

謝雲嫣卻笑吟吟的,柔聲問道:“阿默,你看我生得如何?”

那一笑,恍如春曉繁花。

李子默愣了一下,心跳得有些急,由衷地道:“你生得十分漂亮,在我眼中沒人能比得上。”

謝雲嫣“嗤”了一下:“哦,你再仔細看看,我生得像不像一個傻瓜?”

李子默心中一凜,笑容有些勉強起來:“你又在說笑了,你若是傻瓜,那天下就沒有聰明人了。”

“那不見得,聰明人多了去,比如你,比如阿眉妹妹,不是都很聰明嗎?”

謝雲嫣的眼眸清澈如水,但一絲笑意也沒有。

李子默沒有見過謝雲嫣這般模樣,她乖巧又伶俐,總是哄着別人,嘴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原先連一句重話也不曾對他說過。

李子默有些慌了起來:“嫣嫣,你誤會了……”

“我說了,別把我當傻瓜。”謝雲嫣打斷了李子默的話,“世子爺,你一年沒來了,是你太忙,還是我不值得你多看一眼?別以為我不說,就沒當回事,我這人心眼小,愛計較,都記在心裏呢。”

李子默耐着性子解釋:“父王一年前出征高句麗,府裏和軍中的大部分事務都交由我來打理,确實分身乏術,況且,先前來的時候,圓晦師父說我是個俗人,不該打擾你的清修,我也不太敢時常過來。”

“是,你總有千百般理由,說得好似我在無理取鬧。”謝雲嫣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我就索性無理到底了,你說,你和阿眉又是怎麽回事?”

李子默也有些惱了:“嫣嫣,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不就是因為阿眉說了一句玩笑話,你就不依不饒的,這麽久沒見,你知道我多想你,你倒好,見面就給我使性子,我勸你,把小時候的脾氣收一收,別鬧過頭了。”

謝雲嫣退後了一步,嘆了一口氣:“阿默,小時候,我一發脾氣,無論有理沒理,你都會過來哄我,現在卻不一樣了。”

李子默的語氣和緩了一下:“如今和從前不同了,我雖然縱容你,你自己也要略微懂事些,免得旁人看了笑話。”

“是,如今确實不同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燕王世子,我不過是一介平民孤女,蒙你不棄,我很該感恩戴德才是呢。”謝雲嫣慢慢地道。

李子默的眉頭皺了起來:“又在說什麽賭氣的話了。”

謝雲嫣又笑了起來,如同往日,天真而無辜:“可是,我這個人呢,偏偏就是不識擡舉,既如此,阿默,我們退了婚約,各自別過吧。”

她的眼眸清澈,如同山間的泉水,不染一絲塵埃,就那樣望着李子默,似乎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去。

李子默愣了一下。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心裏有了一些不一樣的念頭,或許,是因為如今他的身份不同了,或許,是因為溫嘉眉太過曲意體貼,又或許,離別的時間太長,他漸漸地開始忘記從前……

但是,打從他記事開始,他就知道,他總有一天要娶謝雲嫣為妻,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并沒有想過要改變。

謝雲嫣轉身舉步就走,沒有一點留戀,她向來是個幹脆利落的姑娘,從小到大,一直如此。

李子默急了,一把拉住了謝雲嫣的衣袖:“嫣嫣,你等等,別走。”

謝雲嫣回頭,怒視他:“男女授受不親,你做什麽呢,佛門聖地之前,動手動腳的,大不尊重,你信不信我叫師兄們出來打你?”

李子默把手縮了回來,一個箭步,搶到謝雲嫣面前,阻住她的去路,飛快地道:“嫣嫣,是我不對,我向你認錯,你別生氣。”

謝雲嫣笑了一下,認真地道:“阿默,你若胸懷坦蕩,盡可以告訴我,你有了別的心思,我不怪你,你我無緣,如此別過就好,我們在一起很多年,小時候你曾經對我的好,我現在還記得,我不願日後彼此生怨,反而失了舊日情意。”

李子默退後一步,朝着謝雲嫣深深做了一個揖,沉聲道:“我錯了,嫣嫣,求你念着往日的我那一點好,且寬恕我這一回。你我打小的情意自不必說,你又為我在這廟裏祈福三年,我豈是背德負心之人?”

謝雲嫣長長地“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道:“此乃佛門聖地,菩薩在上,鬼神在側,你若說你心意赤誠,那敢不敢發個誓?”

