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張明玉是直奔秦妍書的臉來的。倘若被那足有半甲長的手抓個正着, 秦妍書的臉怕是就要毀了。
秦妍書心下一凜, 顧不上起來轉身就躲。陣風襲來,後脖子一涼——
“放開我!”
“張姑娘,這裏是皇宮,容不得您放肆。”
秦妍書忙回頭, 恰好看到兩位嬷嬷一左一右抓住張明玉的胳膊——也是,宣旨太監剛走, 不說秀女們, 嬷嬷們都還在呢。
張明玉被抓住之時還拼命掙紮, 一位嬷嬷心善, 遂道:“張姑娘, 您這是興奮太過了,奴婢倆人扶您到旁邊屋子歇會吧。”她這是幫她遮掩一二, 否則, 一個不願進宮侍奉皇上的罪名落下來,她全家都得遭殃。
張明玉聽進去了,渾身顫抖地停下掙紮, 踉踉跄跄地被攙扶着離開。
将要出門前, 她回過頭, 怨毒的眼遠遠瞪向秦妍書,嘴巴無聲地一張一合——
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如是說道。
秦妍書看懂了。
另一邊, 也有宮女去扶癱坐地上的陳菲娉,她絲毫不反抗,淚流滿面的她很快就被攙走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諸多秀女。
都是十來歲的姑娘, 王媛媛眼見同屋兩位姑娘都被賜為婕妤的那番,也是頗為心驚,再看張明玉對秦妍書那番模樣,她驚懼地看向秦妍書。
秦妍書緩緩站起來,朝她苦笑一聲。她沒想到那淑妃竟然如此說話做派,也想不到蕭昱竟然如此行事……雖然事情不是她做下的,卻實在是與她相關。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Advertisement
***
因着這場意外,秀女們都對秦妍書退避三舍,殊不知她也只是險些遭害的一員。
遠在皇宮另一頭的東五所。
長福匆匆穿過院子,走進書房。
“爺。”他行了個禮,低聲快速道,“大理寺丞之女、工部員外郎之女均被收入後宮,指為婕妤。”
正在書寫的蕭昱筆鋒一頓,紙上登時洇出一塊墨跡。他皺了皺眉,擱下毛筆,朝書房裏伺候的安祿道:“毀了吧。”
“是。”
蕭昱坐到椅子上,看向長福:“景福宮那邊有何動靜?”
長福笑得不屑:“被陛下禁足了呗。這不,一大早就聽說身體不适,要請禦醫來着。”
蕭昱輕嗤:“自作自受。”
蕭昱何出此言?
原來,秦妍書選秀那天,并不是他有意為之。他做好的打算全然被淑妃攪散了。
前面幾天的秀女,論權貴論門第,随便拿一個出來,比之丁字院的秀女,何止高了一等兩等。那淑妃娘娘前面幾天不說話,輪到丁字院那些個出身五六品官宦之家、又無家世根基的秀女,卻陡然向明昭帝推薦張明玉,還旁敲側擊提起蕭昱,居心何在,昭然若揭。
不過是覰着明昭帝心急,趁機将這些秀女推出來,倘若成功立了正妃,蕭昱就少了個得力的妻族,即便只是收為側妃,也算是斷了蕭昱一條臂膀。
蕭昱是不打算依靠妻族,也被惡心得夠嗆。
惡心還是其次,關鍵是淑妃這突如其來的一招,打亂了他的計劃,倉促之下,他只能先把秦妍書拉了出來。
長福想了想:“怕是主子上回帶着三姑娘去恩濟寺的事兒漏了點風聲,這淑妃不知道主子打什麽主意,就想着先把這事兒給攪黃了。”他感慨,“沒成想,倒是讓這兩家占了便宜。”
蕭昱自然能猜到。他比較擔心接下來的事。
他敲着扶手沉思片刻,又道:“接下來就該給皇親指婚……”他擡頭問道,“父皇現在何處?”
“這個時辰,應當在興慶宮。”
“嗯。”蕭昱起身,“去興慶宮。”
半個時辰後,蕭昱就坐在興慶宮偏殿裏,端着烏梅湯慢慢品飲。
上首位置的明昭帝擱下碗,輕舒了口氣:“大熱天的,還是喝烏梅湯消暑。”
蕭昱嗯了聲,跟着放下碗。
喝完烏梅湯的明昭帝心情似乎挺好:“你這個時候來找我,想必是為了親事吧?”
