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40 不過并沒有太多誠意
高考是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 周圍都是一群佼佼者,個個鉚足勁往前沖。
徐念和平時一樣的狀态,她不信什麽臨時抱佛腳, 進一中以來她的神經始終繃着,愛情的失意使得她把精力全投入到學習, 這兩年大多保持着年級前十的成績。
春末天氣已升到十幾度, 徐念早晨醒來發現內褲上泅了一片殷紅的血漬,親戚提前兩天, 小腹不大舒服,隐隐作痛, 好在不在考試那幾天, 進教室, 看見薛蔚仰面,課本蓋在她頭上,走近聽見她嘀嘀咕咕, 像念經, 大有被文言文折磨得快發瘋的跡象。
徐念拿了水杯去後頭接熱水, 後排同學也在背單詞, 整個教室籠罩着一層陰郁, 幸好一只小麻雀停在後排窗臺, 給這緊張的氣氛帶來些許松懈。
徐念接完熱水回來, 薛蔚放下臉上的課本,哀嘆:“是不是上大學後就不用這麽苦了。”
徐念打開水杯,喝了一小口熱水,緩和小腹脹痛:“是的吧。”
薛蔚下巴抵在桌上,呢喃:“該看的都看了,實在看不進去, 我得出去透透氣。”
這個時間段,比抱佛腳更讓人頭疼的是緩解不了的緊張,打仗前如擂鼓般的造勢,所有人都強調着知識改變命運,一所好的大學能夠決定人今後的一生,好像考不好,人生就廢了,考好了,就成為人生贏家。
徐念挪開個空隙給她出去,薛蔚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你去不去?”
她搖頭,薛蔚本來是勾她一下,結果她不去,于是又乖乖回到座位。
“早曉得高中就出國去讀了,那邊又不苦又能鍍金,何必像現在這麽苦,周末還聽我姨說我一個遠房表姐初中成績差得要死,花重金移民去澳洲,考了個不算好的國外大學,這不,明年聽說要作為留學生交換到B大讀研,真是太扯了,讓我覺得寒窗苦讀不如去國外吸幾口洋屁。”薛蔚一副不爽模樣,就像當初談男女關系,她是帶刺的,對很多問題都有自己的看法,比同齡人更成熟些,徐念挺喜歡薛蔚的,喜歡她身上與生俱來的那種的鋒芒,不為世俗而折腰的勇氣。
徐念把水杯塞進桌兜:“可是,我們也不能做什麽,我們太渺小了,管不了其他人,只能管好自己的人生。”
薛蔚揚起臉,哀嘆:“是啊,就是說,在很多人眼裏,洋人的屁.股都比國人的嘴巴香,大清都亡國一百多年,還讓那些洋人占用比國人更優質的資源,你說賤不賤吶…”
她這一吐槽,引得後排同學都往她看過來,薛蔚并不在意這些眼光,本來說的就是事實。
“我相信一切都會往好的發展。”徐念想起什麽,“那句歌詞不是說,外國的月亮也沒比較圓。”
後半句是帶着一種唱腔,她聲音軟,配着這詞兒有種戲腔感,別有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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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蔚被她逗樂:“徐念你可以啊,這回畢業晚會,你總該上臺了吧,我想聽你唱歌。”
徐念剛想回她,班主任捧着厚厚一摞試卷從前門走進來,教室陷入讀書聲中。
班主任走到徐念那,說她家人在樓下等她,徐念以為趙豔茹有什麽事情,不過她有什麽事這麽急等不到周末跟她說。
薛蔚看徐念起身,讓她上來的時候順帶去小賣鋪給她買根烤腸,強調要脆骨腸不要玉米腸。
徐念下樓見着一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她并不認識他。
“徐念嗎?”男人看見她,開口道。
徐念警惕地看着他,一身得體的西裝裹着他厚實的啤酒肚,看起來結實又厚重,一旁黑色的奔馳後座車窗打開,慈眉善目的老人透過車窗望向她。
“你別誤會,我是路铮的大表舅,車裏是路铮的外公,老人家想跟你單獨說兩句話。”西裝大表舅說道。
他拉開車門,徐念緩緩走過去,坐進車裏。
車啓動,開出校門,春風徐徐吹進車裏,她下意識打量着身邊這位老人家,帶着金絲框眼鏡,頭發花白,黑色的西裝馬甲襯得他精神氣很好,保養得當,說老人家并不得當,他看起來更像中年人。
車裏有淡淡的龍須水味道,看得出是個講究的男人。
只是徐念不知道路铮他外公找她做什麽,難不成被他發現她跟路铮的關系了?