李子默下意識地猶豫了一下,但他看見謝雲嫣的臉色不對,馬上舉起手:“我李子默對天發誓,這一生,只對謝雲嫣一心一意,若有違此言,管教我他日萬箭穿心而死,絕不食言。”

謝雲嫣無奈地搖了搖頭,李子默似乎聽見她很輕地笑了一聲,但那聲音轉瞬就散在風裏,讓李子默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還是有點兒不信呢,怎麽辦?”謝雲嫣斜着眼睛瞥他,語氣又和緩了起來。

李子默迅速擡頭看了看四周,還好,溫嘉眉和下人們站得都很遠,大約聽不見這邊在說什麽,他清了清嗓子,拱着手,小心翼翼地道,“我方才所言,皆是真心實意,你還說不信,分明是故意氣我,好了,我确實知錯了,你大人有大量,且寬恕我這一回,若不然,我讓你打兩下可好?”

以前他也是這樣哄她的,好像從來沒有變過,又好像已經面目全非了,叫人無從分辨。

山林間的風輕輕地吹過來,鳥兒在樹上叽叽喳喳地叫喚,歡快又輕巧。

謝雲嫣好像已經忘記了方才的氣惱,這會兒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天真又溫柔:“好吧,阿默,就這一次,這輩子,我就給你這一次機會,你用心記得,再沒有下回了。”

她的聲音又嬌又軟,長大以後,又格外多了幾分清脆。

李子默松了一口氣:“哪裏敢有下回,你這個小心眼的姑娘,我知道了,絕對不敢再犯,你放心好了。”

謝雲嫣回頭看了一眼,溫嘉眉還眼巴巴地等在那裏,踮着腳尖朝這邊張望。

她一下子覺得十分無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可憐見的,親娘靠不住,原來親爹也靠不住,給她找的這個夫婿,居然是這般貨色,實在糟糕,如此這般,她一個孤身小女子,往後的日子該如何打算呢,還須得從長計議,這麽一想,饒是她一向自诩聰明,此時也不禁覺得頭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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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寂生性沉默冷肅,對着李子默更是一幅嚴父姿态,李子默一直很怵這個父親,這天被李玄寂喚過來一起用膳,他很是受寵若驚,幾乎是戰戰兢兢地吃完了那一頓飯。

飯後,李玄寂沒有出聲,李子默也不敢走,只能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裏。

拂芳端茶上來,李玄寂接過來,喝了一口,問道:“子默,你可有打算幾時成親?”

李玄寂的語氣聽過去平平常常,似乎只是茶餘飯後的閑談而已。

“啊?”李子默驟然聞得此言,有些茫然。

李玄寂看了李子默一眼。

不知怎的,那一眼,看得李子默背後的冷汗刷地下來了,他一激靈,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挺直了腰板,端端正正地道:“多謝父王關愛,且不急,嫣嫣年紀還小,何況她前幾年住在廟裏,如今剛剛回家,溫夫人說,想多留她在家裏兩年,好好疼她。”

李玄寂聽了,“嗯”了一聲,他的臉色始終是淡淡的,李子默揣摩不到父親的心思,開始覺得局促,不由求助地看了看拂芳。

拂芳笑了起來,對李子默道:“小謝姑娘回家了嗎?有些年沒見了,她也長成大姑娘了吧,世子不如明兒帶她回來給王爺看看。”

李玄寂冷漠地道:“那孩子小時候就淘氣、愛呱噪、膽子又大,沒一處好,現在大約也是這樣,不看也罷。”

李子默恭敬地回道:“嫣嫣如今懂事多了,溫夫人說,接下去的日子,她會好好教導嫣嫣德言容功之道,讓嫣嫣做一個端莊娴雅的大家閨秀,将來不會在長安的世家們面前失了我們燕王府的顏面,還請父王放心。”

李玄寂平靜地道:“燕王府的顏面是靠男人掙來的,倘若顏面有失,你當好好反省自身,而不是歸咎于女人身上去。”

李子默趕緊低下頭去:“是,兒子說錯話了。”

李玄寂将茶杯放到案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咯噔”聲,他問了一句:“怎麽,好像溫家的人看不起這個女兒?”

李子默有些心驚,面上卻保持着笑意:“那是不會的,我跟着去過安信侯府,溫夫人對嫣嫣确實是好的,卻是怕長安城裏的人趨炎附勢,嫣嫣如今身份不顯,旁人不知道她和我們燕王府的關系,走出去難免受到怠慢。”

李玄寂似乎不悅,但也沒有再說什麽,擺了擺手。

李子默如蒙大赦,恭敬地告退出去了。

李玄寂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突兀地對拂芳道:“長安城裏那些小姑娘,長成之後,家中長輩是如何帶她們引見各家親眷故友的?”

