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住幾天?”
“她住幾天我住幾天。”傅意澤一指旁邊的葉流年,“她給您添麻煩了吧,唉,其實她人不錯,就是在家被我慣壞了。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離家出走,多虧遇到了您這麽美麗又善解人意的老板娘收留她!”
“哈哈哈哪裏哪裏~~~”老板娘笑成一枝花。
“我是付了房租的!”
“錢可不是萬能的。”傅意澤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應該明白這句話的道理吧,難道我是為了錢才追你追的這麽遠?”
“诶,小倆口吵架不算什麽,床頭吵了床尾就合了。”
“我們不是小倆口。”葉流年憤憤的抛下一句話,轉身蹬蹬的跑上樓,“是天敵。”
天敵不天敵的,要過一過才知道。
傅意澤并不攔她,由着她跑走。她又瘦了,頭發仍舊張揚着,臉上并沒顯出有什麽特別的情緒,還是那麽若有似無的、淡漠的。她是個奇怪的人,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裏有最豐富的情緒,也可以讓人在剎那間覺得那些豐富的情緒根本就是個零。
傅意澤咬牙切齒的承認,一物降一物這句話是正确的,他巴巴的跑來,做些結局未知的事情偏偏還甘之如饴。
“葉流年,葉流年,出來,下樓!”
早飯過後,葉流年本打算靜下心好好寫點東西,可電腦文檔裏的字剛打出幾排而已,這會兒又聽到傅意澤的聲音,不由得氣急敗壞的沖出房間,扶着樓梯扶手往下看,傅意澤穿的很随意,就站在中庭,擡着頭笑。
“你不工作別人還要工作!”
“我們本來就是出來散心的,你總窩在樓上幹什麽?別再說你要寫字養家糊口,我可不信。”傅意澤根本不理會葉流年的惡劣态度,“下來,出去走走,老板娘說今天河邊有集市不錯。”
“不錯你個頭!”葉流年呲之以鼻,“你沒看見快下雨了嗎?在河邊走小心水鬼把你拖去!”
“真是個狠毒的女人,我們可以趕在下雨之前回來。”傅意澤搖頭嘆息,“你自己選擇吧,要不就自己下來,要不我親自上去把你請下來。”
葉流年攥緊了拳頭,她承認自己從沒接觸過比傅意澤還要厚臉皮的人,任她東南西北風,他自巋然不動……
其實如果抛開所有的煩心事,河邊的确是個很好的去處。晚上的時候夠靜谧,連時間都似乎顯得悠長。而白天的時候也夠熱鬧,頗有些江南水鄉的味道。今天的确是個趕集的日子,可天氣也确實很陰沉,沿岸的百姓都擁到河邊來采購一些臘肉香腸之類的農副産品。葉流年被傅意澤一路扯着朝前擠,
看着他對什麽都好奇的樣子不禁也覺得好笑的抱怨,“這集上的東西沒哪樣是你需要的,真不知道你逛個什麽勁。”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當是透透氣吧,也陪陪你,讓你心情好一點。”
“我真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麽。”葉流年苦笑。
“我也不知道。”傅意澤說的不是假話,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若論漂亮,他不是沒見過美女。若論性格,葉流年跟“好”字差了十萬八千裏。若論生活習慣及愛好,他和葉流年更是沒什麽交集。可喜歡這個詞本身就是有點莫名其妙的,不可解釋。
“看來我讓你別跟着我也是不可能咯?”
“很明顯是的。”傅意澤聳了聳肩。
“局面會很複雜。”
“現在也不簡單。”
“你姐姐不會同意我跟你在一起。”葉流年說的是實話,她似乎是沒有“姐姐”緣的人,從端影到傅意朵,就沒一個姐姐會認可她,再者說,她自己本身也是個姐姐,不成功的姐姐。
“她是她,我是我,我跟你在一起對她也有好處,免得你有機會跟我未來姐夫複合。”傅意澤的話一直是這麽直接了當,“別忘了你可是答應過跟我試一試,即使這輩子你只守信做一件事,也得是這件。”
“你可真霸道。”
“跟你學的,因為你油鹽不進,葉流年,我就沒見過比你更別扭的女人。”
“那是因為你遇到的女人沒一個比我更倒黴。”
“哪裏倒黴,遇到我就是你的幸運,最大的幸運。”
葉流年無語的看着傅意澤,笑了起來。她并沒有被傅意澤強大的邏輯打敗,只是覺得傅意澤跟曾經的她很像。
曾經的她也這麽不講理,尤其是在面對端凝的時候。
“來之前,我跟端凝談過你。”傅意澤直視着葉流年,甚至注意到她的眼睛在聽到端凝這兩個字時也會瞬間的閃亮。
“哦。”葉流年的回答簡單的言不由衷。
“我跟他說你來了沙河口。”
“……”
“我給他機會了,如果他還喜歡你,會來找你。”傅意澤攤了攤手,“我沒打算獨吞你,我會公平競争。”
葉流年微皺了眉,“私自打開我的信件然後追過來,甚至還把我的去向告訴給端凝,傅意澤,你不覺得你的所謂紳士行為會傷害到我嗎?”