“嗯。”蕭昱再應,“聽說您封了張家陳家兩位姑娘。”
明昭帝輕哼:“還不是你做的好事。”他當時不過是一時氣急,以為是蕭昹跟蕭昱有什麽過節,事後才反應過來……幸好這倆秀女的家世也算簡單,就算扶起來,一時半會也出不了什麽問題。
蕭昱挑眉:“話題可不是兒臣挑起來的。”
明昭帝一窒,擺手:“說吧,你想如何?”
看來淑妃的地位依然穩固,明昭帝這是不打算追究。“有父皇做表率,作為兒子,兒臣也該當拿起擔當。故兒臣此次前來,是特來向父皇請旨,求娶秦家三姑娘。”
明昭帝輕哼:“做了錯事自當承擔起來。放心,朕回頭會給那位秦家姑娘一個側妃之位。”
果然。蕭昱面上不動聲色,只是挑眉:“同是秦家女,三弟妹當正室,這位秦姑娘卻屈居側室……父皇,這般安排不太妥當吧?”
一姓兩嫁,地位卻迥然不同,是給秦家兩房分個高低,還是他蕭昱比蕭昹身份更高?
明昭帝沒好氣:“其父不過是區區國子監司業,豈能以正妃居之?”
蕭昱不以為然:“何必以父之位度之,其祖父官至大理寺少卿,又有從潛邸就跟着父皇的情分,若不然,父皇也不會将左侍郎家的姑娘許給三弟當正妃。”
明昭帝的臉色緩和些:“什麽話兒都被你說盡了。”頓了頓,他語氣有些莫測,“你對那秦家姑娘倒是上心。”
蕭昱微笑:“何以見得?兒臣說得不在理嗎?”
明昭帝給了他一個冷眼,繼而又道:“一門兩王妃,這秦家的尾巴怕是要翹起來了。”
這是有松動之意。蕭昱繃緊神經:“秦家一門三進士,自有高調的本錢。”他想了想,“倘若父皇擔心秦家心大,可讓秦家兩房分家。”
“……沒得娶個媳婦就讓人分家斷宗的道理。”明昭帝哼道,完了他嘆口氣,“得了,回頭我再給你指兩門好人家。”
蕭昱登時皺眉:“父皇,您這是想讓兒臣家宅不寧?”
“怎麽說話的?”明昭帝瞪他,“你看看你兄弟的正妃,哪個有你這般寒酸的。”
蕭昱無語:“父皇您方才不是說……”
“情分是情分,身份是身份,再怎麽往上追索,那秦家丫頭的父親也逃不開一個國子監司業的職兒。”平白無故的,他也不想擢升秦明遠。“我再給你補兩個高份位的,別人看着也好看些。”
蕭昱眉頭緊皺:“側室出身比正室顯貴,不是吉相。不是兒臣小看秦家,這種小門小戶出來的姑娘,怕是壓不住。”蕭昹府裏,左侍郎之女當正妃,側妃都尚且不敢高于其位,何況他的。
明昭帝捏捏眉心:“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想如何?”
蕭昱幹脆道:“既然要将秦家姑娘指給兒臣,父皇就暫且別給兒臣指側室了,回頭等她站位腳跟,能壓得住場子再說吧。”
“你看看你兄弟幾個,連老四都當爹了,老五這次選秀也該指婚了,你只得一個正妃如何足夠?”
蕭昱無語:“父皇您既然孫兒都抱上了……老五還不夠您愁嗎?”
“那能一樣嗎?”
蕭昱抹了把臉:“兒臣不在意這個。”他想了想,“明年再說吧,倘若明年還未有消息,到時兒臣親自來向父皇要人。”
明昭帝想了想,勉為其難:“行吧。”
又簡單聊了幾句,蕭昱就起身告退了。
待得他離開大殿,明昭帝望着門口方向,眼帶深思:“福順,你說老二這是在想什麽?送上門的助力都往外推。”
福順躬身:“陛下,奴才看來,二殿下倒是真性情。”他想了想,補了句,“上回五公主的婚事,可見二殿下對這些個确實不太看重。”
“是嗎?”明昭帝摸了摸下巴,“真性情……嗎?”