這時候的燕王殿下臉色嚴肅而認真,俨然是一個操心的老父親。

李玄寂一向穩重,自從老燕王李敢過世以後,他愈發地冷漠起來,整個人就如同一塊堅硬而冰冷的鐵石,而眼下這般,就顯得格外突兀。

拂芳有些驚訝,不過她很快就克制住了,盡職地回道:“這個門道可多了,遠近親眷家的各種宴會,盡可以帶她們出去見識一下,或者幹脆找個名目,賞花賞月、吟詩作畫,什麽都好,只要是玩樂的花樣,做成一場宴會,讓自家姑娘做東,出面款待姐姐妹妹們,也是極有面子的事情。”

“賞花賞月?吟詩作畫?”李玄寂聽得眉頭打結。

自從先王妃上官氏病故後,燕王府已經十幾年沒有過女主人了,李敢和李玄寂都是鐵血武将,麾下率百萬雄兵,這燕王府上下皆是一片悍勇肅殺氣派,連府裏的管事都是從沙場上退下來的赳赳武夫,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如今驟然提及這雪月風花之事,到時候這府裏簇擁來一大群嬌滴滴的小姑娘,李玄寂想了一下,仿佛又看到了法覺寺後山那一大群小鳥擠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情景,十分驚悚。

李玄寂坐在那裏沉默了。

拂芳等了老半天不見他發話,試探地問道:“不若把這事情交給世子,讓他自己去張羅,殿下您日理萬機,何必在意些許小事?”

李玄寂此時卻開口了,用平淡的語氣道:“把趙繼海叫過來,讓他帶着左骁騎衛的人馬,把南祁山清理一下,準備春獵。”

拂芳極力掩飾,但仍然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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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天還沒熱起來,謝雲嫣已經叫溫府的小丫鬟把窗簾紗幔什麽的都撤了下來,換上了竹簾。

那竹簾是舊的,小丫鬟們在庫房裏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來的,上面還帶着斑駁的舊痕跡,謝雲嫣卻是滿意,比那些桃紅柳綠的團繡布幔順眼多了。

蘇氏過來的時候,打量這房間的布置,和她交代的不太一樣,她心中不悅,面上卻是溫柔,只對着謝雲嫣輕聲細語:“你在廟裏三年,大是清苦,如今回家了,倒不必如此苛待自己,把房間布置得和尼姑庵堂似的,有什麽意思,看了倒叫為娘心疼。”

溫嘉眉在蘇氏的身邊,開玩笑似地插了一句:“姐姐如今看來很有佛性,不似我們這般塵世中的俗人,或許将來要出家做尼姑也說不準呢。”

“阿彌陀佛。”謝雲嫣笑眯眯的,“那是,佛法無邊,普度衆生,阿眉妹妹,來,今天姐姐好好和你講講地藏經十三卷,讓你沾點菩薩慧光,消除業障。”

蘇氏好像什麽都聽不懂,含笑道:“你們姐妹情深,為娘最是欣慰不過了,嫣嫣,你就這一個親妹妹,往後你們兩個要更加相親相愛,同進同出,你看看這回,阿眉得了一張朱家品茶宴的貼子,家裏庶出的妹妹她都不理的,就巴巴地想着帶你一起去玩,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你往後若去燕王府,也別忘了把阿眉帶上。”

“朱家?哪個朱家?”謝雲嫣的目光微微一動。

“還能是哪個朱家,自然是朱太皇娘娘的母家,如今的朱太尉家。”溫嘉眉把手中一張桃花灑金箋的貼子拿出來晃了一下,面有得色,“他家的三娘和九娘都是極風雅的人物,幾年前開始辦這個品茶宴,唯有京中頭等世家的姑娘才有臉面被邀請,品的茶葉都是內貢的,外頭有錢也喝不到,到時候連宮裏的幾位公主和皇子都會過來。”

朱家出過兩代國母,一是朱太皇,先武隆帝的母親,現今光啓帝的祖母,另一個是光啓帝的生母,不過這位朱氏貴女死得早,連太後之位都是光啓帝即位後為她追封的。

朱太尉朱長弘是朱太皇的弟弟,也是那位朱太後的父親,他本人亦是個手腕了得的厲害人物,早些年的時候幾乎權傾朝野,但後來不知怎的,突然急流勇退,一夜之間韬光養晦了起來,常年稱病在家中,只賞花弄鳥,頤養天年了。