“你也會生氣嗎?”傅意澤苦笑,“我以為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會介意,當我是路人。”
“傅意澤,沒有什麽公平競争,從來就沒有競争會是公平的。或許你認為你表現出一個男人的勇敢、聰明、坦率、大度,可你問過我的意思嗎?我沒有比武招親,我不需要你扯着大旗高喊着你不放棄的追我。你可以随心所欲,那是因為你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可我不行,在端凝的面前我已經把自己埋的深不見底了,你讓我的感情幹幹淨淨變成一堆白骨不好嗎?你非要挖墳鞭屍嗎?你覺得有意思嗎?你覺得反正端凝不會來找我,讓我傷心至死然後就會跟了你嗎?你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發生過什麽!”
“那你告訴我啊,你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傅意澤沒想到自己的話會讓葉流年勃然大怒,她的反應,她的情緒,只要涉及到端凝就會迅速崩潰,她不應該這樣,不應該是這樣。她不是那個輕松的葉流年了嗎?不是那個稀裏糊塗的傻姑娘了嗎?傅意澤再一次覺得沮喪,這世上能讓她失态的,仍舊只有端凝。
“好吧,我收回公平競争的話,你就把我當成好朋友好了。為什麽你要來沙河口,你和端凝當年為什麽會分手,發生了什麽,跟我說好嗎?”
“我什麽都不會說,那不關你的事!”葉流年沒有眼淚,并不是不信任傅意澤,而是發生過的故事讓她那麽懊悔,悔的無法提及,悔的讓她連再回憶一次都是挖心刻骨的痛。
可人是沒辦法控制大腦的,越怕的東西越容易在眼前浮現。可站在她身邊的人變了,現在是傅意澤,兩年前,是端凝。
兩年前的初夏。雖然端凝并不明白為什麽葉流年對沙河口有着那樣的執着,可拗不過她,還是跟她坐上了通往沙河口的火車。
沙河口離S市蠻遠,先坐火車,再趕汽車,路上大概需要50幾個小時,好在還沒到暑假高峰期,火車廂裏人并不太多。葉流年執意讓手長腳長的端凝睡下鋪,她睡中鋪。
對于熱戀中的兩個人來說,真是巴不得這一路再漫長一點,不下車才好,反正可以整天的膩在一起。
這是他們第二次一起出行,上次是海平。
葉流年那個時候性格仍舊是外向的,總好像跟端凝有說不完的話。其實大部分情況是她說,端凝傾聽而已。偶爾她也安靜一下,捧着本書看。可她一旦安靜了,端凝又覺得渾身不舒服,時不時就站起來看看躺在中鋪的她,不瞧則已,一瞧就吓了一大跳。
“你怎麽了?”端凝驚訝的問。
葉流年趴在鋪上哭的淚流滿面,手中的書打開着。
“看悲劇小說?”
“不是……”葉流年哽咽不已。
“那是什麽,怎麽哭成這樣。”端凝疑惑的把書拿過來,翻到封面看清名字:《敦煌旅游》。
“呃,旅游攻略書?”
“嗯。”葉流年點點頭。
“看旅游攻略哭什麽?”
“太氣憤了!”葉流年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控訴,“敦煌的寶貝都被外國人偷走了,搶走了,太氣憤了,太窩囊了!”
