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禦書房裏, 明昭帝下了令後就把秦妍書抛諸腦後。
潞州來人了。
“……去歲大旱, 農田幾乎顆粒無收。潞州布政司一直将消息壓在潞州境內,隐而不報。”跪在下頭風塵仆仆、污手垢面的是蕭昱的親王護衛指揮使趙泛雄,只聽他嘶啞地彙報着,“及至年底, 百姓幾無餘糧,紛紛走避。因近春節, 布政司聯合按察司、都司下令, 凡遷徙、逃荒者, 一律按罪民、逃民處置, 當場格殺勿論——”
“砰——”明昭帝邊聽他彙報邊看着潞州九縣聯合上書的奏折, 奏折還沒看完就聽到這話,登時一拍桌子:“豈有此理!豎子爾敢!!”
站在他身後的德順縮了縮脖子。
趙泛雄也急忙住口。一停下來就覺嘴唇幹疼, 忍不住舔了舔。
明昭帝已知茲事體大, 顧不上聽他彙報,一目十行地專心看起奏折。
德順偷覰他一眼,親自走下去, 倒了杯溫熱适口的茶水遞給底下的趙泛雄。
趙泛雄目露感激, 迫不及待将茶水一飲而盡。
德順幹脆将茶壺提過來, 讓他一氣兒喝個夠,完了才安靜地站回明昭帝身後。
那廂, 看完奏折的明昭帝“啪”地一下扔了折子,胸口急劇起伏。他以手扶桌急喘了兩口粗氣,壓下急怒, 視線轉向底下跪着的趙泛雄,沉聲道:“你接着說。”他要聽聽到過潞州的人是如何說的。
“是!”喝了一大壺茶水的趙泛雄嗓子終于不再幹疼,他定了定神,繼續彙報,“自布政使下令後,三司派出所有軍丁,到處抓捕殘殺災民,無論老幼婦孺,凡拖家帶口逃荒離家之人,皆當場斬殺燒毀。潞州八府二十七縣死傷無數。熬過二月,至末将回京前一天,潞州已是赤地千裏、十室九空……”他的頭磕到地上,哽咽出聲,“易子而食、殺人而食,随處可見……”
“嘩啦——砰——”桌上奏折、鎮紙、筆洗等全被掃落地面。
明昭帝目眦欲裂,緊握拳頭抑制住激動的情緒:“易子而食!殺人而食!好!好得很吶!”他以為他治下的大衍是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誰知竟然藏污納垢!他一拍桌子,“繼續說!蕭昱呢!他早早就跟朕彙報此事,緣何花費這麽長時間?他看不到災情的嗎?”
趙泛雄忙擡起粘塵帶土的胳膊胡亂擦了擦眼淚,解釋道:“非王爺不想彙報,王爺一入潞州就受傷了——”
“什麽?”明昭帝吓了一跳,“受傷了?可還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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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末将回京之前,王爺已無大礙。”
“怎麽回事?好端端的他怎麽受傷?”
“王爺帶着末将等人喬裝打扮入境,所帶護衛、太監共四十八人,入境十天遭遇七次災民哄搶攻擊,死了六名護衛,也因為災民哄搶驚了馬,為了制止驚馬,又怕傷了災民,王爺才會被災民不小心砍傷——”
明昭帝勃然大怒:“持刀行兇?那還是災民嗎?”
趙泛雄不忍,磕頭道:“陛下,那些全是瘦得皮包骨的百姓,他們所持刀具只是鐮子鋤頭。他們身後有一百多名因酷吏失去父母家人的孩童……若不是這些持兇器的災民,潞州幾乎看不見孩童了。王爺雖受了傷卻也無法因此苛責他們……”
明昭帝眼眶都紅了。他擺擺手:“行了,既然老二都不計較,就別說了……繼續說,朕要看看潞州這些家夥還能做出什麽事!”
“是。”趙泛雄繼續道,“正是這些災民帶着我們躲過潞州軍兵的搜索,直接摸進幾個對布政司陽奉陰違的縣裏。而後王爺集結幾名縣令并地方富紳籌備出大筆錢款,派人前往臨近州府采購米糧,同時讓人傳訊回京。信使離開近半月,朝廷卻毫無音訊,反倒等來咱們王妃着人送來的米糧,王爺方覺不妥,想是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信使沒走出潞州,故而再次讓末将跑這一趟。”
明昭帝皺眉:“你們王妃?”
趙泛雄張了張嘴,立馬給了自己一巴掌:“瞧這腦子。”小心翼翼從衣襟裏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件,“這裏還有一封王爺的親筆書信。”
德順忙接過來,快步送至明昭帝手上。
明昭帝定睛一看,果真是自己二兒子的字跡。翻過來看了看封泥,确認無誤後拆開,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半晌,他輕舒了口氣:“竟是如此……倒沒想到這丫頭如此……”他看向趙泛雄,溫聲道,“朕現在已知這潞州情況,你且回府梳洗休息,接下來自有朕會為潞州百姓做主。”這人眼帶紅絲、皮燥唇裂的模樣,也不知道是趕了多久的路。
趙泛雄恭敬磕頭:“是!”
待他退出去,明昭帝立馬冷下臉:“傳戶部、吏部、刑部、兵部尚書,”頓了頓,“工部尚書也給朕叫來!”既是災荒,該讓工部看看潞州有無水利可操作之處。
“喏!”站在門口的傳谕太監領命,躬身快步退出去。
明昭帝坐回龍椅——桌上奏折等物已被太監無聲無息地收拾妥當——撿起蕭昱并潞州八縣聯合送上來的奏折再次細看起來,試圖從中找出有何疏漏之處。
禦書房裏一時安靜了下來。
正當這會兒,外頭陡然傳來細碎說話聲,緊接着一名太監彎腰走進來,跪下:“陛下,峸親王妃求見。”
明昭帝擡頭,皺起眉頭:“峸親王妃?她來幹什麽?”