總不至于給她幾百萬,讓她離開路铮吧。
“你媽媽最近還好嗎?”老人開口。
徐念坐直,溫溫說了句:“還可以。”
他透過車內鏡打量着坐姿端正的女孩,得體大方,長得又漂亮,确實容易讓青春期的男孩心動。
“你要高考了吧?”
徐念手擱在膝蓋上,指尖摩擦着棉質布料,總不能真以為他是來關心她高考,這架勢也不友善,便開門見山道:“您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他沒想到她拂去他的好意,也不怒,微笑着保持着該有的禮貌:“我聽說你和铮兒在一起,是這樣嗎?”
果真如她所想。
徐念點頭,不想和一個閱盡千帆的人兜圈子:“是的。”
他說:“我不反對你們在一起。”
徐念錯愕看向他,還沒等她反應,他望向前方,目光并未聚焦,沉沉說道:“铮兒生在這種家庭注定不可能和普通人結婚。”
風吹過徐念的發際,有幾縷落在脖頸裏,癢得出奇,但她沒有伸手把頭發弄出去,較勁是頭發讓她受不了,還是她忍得住這般心癢。
龍須水或者車載檀香,明明是讓人安心的味道,卻安不住她的心情。
“您的意思就是讓我伏低做小呗。”徐念反諷,嘴角扯出潇灑的弧度,對這話外音毫不避諱。
他沒料到她這般直率的表态,像極了當年的路顏,不拖泥帶水,也是他慣壞了路顏才導致這樣慘烈的下場,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本就不該存在,他轉過頭,看着徐念,眉眼間很像當年的小路顏,讓他生出些恻隐之心。
“你是聰明孩子,铮兒可以和你在一起,但是婚姻必須是由家裏安排,路家可以滿足你一切的物質需求,也不會虧待你,但是孩子,我也希望你能理解铮兒,他有他肩上的責任和義務,注定不可能因為一己私利而抛家棄族。”
他說得極其委婉,仿佛是真的在懇求她的諒解。
徐念唇線緊抿,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一派生機勃勃,夏天就要來了,吃冰棍的季節,她忽然想吃甜筒,想念巧克力脆皮在舌尖化成糖水的感覺。
徐念說:“這話您應該和路铮說,不是嗎?”
風将她的聲音帶到他耳邊。
他倚在真皮椅背上,眼尾微挑,說不出的傲慢,看着小姑娘的側臉還有那桀骜不馴的表情,只可惜她高估了愛情。
愛情在金錢面前不值一提。
前排的大表舅從副駕駛拿了公文包遞過來,一沓照片展開在徐念面前,照片拍的很藝術,路铮和一個漂亮女生一起吃飯,看書,還有一起走路的抓拍…
徐念沒有拿起來細看只粗略掃了眼,并非什麽暧昧照片,只是日常相處的畫面。
前一秒說不反對他們在一起,後一秒甩一沓路铮和其他女生的照片。
目的彰然若揭,讓她自動退出,甚至想不費一分錢就想讓她乖乖離開路铮。
徐念想起薛蔚說的那句,男人都是唯利是圖的動物,八點檔的電視劇都知道給個500萬讓女主離開他們家太子,別妄圖擠進豪門。
徐念也不拿照片,也不說話,車內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
大表舅回頭對上老爺子陰沉的臉,娓娓道來:“照片裏是創維集團的千金,小時候定國娃娃親,小铮未來的妻子,她也在美國讀書,和小铮處的不錯,這幾年科技發展迅猛,互聯網興起,路氏百貨這樣的實體行業需要進入互聯網行業,跟上現代人的節奏,所以創維是個很好的合作機會,小姑娘,我希望你能夠理解外公的做法,要是你可以離開路铮,你想要什麽我們都會盡量滿足。”
終于談及錢了,不過并沒有太多誠意。
身邊的老爺子開了尊口:“路铮的妻子也會是他生意場上的搭檔和夥伴,這是他的未來。”
徐念伸手挑起一張照片,偌大的圖書館,那女孩和路铮不知道說着什麽話題,透過照片,徐念看得出他聽得很認真,應該是他感興趣的話題。
徐念把照片放回那沓相片中:“您給我說的話,我會如實轉達給路铮。”
“你指望他能幫你做主?”老爺子輕蔑說道,他以為她會和其他女人有所不同,起碼她有一雙和路顏很像的眼睛,是他想錯了,不過又是個為了錢而攀附路家的人。
“他有什麽能力能夠違抗家裏的決定,吃穿用度都是路家的,你和路家的家産,你覺得铮兒會選什麽?”