端凝怔目結舌的看着葉流年,即無語又無奈又好笑又喜歡。她仍舊是短發,亂蓬蓬的,不會因為有他在就稍稍注意下形像,可也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形像,那麽自然、無拘無束、張揚、跳躍。端凝願意用一切美好的詞彙去形容葉流年,可卻仍舊覺得沒有哪些詞彙能夠足以代表她。
車廂裏暖融融的,端凝忍不住揉了揉葉流年的頭發,随即湊近了她的臉頰輕輕吻了上去,蜻蜓點水一樣的離開。葉流年淚眼婆挲的嘟囔了句,“還要……”
端凝便微笑了,更深的吻着,吻着她的嘴唇,柔軟、溫暖。
白天睡的多了,晚上就精神了,尤其相對于端凝,葉流年的心情又複雜的要命。一方面她在心裏甜蜜于有機會跟端凝單獨出行,另一方面也異常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己必須揭開端凝身世的秘密,必須要殘忍的告訴他真相,因為端凝有權利知道這些,有權利知道他的父母到底是誰,可是這些事情竟然是由她去做……以她當時的年紀跟閱歷,還不足以更好的消化這些,只有躺在火車的鋪位上輾轉反側怎麽也不踏實,看看手機時間已經是淩晨一點了,正想關機,調成靜音狀态的手機卻閃爍了起來,屏幕上的號碼是葉流年無比熟悉的:端影。
葉流年咬咬牙,探頭看了看對面下鋪的端凝,他睡着,眉目掩在黑暗中。她決定再任性一次,小心翼翼的跳下鋪位,拿着手機走向車廂的連接處。
回拔了端影的號碼,一秒鐘而已,對方已接聽。
“你們在哪裏?”端影的聲音有些隐忍俊的沙啞。
“不關你的事。”
“你讓端凝接電話!”
“他睡了。”葉流年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有小小的快意。
手機聽筒裏長久的沉默着,葉流年的耳邊只有車輪滑過鐵軌的聲響。
“你們……去沙河口?”端影總算開口了,一字一句的問着。
葉流年不否認,也不承認,手機貼近耳旁而已。
“他的電話為什麽總是關機?”
“他的電話在我包裏。”葉流年回答着:“你別想再左右他,到了沙河口之後我會找最合适的機會告訴他一切,告訴他我從沒背叛過他,從沒瞧不起他,當初被迫離開他也是因為受你的脅迫,我會陪他在沙河口停留一段時間,最好能找到他父母的墳墓,知道他姓什麽。”“他生活的好好的,你非要揭穿這些,葉流年,你太自私了!”
“好好的嗎?”葉流年的手指握緊了,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他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他愛我,你知道嗎?他愛的人是我,不是你!”
“葉流年……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
“行了端影,我受你的警告受夠了,讓端凝自己去選擇吧,如果他因為我告訴了他真相而恨我,我認了!”葉流年顫抖着挂斷了電話,關機。
火車進入隧道,聲音驟響,巨大的摩擦聲讓葉流年一陣恍惚,及猶豫。有那麽一刻她幾乎被端影動搖了。葉流年不是不怕的,她怕真的像端影說的那樣,揭穿了真相之後會讓端凝更加的痛苦。可是沒人能幫他做選擇,沒有人有這個資格……葉流年被巨大的恐懼和猶豫包圍着,她強自鎮定着情緒,慢慢的走回車廂自己的鋪位,端凝仍舊睡着,鋪位底部昏黃的夜燈讓車廂裏的一切有了一絲光亮。葉流年蹲了下來,蹲在了端凝的旁邊,試圖看清楚他的樣子,蹲的越近,他的臉就愈發清晰。他的事業漸穩,已經有了成熟男人的味道,也對,從小到大他就是個大哥哥一樣的存在,讓人一見就有安全感,就覺得能被依靠。他好像睡的很深,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唇角上揚,帶了抹隐隐的笑意,引得葉流年也微笑了起來。他側面的輪廓很深,挺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臉頰、濃濃的眉毛,葉流年心裏忽然就牽扯着疼,總是覺得出色如端凝,怎麽會有那麽不可提及的過去。他睡的好香啊……他的睫毛真長,彎彎的,原來男人也可以有這樣的長睫毛……葉流年不自覺的伸出手指,輕輕的觸上去,指尖癢癢的,酥酥的。
“摸夠了沒有?”明明是閉着眼睛的端凝,忽然悠悠的說了這麽句話。
葉流年忍不住微笑,原來端凝已經醒了。
“怎麽還不睡,不習慣在車上?”端凝擡起手,揉了揉葉流年的頭發。
葉流年并不回答,也不遲疑,推了推端凝示意他往裏躺躺,便直接鑽進了他的懷裏,緊擁着他。
不算平時小打小鬧的撒嬌,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動。
端凝驚訝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護緊了她,後背緊緊的貼近了卧鋪壁板,盡量給葉流年留出更多的空間,湊近她耳邊說着:“一會兒乘務員會過來訓人。”
“不管。”葉流年把頭埋進端凝的頸窩,“反正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
“怎麽了?”