德順一愣,急忙湊過來低聲提醒:“陛下,您上午讓人去請峸親王妃入宮來着。”
明昭帝啞然,撿起手邊蕭昱信件掃了眼,再聯想到京城近日傳聞:“罷了,倒是朕錯怪她了。”朝下頭道,“現在沒得工夫跟她閑聊,讓她回家安心呆着,回頭朕自會給她個公道。”
“是。”
于是,急匆匆跑到皇宮裏的秦妍書連明昭帝的衣角都沒見着,就莫名其妙被趕了出來——倒不是趕,德順那老太監态度還是蠻親和友善的。
加上她當日着人綁了幾十號奴仆扔回宮裏……
不過轉天,“敗家峸王妃觸怒龍顏被厭棄”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被趕回家的秦妍書有何感想?
沒有感想。
把府裏蛀蟲趕走,又從這些蛀蟲兜裏挖出一千兩多兩銀子,秦妍書心情甚至稱得上有些愉快。
趙泛雄也回到王府,跟她彙報了潞州的相關情況,她自然也知道皇帝老兒并不是厭棄于她,不過是事有輕重緩急,他得先處理潞州事務。
府裏少了人,又多了筆錢,加上她的嫁妝銀子,足夠她再撐兩個多月了,屆時,蕭昱那王八蛋怎麽着也該回來了吧?他要是再不回來,她就跑進宮裏哭窮去!!
靠在卧榻上看書兼發呆的秦妍書如是想着。
只是,聽說那家夥受傷了,也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
“姑娘——王妃,不好了,不好了!”青竹提着裙子飛奔進來。
嫁人後沒了長輩管束愈發懶散的秦妍書沒好氣地剮了她一眼:“咋咋呼呼地幹什麽?”
在旁邊伺候的青萱笑着道:“有什麽事慢慢說,反正我們王妃閑得慌。”
秦妍書斜了她一眼:“你要是嫌棄閑得慌,可以去幫素心的忙兒。”素心和沈嬷嬷都被她推到了管事位置,每天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的。沈嬷嬷便罷了,剛開始她本不打算推素心的,畢竟她未婚,有些事情她做起來并不就手。只是她身邊缺人,也就只能先這般安排了。
聽她這麽一說,青萱連忙捂住嘴。
“王妃!”青竹跺腳,“您還有心思說笑,外頭來客人了。”
“哦?”秦妍書倒是來興趣了,“誰來了?”除了蕭晴,她這峸王府還沒接過客人呢。
“和王妃、寧王妃、暄王妃來訪,長貴公公已經将她們迎進來了,素心姐姐已經過去接待着了。”青竹急吼吼去扶她,“您趕緊換身衣服,得去見客了。”
秦妍書随着她的力道起身,猶自不解:“好端端的,大姐姐怎麽帶着人兩位王妃過來?”她摸摸下巴,“難道大姐姐找這兩位貴主兒給我送錢來了?”
青竹急得不行:“不是不是,長貴公公讓人傳話進來,說來者不善!”
秦妍書不懂了:“來者不善?我可沒得罪她們啊……”
不過長貴那老狐貍既然說了來者不善,她自然不敢輕忽。換了身衣服,略施脂粉,她就出去見客了。
接待客人的正堂裏,和王妃幾人依次落座,素心着人上好茶水後,恭謹地侍立在旁。
和王妃抿了口茶後,看了她一眼:“你看着面生,叫什麽名兒?”
“回和王妃,奴婢素心。”
和王妃頓了頓,視線上移,定在她姑娘家的發型上,登時皺眉:“管事嬷嬷呢?怎麽讓你一小小丫鬟來接待我們?”轉頭她就朝寧王妃秦妍玥道,“同是秦家出來的,你這妹妹管家怎地這般亂來呢。”
素心面不改色,垂眉低目靜立不動。
秦妍玥幹笑:“怕是人手不夠吧……”
“哼,堂堂王妃,跟起子下人争那蠅頭小利,同是王妃,走出去我都不敢擡頭見人了。”
“誰敢看不起大嫂您呢,怕不是嫌命長了吧?”穿了身蛋青襖子西湖水長裙的秦妍書施施然步入大堂,見衆人視線看過來,她朝上座的和王妃福了福身,“大嫂。”
秦妍玥僵着臉,跟暄王妃一起朝她福身:“二嫂。”
“免禮免禮。”秦妍書忙把秦妍玥扶起來,“大姐姐咱們之間就別講這些虛禮了。”
“行了,都別客套了。”和王妃拍拍手,“咱今兒過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秦妍書轉向妯娌裏居長的和王妃,笑道:“大嫂有事盡管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和王妃哼道,“聽說你打罰了一堆下人?”
秦妍書詫異:“這話哪聽來的?我進門這麽久,可從未打罵過一個下人呢。”
和王妃一窒,繼續道:“那你捆了幾十個宮奴送回內府,确有其事吧?”
秦妍書點頭。
“聽說你還抄了宮奴的家當?”
秦妍書吃驚:“話可不能亂說,我還讓人他們的家當都給回他們的。”
“別在這給我打馬虎眼!”和王妃一拍桌子,“誰家教訓奴仆不是關起門來的,你倒好,鬧得人盡皆知,咱這些親王妃的臉都被你丢盡了。再者,你入門兩月不到就敗光了老二給你留的銀子,還大張旗鼓向老三家、向娘家求糧……咱們皇家如今都成了大街小巷的笑料了。今兒我們仨奉淑妃之命,來給你講講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愛上黑糖粉圓lai茶……
癱,減肥之計遙遙無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