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日炎炎,此處叢林卻是遮天蔽日,參天大樹将日光掩映,只剩下幾乎令人無法呼吸的悶熱。女子便在這樣的叢林裏奔跑,逃命似的奔跑,雜亂的腳步和急促的呼吸,透漏出她體力的透支和內心的惶惑。
突然,後方響起了強有力的馬蹄聲,女子心下一驚,惶恐地回頭,然後極速地向前奔跑,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跑多久,但是沒有辦法,她告訴自己不能停,不能停……
馬蹄聲還是越來越近,馬匹的數量很多,馬蹄踏着地面,似乎大地都在震顫了。
“在前面,抓住她!”馬隊追了上來,為首一人大喊一聲,顯然已經看到了她。
女子心中一陣絕望,她知道逃不了了,可腳下還在奔跑,不想停,不想就這麽束手就擒。
然而終究是跑不了的……
在她看不見的背後,一只利箭破空而來。接着,她聽見了利刃刺破身體,釘入心髒的聲音。
“娘——!”牡丹從床上驚坐而起,眼前陣陣發黑。
“丹兒,怎麽了?”阿薩辛聽到動靜也醒了,伸手從床頭的一個荷包裏拿出一顆夜明珠,床帳內頓時亮起柔和的光。就見牡丹坐在床上,捂着胸口急促喘息,額前鬓角密布着細汗。
阿薩辛忙也起了身,摟着牡丹撫着背幫他順氣,“怎麽了?做惡夢了嗎?”
牡丹轉頭茫然地看着阿薩辛,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緊緊抱着阿薩辛,縮在他懷裏,語氣驚慌地喊:“大人,大人……”
“本座在,沒事了,別怕,別怕。”阿薩辛回抱住他,吻着他的側臉連連安慰。
牡丹靠在阿薩辛肩上,閉着眼睛深吸幾口氣,總算回過神來。但一想起剛剛的夢境,依然心慌的很。
阿薩辛見他似乎平靜了一些,便想下床給他倒杯水。只是他剛一轉身,牡丹便牢牢抓住他,“大人別走,別走!”
“本座不走。”阿薩辛只好又摟住他,繼續安慰:“別怕,本座陪着你,哪兒都不去。你告訴本座到底怎麽了,好不好?”
阿薩辛溫柔而略顯低沉的聲音,溫暖且蘊含力量,安撫了牡丹的心。牡丹漸漸放松了些,依舊倚在阿薩辛身上,“丹兒夢見娘親了。這幾日丹兒一直夢到娘親,之前都只是夢到娘親在夢裏對着我笑,今天卻夢到娘親被唐軍……被唐軍一箭射殺了,而我就一直眼睜睜看着……”說着又往阿薩辛懷裏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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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夢而已,那些都過去了。”阿薩辛一聽便心下了然,牡丹以前曾和他提起過,李雲意曾經中了唐軍一箭,雖說當時保住了性命,但之後身體一直不好,最終還是在牡丹十歲那年病逝了。
阿薩辛替牡丹擦了擦汗,摟着他重新躺下來,“怎麽前兩天都沒有聽你說起?”
牡丹枕在阿薩辛胳膊上,悶着聲道:“咱們才來天一教,大人還要與烏蒙貴周旋,丹兒不想讓大人擔心。”
兩個月前,巫醫水煙再次來到荻花宮,還帶來了一份請帖,邀請阿薩辛前往黑龍沼,參加烏蒙貴五十大壽的壽宴。阿薩辛知道所謂壽宴只是個借口,此行烏蒙貴肯定還有其他目的,但他和牡丹考慮之下還是決定赴約。此刻,他們已是他們身在天一教的第四天。
“你這樣本座更加擔心。”阿薩辛微嘆一聲,“故地重游,本座明白你的心情。明日本座陪你去你娘墓前祭拜一下,好不好?”