“沒怎麽,我喜歡你。”葉流年膩着端凝,“從小就喜歡,今後也一直會喜歡,你也一樣,永遠不能離開我。”
葉流年的聲音小小的、柔柔的響在端凝耳畔,原來聲音也是會有一種魔力,就像被春風一樣溫暖細潤的手在扶摸着。端凝的心跳不斷加速,懷裏的葉流年愈來愈緊的貼着他,那種柔軟的感覺幾乎讓他失控,讓他忘記了此刻還是在一個卧鋪車廂裏。他低下頭,搜尋着葉流年的嘴唇吻了上去,深深的吻着,手指滑進葉流年的上衣下擺,逐漸向上探索着,直到進入到那薄薄的蕾絲布料裏面,費力的勾弄開小小的挂扣,手掌再完全的覆蓋上那片豐滿的柔軟……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被炸開一樣,心髒快停了,呼吸快窒住了,只有本能的貼近着葉流年,可愈近就愈是讓他難以自持,就連源自卧鋪車裏其他人的鼾聲仿佛成了一種刺激,那種原始的本能被不恰當的環境引的更加蠢蠢欲
動。可擁有與他相反情緒的卻是導火索葉流年本人,即便是很長時間以後,她也難以忘記當時那種近乎于“悲壯”的複雜情緒:端凝,如果我能代替你痛苦,那該多好;如果把我自己交給你,就能減輕即将由我親手揭穿那個秘密的內疚感,那該多好;如果一切只是讓你擁有全部的我,那該多好。
可事與願違,葉流年的“悲壯”以及端凝的忘情,都結束于起夜的乘客那聲“吱嘎”的推門聲……
“好了,不能再繼續了。”端凝沙啞着嗓音小聲說着,強行要求自己把手從葉流年的衣服裏抽出來,“你今天是怎麽了?”
葉流年的眼淚就在他問的那一刻流了下來,卻不能被他看到,只是靜靜的流而已,“沒事,我很好。”
真的很好嗎?
葉流年永遠記得火車上無眠的那一夜。
下了火車轉汽車,折騰到沙河口也是晚上了,住的是古鎮,當年還剛開發而已,條件遠不如現在。勉強找個客棧先住下了,房間用具倒是蠻新蠻幹淨的,可惜沒有獨立的衛生間。要方便就得跑到樓下一側的公衛。葉流年偏偏又在路上喝多了飲料,這一晚上下樓下了三次,還不敢一個人,每每敲響隔壁端凝的窗,讓他陪着才行。一來二去的,兩個人都被折騰精神了,看看表已經淩晨了,天剛有些蒙蒙亮,端凝便提議索性不睡了,去沙河邊看日出。
對于這個要求葉流年是不可能不答應的,只要跟端凝在一起,別說看日出了,就是爬珠峰都行。
出了客棧,沿着青石路走下去就是沙河沿岸,即然是随便走,便也不顧什麽方向了,端凝安靜的牽着葉流年的手,只在路滑或有石子障礙的時候稍用力捏捏她,提示她小心。而葉流年則不斷的在腦海裏構想着要怎麽樣跟端凝挑明此行的目的,要一個什麽樣的話題才能正常的引出端凝的身世,以至于想的走了神,一點沒聽到還有其他人在叫她和端凝,直到端凝先聽到了,然後拍她的肩膀。
“兩位,能不能幫個忙?”岸邊稍遠處,一個穿着夾克的男人從石板路的另一側分岔高處走過來,朝葉流年和端凝喊着。
坦白講,忽然出現的陌生人讓葉流年和端凝吓了一大跳。
“什麽事?”端凝詫異的回頭問。
“是這樣的,我們在這裏拍宣傳廣告片,二位的形象蠻符合我們要求,方便的話想請二位出個鏡,我們付酬。”
“啊?我們?”葉流年指向自己的鼻子,“我?”