即使如此,朱太尉的幾位子侄如今也都在朝堂上身居高位,更何況,後宮有朱太皇、金銮殿上有光啓帝,這就是朱家最大的依仗,在長安城裏,少有人能及得上朱家的富貴權勢。

謝雲嫣微微笑了一下,語氣誠摯:“我生性好靜,不愛玩,這等場合,還是不去了。”

溫嘉眉擡着下巴,看了謝雲嫣一眼,眼中流露出矜持的驕傲之色:“我知道你膽怯,放心好了,到時候老老實實地跟在我身後就好,那些鐘鼎之家的姐姐妹妹都是守禮的,固然驕縱,看在我的面子上,她們也會對你客氣三分。”

正說話間,下人來傳,燕王府的人過來,給安信侯府的姑娘下貼子。

蘇氏訝然,帶着溫嘉眉和謝雲嫣一道出去了。

竟然是拂芳親自過來。

謝雲嫣十分歡喜,上去拖着拂芳的手,叽叽喳喳地道:“芳姑姑,這麽久不見,您有沒有想我?我是十分想念您的,芳姑姑還是和當日一樣,一點兒都看不出差別呢,還像是年輕了好幾歲,來,您看看我,我長大了,和小時候比起來是不是更漂亮了?”

拂芳一見謝雲嫣就想笑:“比起小時候,漂亮是一樣漂亮的,淘氣也是一樣淘氣的,你幾時能娴靜點兒。”

蘇氏含笑道:“因我太過溺愛她,讓這孩子的散漫慣了,不太好。”

“年輕姑娘家,正是天真爛漫點的年歲,怎麽會不好呢。”拂芳不動聲色,對溫夫人道,“正好,我今天過來,是替我家世子傳話,要帶小謝姑娘出去玩耍,王爺開了南祁山,值此春季,正是萬物滋長,群獸肥美之時,世子邀請京裏的各家公子姑娘前去行獵。”

拂芳畢竟是看着李玄寂從小到大的人,對這位王爺的想法多少懂得一些,這小姑娘,燕王嫌棄得,卻不許旁人看輕了。

她刻意頓了一下,看了看蘇氏和溫嘉眉震驚的神色,頗為滿意,繼續道,“小謝姑娘,以您和世子的關系,這場春獵,您也算是半個主人,明天大早,我們府裏的人過來接您,您好好準備一下。”

蘇氏和溫嘉眉的臉色不僅是震驚了,簡直羨慕至極。

溫嘉眉反應得快,親親熱熱地拉住謝雲嫣的手:“不用說,這等有趣的事情,姐姐可要帶我一起去的。”

謝雲嫣眨了眨眼睛:“是長安城外那個南祁山嗎?開春獵?這不是皇家的事情嗎?被芳姑姑說的好像是燕王府的家事似的,我不太懂了。”

鄉下來的姑娘就是沒見過世面,溫嘉眉心中鄙夷,口中卻依舊是親熱的語氣:“姐姐這卻不知道了,南祁山早被先帝賜給了燕王府,如今是燕王的私産,那麽大一座山,就在這京城側旁,先帝爺說給就給了,這是何等的盛眷隆寵。”

她又壓低了聲音:“就連皇家行獵的骊都山,那山頭地勢,都未必比得上南祁山。”

南祁山不但物産豐饒,更是長安城外首當其沖的門戶之地,先帝居然将這座山賜給一個臣子,這在歷朝都是沒有過的殊榮,在當時甚至引起了一個大不韪的傳言,時人在私下議論,或許先帝會讓李玄寂認祖歸宗,傳之以帝位。

但是後來并沒有。

先帝固然是盛寵,當今的光啓帝也是仁君,但李玄寂為避諱,從來沒有踏足過南祁山,時隔多年居然讓李子默出面廣邀賓客,開山打獵,可見他對這個養子是何等看重。

相比之下,朱太尉家的品茶宴就不值一提了。

蘇氏的眼睛都熱了,她偷偷地看了看兩個女兒,心中那個念頭愈發地強烈起來,都是她的女兒,阿眉身份高貴,又乖巧又孝順,萬般都比她姐姐強,該由阿眉來享受這個福分才是正理。