***
充裕後宮的秀女确定下來後,剩下的就開始輪到皇親貴族。
接下來半月,儲秀宮諸秀女接連被貴人召見,除面見諸位娘娘,有些還見了不少官員家眷,皆是為了接下來的指婚做最後确認。
此間種種,卻與秦妍書再無關系。
不知消息如何走漏,也不清楚外面如何傳言,本就名聲不佳的她如今是乏人問津。
上意下承,加上張明玉倆人的情狀,偌大儲秀宮,竟無一人敢與她接近。若不是她上輩子早就經受過更令人絕望的冷眼和折磨,怕是會因此消愁苦悶。
只心情也着實算不上好。
所幸宮裏嬷嬷似乎并不受什麽影響,對她倒是一如既往,甚至還頗有幾分恭敬,對她的各種要求都能盡力滿足。
于是這段時間,她倒是在儲秀宮看了好些書,還把書法給撿了起來。
很快,選秀結束了。她們這批留牌子的秀女均被遣返歸家,等候旨意。
聽聞她被留牌子,淩氏是接連燒了好幾天高香,感謝祖宗保佑,讓她家閨女成為留牌子的秀女。如今見到她,更是喜得涕淚漣漣。
“好了好了,”淩氏雙手合十,“祖宗保佑,咱家妍書現在可算是正名了,回頭咱們就得趕緊相看人家了。”
老太太并秦明遠臉上也皆是松口氣。
老太太笑道:“都好都好,妍瓊這當姐姐的也争氣,那甄家的老夫人對咱們妍瓊也是滿意得不得了,咱們等着旨意就行了。接下來,就該準備妍書的了。”
臨淮侯甄家是她親自替秦妍瓊選的人家,那臨淮侯小兒子上月剛剛及冠,現在國子監就讀。臨淮侯雖無實權,但勝在輩分高,秦妍瓊配他家小兒子,将來必定富貴安穩。
秦明信撫須:“有勞娘費心了。”
“诶,都是我孫女兒,有啥費心不費心的。”
坐在另一邊的唐氏也是憐愛地順着秦妍瓊的頭發:“進去一個多月,受苦了吧。”
秦妍瓊忙搖頭:“沒有沒有,宮裏吃好睡好的,哪裏會受苦。”
“娘也是走過這一遭的,還想哄我嗎?”唐氏啐她一口,完了感慨,“咱家閨女也長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娘~~”秦妍瓊撒嬌地依偎着她。
“唉……”唐氏嘆氣,“想到你接下來就該準備嫁人,為娘真是不舍。”
老太太恰好說完話,聽見她這話,轉頭笑道:“有什麽舍不得的,走了選秀一遭,那甄老夫人可是滿意得不得了,倘若她能求來聖旨,咱們妍瓊嫁過去那地位可是穩穩的,不比別的好?”
唐氏也跟着笑:“也是多得娘費心。”這臨淮侯雖然對秦明信的事情無甚助益,對秦妍瓊而言,卻實在是門好親。她看了眼安靜喝茶的秦妍書,“倒是妍書……”
淩氏嘆了口氣:“她走了一遭選秀,又被留了牌子,接下來相看應當是容易些的。”
“放心,有我呢。”老太太渾不在意,“不過是些許小污名,過段時間大家都不記得了。反正妍書年紀還小,今年不成,還有明年。”
秦妍瓊欲言又止。
秦妍書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秦妍瓊咬了咬唇,閉上嘴巴。
老太太眯了眯眼,想了想:“行了行了,她們姊妹累了這麽久,讓她們回去好好歇歇,有什麽事明兒再說。”說罷,她扶着紅綢的手站起來,“妍書跟我來。”
衆人有些詫異,又覺得正常。
秦妍書暗嘆了口氣,福了福身:“是。”
正當此時——
“老、老太太——大爺——二爺——”秦府管家跌跌撞撞沖進院子,一邊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嚷嚷着。
老太太停下動作,眯着眼睛看他撞進屋裏:“劉三你這是怎麽了?規矩都給忘了嗎?”
“老太太!”劉三撲通一下跪下來,眼睛盯着秦妍書,結結巴巴道,“聖、聖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