“是啊,怎麽樣,幫個忙吧。”
“好啊,沒問題!”葉流年大樂,不容分說的拉住了端凝的手臂,“看吧,我們果然是金童玉女。”
端凝無語的看着葉流年,不知道該不該笑……
拗不過葉流年的玩心,端凝和她跟着那個夾克男人走到石板路的頂端,果然就看到一系列高高矮矮的攝像機器,有搖臂,有滑軌,還有許多叫不上名的東西,陣勢倒蠻大的,工作人員也蠻多,各幹各的,想不到在這樣一個淩晨也會有這樣忙碌着的一群人。
一路上,那個夾克男人也把大概情況講了下,他是個劇務,劇組是要給沙河口縣拍個旅游形象廣告片,今晚就是拍河邊的夜色,所有東西準備完畢之後,總導演就是覺得缺幾個群衆演員穿着民族服裝在青石路上走上一走,展示展示當地的風情。
聽起來簡單,完成起來可真麻煩。首先的麻煩就是化妝,葉流年還好,她是短發,化妝師就在她頭上裹了五顏六色的花布垂下來,看上去的确有那麽幾分特色。可端凝的氣質過于出挑,身高又太高,無論是走路的架勢還是站姿都不像山裏人,即使在頭上裹了東西、換上粗布的衣服仍舊不像,不過化妝師小姑娘倒是被他攪的心慌意亂,給他裝扮完還戀戀不舍的跟他要手機號碼,他也不拒絕,卻胡谄了一串根本不對的數字,葉流年橫眉冷對她,順便在心裏抱怨端凝他果然是個禍水!
“你吃醋?”端凝微笑着湊近了葉流年,手臂不經意似的環住了她的肩膀。葉流年也不躲避,只是假裝認真的看着他,研究着他。
“算了不問了。”端凝已經在葉流年臉上讀出了答案,眼底的笑意愈發濃了。
葉流年不服氣的隔着衣服擰着他手臂上最細嫩的肉,捏到他皺眉為止……
“好了兩位,準備好了嗎?”那個導演助理在遠處喊着話,“準備好了就從巷子深處朝我這邊走,要走的慢,感覺上要顯得悠遠。”
“一共都沒有一百米怎麽顯得悠遠啊?”葉流年嘀咕着。
“不遠嗎?”端凝一直沒怎麽說話,仍舊只是暖暖的牽着葉流年的手,“不過跟你一起走的話就另當別論了,走一百米……都像是要用一年。”
葉流年恍然擡頭,端凝淡淡的笑意就那樣撞進她的眼簾,這一刻就仿佛是時光定格,所有的事情都是注定的,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葉流年不是個信命的人,可此時卻怔怔的注視着端凝,注視着自己會愛一輩子的人。她跟他提出過分手,她用最惡劣的理由拒絕過他,她猶豫過要不要繼續跟他在一起,她膽怯過要不要告訴他真相,可就在這一刻她堅定了。
她愛端凝,就是愛,她要跟他在一起,永遠。
短短的一百米,葉流年和端凝走了差不多往返十次。每次走導演都會挑出這樣那樣的問題,比如葉流年的鞋子不對、比如光打的不好、比如煙霧給多了、比如角度偏了、比如端凝臉上的表情太冷靜之類的。
總之加上化妝一共折騰了兩個多小時,連極想上鏡的葉流年都恨不得喊放棄的時候,導演終于滿意了……
“導演導演,這個廣告片在哪個臺播放?”葉流年換好自己的衣服,扯着導演問。
“央視啊。”
“真的啊……”葉流年大樂,“那我們都能看到吧!什麽時候能看到?”
“那要看電視臺那邊的排期了。”導演也笑了起來,“怎麽,着急?”
“當然了!”葉流年期待的目光瞪着導演,“我恨不得明天就能看到。”
“呃,已經錄完了,這樣吧,明天,明天你跟副導演聯系,你可以先看看沒剪輯過的存在電腦裏。”
“嗯嗯!”葉流年興奮不已,如同拿了令箭一樣迅速找到了副導演,互相留下了郵箱等聯絡方式。
不錯啊,這是此次沙河口之行的意外收獲!