牡丹微訝地看着阿薩辛,感動于他對自己的了解和體貼。或許是觸景傷情的緣故吧,這幾日他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想起兒時娘親慈愛溫暖的笑容,想起娘親死後自己的孤獨落寞,想起那日國破,在娘親陵寝前……
想起那日陵寝發生的一切,牡丹的眼神又有些黯然。阿薩辛将他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裏,捏着他的掌心問道:“怎麽了?不想去看你娘嗎?”
牡丹搖搖頭,有些沮喪道:“娘親的陵寝,怕是已被唐兵給毀了。”他還記得那日唐軍圍在娘親墓前,逼迫父親打開陵寝,父親不肯,那個為首的唐将便殺了父親,命人強行攻入……
牡丹既想去拜祭一直思念的娘親,又怕看到滿眼的破敗和荒涼。
阿薩辛側身摟着她,拍拍他的背,“放心,你娘的陵寝還是好好的。”阿薩辛語氣肯定,牡丹疑惑道:“大人怎麽知道?”
阿薩辛答道:“既來了南疆,這裏是你的故土,本座本就打算帶你回去看看。本座已經命人打聽清楚了。”阿薩辛頓了頓,繼續道:“當年你們的王宮已經被毀了,所幸你娘的陵寝還在,只是這些年無人照料,免不了有些荒涼。之前沒告訴你,是想讓人打理一下,再帶你過去。不想本座還是疏忽了你的心情。”
當年阿尤幾乎舉全族之力為李雲意建造陵墓,如今距離南诏統一也還不到十年,南疆還有很多人都知曉陵墓的所在,因此要打聽起來并不困難。
牡丹一把緊緊抱住阿薩辛,聽到這裏他哪裏還會心情不好,只剩下滿心的感激和驚喜,連聲激動道:“沒有沒有,大人已經為丹兒做的太多太多了。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阿薩辛一笑,“呵,丹兒跟本座還需要說謝謝嗎?”
牡丹不好意思地哼哼了一聲,将頭埋在阿薩辛懷裏,心裏仍然有些不敢相信,沒想到娘親的安息之地依然還在,難道唐軍當年沒能進入陵寝?牡丹疑惑着,只希望明日趕緊到來。
阿薩辛收起夜明珠,一切重歸黑暗平靜,“睡吧,睡醒了就能看見你娘了。”
※ ※ ※
牡丹不曾想到,時隔十年,他還能站在娘親的墓前,恍惚有些不真實感。當年國破家忙的場景,本已埋在心底深處,此番回憶起來,不想仍是歷歷在目。如今一切都以化作塵埃,唯有娘親,依然靜靜地躺在這片土地上。
确如阿薩辛所說,李雲意的陵寝只是荒涼了許多。仔細看去,陵墓入口處的石門上有些裂痕,但其餘并沒有什麽損壞。入口周圍顯然還被清理過,不像其他地方那樣滿是雜草。
牡丹在入口外默默站了良久,來的路上想着快一點趕到,真的站在這裏,又有些近鄉情更怯了。阿薩辛也不說話,只靜靜陪着他。阿薩辛放眼望去,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感嘆,這整個陵寝修得十分豪華。整個陵寝依山而建,林木蔥郁,地勢風水極好,除去那些長滿陵園的雜草,露在山體表面的建築十分壯觀,想來埋于地下的部分,會更加的令人嘆為觀止。
牡丹閉眼深吸一口氣,擡步想要上去打開陵寝入口,阿薩辛忙拉住他,“等等。你看那石門上的裂縫,想來當初唐軍确實想要強行進入,但卻迫于什麽原因放棄了。說不定會有機關毒氣之類。”
“機關?倒是不曾聽我父王說起過。”牡丹回憶着,阿尤只告訴過他開啓陵墓及各個墓室的方法,除此之外不曾說過旁的。
阿薩辛分析道:“小心為上,你娘的陵寝修的蔚為壯觀,一定會引人觊觎,你父王應該不會沒有防備。如今石門被撞出了裂縫,也不知機關會不會失控。”