不管蘇氏和溫嘉眉神情各異,拂芳還是謙遜地道:“那是先帝當年嘉許老王爺的功勳,賜給王府的恩典,我家王爺耽于戎馬,這麽多年也沒打理過,有些荒廢了,這幾天正叫了骁騎衛的人在收拾,溫夫人請放心,過于兇猛的野獸都會事先驅趕走,也不過留些小兔子、小麂子什麽的,給各家的公子姑娘們逗個趣罷了。”

臨到末了,她還是笑對着謝雲嫣多交代了一句:“知道您愛玩,前幾年在法覺寺真是苦了您了,世子感念于心,這場春獵是專門為您準備的,您是燕王府未來的世子夫人,一般的公子姑娘也越不過您,盡管淘氣去,別拘着。”

謝雲嫣笑着應了一聲。

溫嘉眉的手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袖子,指甲都差點拗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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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祁山位于長安外六十裏地,此山地勢高地各有起伏,密林綿延百裏,三月春深,山間長風獵獵、密林參天,草木蔥蔥,其間飛禽走獸繁衍生息,一派茂盛景象。

這天下也只有燕王才能使喚骁騎衛替他整理了這獵場,更是在山間百裏地布下了周密的防護,聲勢之大,守備之嚴,比起皇家圍獵有過之而無不及,曾經參加過往年骊都山圍獵的世家子們圍在李子默的身邊,或明或暗地恭維着,語氣裏都是掩蓋不住的驚嘆。

短短的三年時間,李子默已經與這些世家公子們熟稔了起來,這固然是因着燕王府的聲勢無人可擋,和李子默本身的才幹也脫不開幹系,他少年英武,品貌出衆,又跟着燕王打了幾場勝仗,連光啓帝也曾提及“虎父無犬子,燕王後繼有人矣,朕心甚慰”,這話傳出宮外,俨然讓李子默的名聲更上一層樓。

世人仿佛都已經忘記了他是燕王從涼州收養的貧寒子弟,其實那又有什麽關系,李玄寂本人就是老燕王的養子,一樣傳承宗祧,接掌兵權,這下一代應該也是如此。

此時的李子默一身銀白窄袖獵裝,頭戴雉尾華冠,肩佩獸紋輕甲,端的是一個英挺兒郎,在一衆世家子中也顯得格外奪目。

遠遠的另一邊,那些年輕的貴族女郎們望着這位燕王世子,羞紅着臉,眼中流露着豔慕的目光,把頭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時不時發出吃吃的笑聲。

樹蔭下搭起了幾十座高大結實的涼棚,覆以雲霧绡,似透非透,燕王府奴仆如雲,往來其中,布置了軟榻案幾、香爐屏風并茶水點心等物,各種擺設一應俱全,那些不喜騎射的小娘子和小郎君盡可以在那裏觀看休憩。

眺望過去,遠處的地方,在獵場的邊緣,手握長戈的衛士一列列整齊地守護在那裏,場外還有威武的騎兵來回巡邏。

這等張揚氣派,渾然不似燕王往日行事,似乎有些僭越了。但這種念頭,衆人也只敢藏在心裏,口中唯有贊嘆而已。

過不多時,一隊人馬過來。當先是一輛八寶水晶雲頂馬車,四馬拉車,跟随其後是兩列騎兵,騎兵身披饕餮铠甲,連馬匹上都覆蓋着黑色的鐵甲,行動間發出铿锵的鐵石之聲。這隊人馬朝着衆女郎這邊徑直過來了。

朱太尉家的二房的嫡孫女朱九娘是個見多識廣的,驚訝地“啊”了一下,扯了扯身邊的朱三娘:“三姐姐,你看那邊,那些人的裝束打扮,莫不是燕王貼身親衛的疾風營?”

朱三娘轉了轉手裏的馬鞭,懶洋洋地道:“是又如何?這南祁山原本就是燕王府的地盤,疾風營的人過來,也是尋常。”

朱九娘壓低了聲音:“他們平日不是只聽燕王一人號令,連十六衛将軍都使喚不動他們,今天居然給人拉車,這車裏到底是什麽樣的大人物,三姐姐你不覺得奇怪嗎?”

她的聲音雖然低,但周圍的女郎們都聽見了,不由好奇起來,都張望了過去。

朱三娘卻笑了一下,語氣輕巧:“疾風營的人也曾為我辦過事情,有什麽稀罕的?”