不過一天而已,況且那一天過的特別的快。葉流年和端凝兩個回客棧光是補覺就補到下午,起床後又到幾個比較出名的景點游覽了一番。端凝只對建築感興趣,而葉流年就心不在蔫的跟着,想着要怎麽樣開口說出那個秘密。可越想就越不安、越害怕、越沒有勇氣,索性采用了拖延戰術,反正假期還沒有結束,晚死一天算一天。
第二天,那個副導演果然把樣帶送給他們一份,葉流年拉着端凝找了個網吧看,可是畫面上,黑乎乎的小巷,白白的煙霧,打扮的已經認不出是葉流年的葉流年,跟在面目全非的端凝身後,別別扭扭的走過來,走過去,走過來,走過去……
“端凝,好看嗎?”葉流年呆滞的盯着屏幕,心虛的問着。
“嗯,不錯。”
“真的?”
“嗯,你看這木樓是鬥拱式的,在木架結構的古建築裏也算是較特殊的,你再看那個……”
“大哥,我是問我好看嗎?”
“啊?……要不再放一遍。”
“……”
“哦哦看到了,不錯不錯。”
“你确定?不錯?我有種預感,我們兩個會被剪掉。”
“也對,這是拍旅游廣告片,我覺得我們兩個這段有點像鬼片。”
“你也覺得吧……我也覺得……”葉流年欲哭無淚。
那是葉流年和端凝在“影視”方面的第一次觸電。後來片子播出的時候,葉流年和端凝已經分手了,她一個人對着電視廣告看着,果然沒有那段,他們走了幾個小時的成果被無情的剪掉了。可無論如何,那段路,那段在沙河口走過的路卻成為葉流年記憶裏最後的一段,關于端凝的溫暖的畫面。
端凝說,跟你走,一百米都像是要用一年。
他們并肩走過黑暗,可黑暗的彼端卻不是光明,而是一段黑暗。
那黑暗來的很快,快到超乎任何人的想像。其實葉流年無數次的問自己,如果當時能猜到在沙河口會發生那樣一個悲劇,她還會去嗎?
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如同看一部電影,打着喜劇的旗號,而觀衆在最後一幕才發現上當了。
那天從網吧出來之後,葉流年提議坐車沿河上山,她講話時的吞吞吐吐和反常的沉悶終于引起了端凝的懷疑,再加上她還固執的“沒收”他的手機,甚至禁止他跟家裏人聯系。開始的時候端凝以為她是圖好玩,是因為小孩子任性脾氣。可顯然不是,的确是發生了什麽,或是将要發生什麽。
端凝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但他選擇了相信葉流年。在當時的他看來,最壞的情況在葉流年高中畢業就已經發生過了,她鬧着和他分手,但現在她已經成熟了,不是嗎?
好在端凝的疑問并沒有維持太久,當他和葉流年坐着中巴車到達半山的一個小站時,他忽然停住了,葉流年順着端凝不可思議而又驚喜的眼神看過去,竟然會是端影,以及端爸爸……
葉流年一直覺得端影是美麗的,脆弱的、蒼白的美麗。即使她不喜歡端影,她也仍舊不會否認端影對端凝全心全意的愛護,及奉獻。
即使那份愛護是那麽的可笑而自私,甚至瘋狂。
就是那份瘋狂,促使着近乎雙目失明的她,在得到端凝的消息之後,一路風塵仆仆的和端爸爸追過來,試圖挽回一切。
她很聰明,猜到葉流年會帶着端凝去當年他的父母出事地點。而端爸爸則驚恐于自己的女兒竟然知道一切,知道的那麽清楚。他慌了神,沒辦法做任何的判斷,只能聽從女兒的指揮,并在心裏殘存着一絲的希望,希望端凝仍舊被蒙在鼓裏。
“爸,姐,你們怎麽來了!”端凝隔着公路問着,山路崎岖,他們站的位置剛好是個彎道,間或又有車開過,他擔心姐姐的眼睛,便朝端爸爸邊做手勢邊喊話,“你們站着別動,我過來。”
“你不許過去!”葉流年一直隐藏着的緊張情緒瞬間爆發,端影的步步緊逼讓她已經透不過氣來,她好不容易做出的決定眼看着又要被破壞掉,她憤怒極了,聲音近乎于嘶啞,只隔了一條公路的端影就像一個魔鬼,如影随形,“端影,你跟過來也沒用,你放過端凝,放過他!”