牡丹點點頭,确有這個可能,可石門只有他能打開。想了想從周圍找來一根樹枝,提高警惕走到離石門幾步開外,咬破手指沾了些血在樹枝頂端,又用樹枝在石門中央畫着什麽圖案。阿薩辛緊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畫完圖案,片刻後感覺腳下地面顫動起來,阿薩辛忙把牡丹拉到身後,便看到石門緩緩向上擡起,露出之後的墓道。二人又等了片刻,見沒有什麽異動,才向墓道裏走去。
陵寝內部比想象中的還大,阿薩辛越往裏走就越覺得心驚,此地不但結構複雜,而且機關重重,招招都是必殺。有牡丹帶路,他們并沒有觸發什麽機關,但阿薩辛也是個中行家,自然看得出門道,心想當年唐軍就算是進來了,恐怕也會屍骨無存。
“大人,到了。”牡丹停在一間墓室石門前,石門之後趟的便是他的娘親,李雲意。牡丹的肩膀微微顫抖,“娘親,孩兒回來看你了。”
阿薩辛拍了拍牡丹的肩膀,“進去吧,本座陪着你。”
牡丹點點頭,終于打開了墓室的大門。李雲意的棺椁安置在整個墓室的中央,牡丹望着那水晶制成的棺椁,在阿薩辛的陪同下,一步步地走近,走向封塵的過往……
“娘親……”兩行清淚伴着話語同時落下。自第一次殺人後大哭一場,這些年即使再怎麽紅了眼眶,牡丹也不曾落過一滴眼淚。而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卻是再怎麽也忍不住了。
透明的棺蓋下,李雲意一如當年模樣,安詳地躺在棺內,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也不知阿尤究竟用了什麽辦法,才能保持屍身已近二十年依然不腐。
“娘,孩兒來看您了。”牡丹半趴在棺蓋上,紅着眼看着李雲意,可以李雲意永遠也不會回答他了。
“別難過,你娘的魂魄也許就在周圍看着你,她一定舍不得你難過。”阿薩辛見牡丹這樣,自然十分心疼,柔着聲安慰道。
牡丹擦了擦眼淚,舉目望了望四周,“是嗎?娘親您在看着孩兒嗎?孩兒不哭了。孩兒來看您了。”
“和你娘好好說說話吧,本座去外邊等你。”阿薩辛知道這種情景再多安慰的話語也無用,還是要讓他把心裏的情緒發洩出來,便想把空間單獨留給他們母子倆。
“大人別走。”牡丹卻拉住他,“丹兒想向娘親介紹一下您,可以嗎?”
“好。”阿薩辛溫柔一笑,握着牡丹的手将他從棺蓋上拉起來,圈在自己懷裏,“丹兒可要把本座形容的好一點。”
牡丹破涕一笑,“大人本來就很好。”牡丹背靠着阿薩辛的胸膛,看着棺內的李雲意,緩緩道:“娘,您知道嗎?孩兒離開施浪诏已經十年了。十年前國破,施浪诏沒有了,父王也沒有了。孩兒被俘,輾轉流落他鄉,本以為此生已無可戀,很快便會撐不下去來找你們團聚。不想上蒼垂簾,竟讓孩兒遇到了阿薩辛大人,阿薩辛大人是神子降世,他給予了孩兒新生。”
牡丹想起第一次與阿薩辛相見的情景,不由地笑了一下,繼續道:“對了,孩兒改了名字,不叫阿拉木了。孩兒現在叫牡丹,是阿薩辛大人取的,孩兒很喜歡這個名字。這些年孩兒過的很好,所有的一切都是阿薩辛大人賜予的,他給了孩兒最好的生活,最體貼的關懷,最無上的溫柔寵愛。他教孩兒武功,教孩兒騎馬,帶孩兒游遍各地風景名勝……他是這個世上待孩兒最好最好的人。孩兒發誓會一輩子追随他,仰望他,愛慕他。娘親若是在天有靈,請您祝福我們吧。”
牡丹說我轉頭看着阿薩辛,阿薩辛會意,也對着李雲意道:“王妃放心,牡丹是本座心中至寶,本座必不會辜負他。”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算是阿薩辛大人頭一次見丈母娘麽……
大家收到站短了麽……親密只限脖子以上。。。。于是以後連肉湯都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