朱太尉家的三娘子是長安城一等一的美人,未嫁時曾引得無數王孫公子為之折腰,卻被朱太皇許給了有煞星之稱的燕王。

後,朱家與燕王退婚,時人卻對朱三娘忌諱起來,這樣一個傾國的美人,只得匆匆遠嫁臨川,給南蠻子出身的節度使孟金作了續弦夫人。

所謂紅顏薄命,幾年後,孟金起兵謀反,被燕王所斬,朱三娘成了寡婦,又被朱家接了回來,從此後深居簡出,若不是這場打獵是燕王府所辦,她也不見得會出來。

世家的女郎們聽過這段往事,多有同情,但知道朱三娘是個心高氣傲的,只能當作若無其事,好像沒聽見朱三娘的話,只一個個翹首看那馬車。

馬車到了近前停下,騎兵的首領下馬,客氣地對車上道:“姑娘,到了,請下車。”

一個少女從車上輕快地跳了下來,她衣飾華美,縱然穿着窄袖獵裝,也在身上墜滿了琳琅珠玉,舉動之間,叮當作響。

卻是安信侯府的溫嘉眉。

朱九娘奇道:“阿眉,怎麽是你?”

溫嘉眉擡起臉,享受了一下四周驚訝而羨慕的目光,心中十分受用,口中還要故作平常地道:“偏生世子多事,放心不下,專門命了人過去接我們,山路崎岖,車夫怕颠簸了,走得慢了些,遲到了,倒叫諸位姐姐妹妹們久等了。”

這□□裸的炫耀,讓女郎們齊齊倒抽一口氣,偏偏又生氣不得,只有幹瞪眼的份兒。

這幾年,那位燕王世子和安信侯府走得很近,溫嘉眉屢屢在旁人面前提起李子默,語氣熟稔而親近,仿佛有什麽淵源。也有好事者問起其中緣由,但安信侯溫煜只是笑而不語,叫人無從猜測。

如今日這般,就有快嘴的女郎上前玩笑道:“阿眉,你快和我們說說看,燕王世子和你們家到底是什麽關系,怎麽就如此看重你,你若不告訴我,我就不放過你了。”

溫嘉眉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說了你也學不來,偏不告訴你。”

馬車的簾子掀起,又一個少女從車上下來。她和溫嘉眉又不同,一襲純色羅裙,無半分點綴,如鴉羽般的頭發松松地挽了雙環鬓,發髻間綴着一支琉璃蓮花,眉如翠羽,眼似水杏,便是不語,也帶了三分嫣然笑意,靈動若瑤池天仙子。

衆女郎誰也不認得她,不禁問道:“這個妹妹又是誰?”

溫嘉眉好像冷哼了一聲,旋即又笑起來,故意拖長了聲音道:“這一位謝家姐姐,是我娘那邊的親眷,從外鄉過來投奔我娘,她就如同我自己的親姐姐一般,日後還請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關照她。”

世家的千金姑娘們都是心思通透的,聽這一說就明白了大半,無非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罷了,誰家沒有一兩個,煩人的很,當下都冷了臉,轉過頭去不再搭理。

那邊朱三娘好似不經意的模樣,問那個騎兵首領:“喂,我且問你,今天燕王可曾過來?”

她本是就個絕色美人,如今雙十年華,比起稚齡少女,更顯得飽滿豐潤,況她嫁做人婦後,眉目間猶添了幾分妩媚風情,那般似笑非笑的神态,別說是男人,就是她旁邊的幾個年輕女郎見到了,也不禁有些臉紅心跳。

偏偏騎兵首領是個耿直漢子,渾然沒有半點風花雪月的情趣,還退後了一步,硬邦邦地答道:“無可奉告。”

朱三娘的神情僵硬住了,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謝雲嫣在那裏站得無趣,上前去,團手對那騎兵首領拜了一下:“多謝大哥送我過來,再勞駕您,把您府上的世子叫過來,說我在這裏等他呢。”

騎兵首領馬上應承:“是,請姑娘稍候,小人這就去。”

他擡步去了。

這下朱三娘的面子更下不來了,她想了一下,轉而對溫嘉眉輕聲細語地問道:“阿眉,你這個姐姐,既說是姓謝,又說是溫夫人的親眷,敢問,可是當年謝鶴林老大人家的姑娘?”

溫嘉眉聽出她的不懷好意,但也不好不應,只得道:“是,正是謝家的姐姐。”

有幾個年長的女郎聽過當年謝家的事,不由變了臉色,上下打量着謝雲嫣,目光中頗有些不屑之意。

朱三娘輕蔑地勾了勾嘴角。

朱九娘會意,立即道:“阿眉,你這就沒意思了,所謂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今天來在場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千金,偏你把這個人帶來,罪臣之後、賤民之女,豈配與吾等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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