“我怎麽了?”端影空洞的眼神茫茫然抓住一點,聲音脆弱的像一片紙,“不是你讓我們來的嗎?”
端凝的手被葉流年死死的拉着,他驚愕的注視着不遠處的姐姐竟然緩緩的,跪了下去,“葉小姐,我求你別再耍端凝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非要帶他來沙河口,我也不知道你叫我和爸爸來是做什麽。可是端凝他愛你,你上次跟他說分手已經傷害他很深了。是我不好,我不該跟我的弟弟走的太近,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發誓我真的只是疼弟弟而已,沒有要跟你争的意思,真的沒有。你沒必要用這樣的方式刺激我……”
從小到大,端凝對姐姐的保護可以說是不遺餘力的,端家經濟環境不好,而端影自願辍學,除了因為她的眼疾之外,絕大部分原因也是要舉全家之力來供端凝的學費。可以說,端凝對姐姐的感情不止出自于血緣親情,還有一份感恩。
這份感恩早就融進了端凝的骨血之中,成為一種習慣。所以當葉流年在面對着下跪的端影,仍舊以冰冷異常的聲音說着“你別白費心機”的時候,一剎那的警告出現在他的眼睛裏,對着葉流年。
“葉小姐,我求你放過端凝,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們家,我知道你恨一切姐弟感情好的家庭,可求你看在端凝也對你一直不錯的份上,不要再耍他了。”端爸爸的眼裏沒有淚,可他的指控卻足以讓葉流年恨的吐血。
“端凝,你信我還是信他們?”對于端影的突然出現并倒打一耙,葉流年明顯不是對手,她的任性不足以應付端影的扭曲,只會氣的扯住端凝問。
“他們?他們是我的親人,這個時候你還在鬧什麽。”端凝一點點扳開葉流年摳着他的手指,臉上的不耐已經是顯而易見,“我的手機在你那裏,是你說要保密,那麽請問,我家人是怎麽知道來沙河口的?流年,如果這是一個游戲,那麽夠了,現在讓我帶我的家人安頓下來好嗎?有什麽事我們回客棧再說。”
“不可以!你不能跟她走,不是我在鬧。”葉流年死死的拉住端凝的手臂,“你沒看出是她故意的嗎?我告訴你,你的爸爸和姐都是狠毒的人,他們應該去死,應該去死!”
“葉流年,你瘋了嗎!”端凝震驚的看着葉流年,難以置信的看着她。
“你讓她過來啊,我看她什麽都是假的,她根本不配當你的姐姐!她是瞎子嗎?瞎子怎麽了,瞎子就可以霸占你嗎?端凝,我告訴你,我什麽都告訴你!這個沙河口,這條河,就是……”
“葉流年!”端影的聲音恐懼而又尖銳的劃過一切,她站了起來,幾乎在同一時間拉着端爸爸的手朝着流年和端凝站立着的方向沖了過來。在這一幕鬧劇中,端爸爸一直帶着種天要塌了的表情,像個旁觀者,更像是個快要垮了的人一般的存在着,他是始作俑者,即有內疚又存在着僥幸,他看着葉流年的眼神中帶着濃濃的恨意,他自認為養了端凝二十幾年,不管他有什麽錯都可以被原諒了。更何況只要葉流年肯,這個秘密完全可以保留到他進棺材那天!他被女兒指揮着,除此之外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對面站着的葉流年就是他端家的仇人,讓她閉嘴是唯一的辦法!
于是他也紅了眼睛,悶着頭拉
着近乎失明的端影往前沖去……
如果這個世界是存在因果報應的,那麽報應已經到了。
二十幾年前,端爸爸的職業是貨車司機。因為一次工傷,完全失去了再當一次父親的能力,而他僅有的女兒又天生眼疾。他想要一個兒子,一個健康的兒子,可以為端家繼承香火的兒子。所以當他在沙河口出差,看見加油站旁邊的休息椅上擱着的那個漂亮的小男孩兒時,幾乎沒有猶豫就抱起了男孩兒的襁褓。他當時真的以為那只是個棄嬰,是老天賜給他的寶貝。可沒想到沒走多遠,就聽到了身後有人在叫他,他回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