咄咄逼人,不讓徐念有任何非分之想。
路铮喜歡她,她明白,但若要問她,路铮會選家産還是她,她肯定是前者,換位思考,她也會選擇萬貫家産。
“麻煩送我回學校吧。”徐念開口說道。
大表舅打着方向盤,車回頭,徐念把窗關上,手心有細微的汗意,打從喜歡他的那天起,她就知道這條路沒有光,以前是家庭差異,現在是隔着道德枷鎖,又新增一道癡心妄想…至始至終都是一條讓她看不見未來的路,而她貪圖他給予她的那一絲獨一無二的溫暖。
路铮也知道這條路難走,所以從來不曾跟她提起那些牽絆。
校門口,車停下。
“故意在我高考前兩周找上門說這種事,讓我覺得您挺下作的。”徐念說完最後一句,走下車,留下欲言又止的老爺子。
大表舅忙說:“阿叔,別生氣,別跟小孩子一般計較。”
徐念本來不想說那句話,但又覺得不說不爽,道貌岸然的樣子讓她惡心,真要說這些事,完全可以等到她高考結束,偏偏選擇這個時間點,其心可誅。
回教室時,她忘記給薛蔚買烤腸,說了聲抱歉。
薛蔚看她狀态不對:“怎麽了?”
徐念沒說什麽,他外公雖然做法下作,但說的道理并不下作,路铮和她确實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打開試卷,下腹疼得厲害,桌兜裏的熱水早已冷掉,她想一切都等高考結束再說吧,今天的談話也等高考後再給路铮說,現在是關鍵時刻,絕不能因為這種事情掉鏈子。
壞事比肩接踵地來,學校前兩天有個學生壓力過大跳樓了,上了熱點新聞,記者在學校裏采訪,社會新聞逼迫着學校硬生生的放了好幾天假,離考試還有一周,角直鎮一對中年夫妻來學校找徐念,說是她的親生父母,手裏還牽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學校門口還有其他幾家報社的記者跟蹤行為,中年夫妻跟記者說了這事,一時又鬧得沸沸揚揚。
徐念連續一周沒有睡好一個覺,考試三天,下了三天雨,大雨把城市沖刷得幹幹淨淨,卻沖不淨人心。
學校外面不少穿着開叉旗袍的婦女,包括那對夫妻裏的女人,灰色的舊旗袍,叉開到大腿,有種畫虎不成反類犬的落魄。
見着徐念,沖過來,求她原諒自己。
徐念甩開她的手,手裏的傘掉在地上。
她看着女人熟悉的臉,想起無數個在游樂園等她的日子,又看着她手中牽着的小男孩,不禁覺得可笑。
“糯糯,原諒媽媽吧。”女人的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
“你再纏着我,我就報警了。”徐念甩開她抓着自己的手,吼道。
趙豔茹的車停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鋪前面,遠遠看見徐念,她撐着傘過來,帶走徐念,那女人跪在地上,抓着徐念下擺,周圍一些人拿着手機開始錄制,女人對着徐念的背影哭泣。
徐念渾身都在發抖,趙豔茹把幹毛巾遞給她:“沒事吧?”
徐念搖頭,伸手接過毛巾,頭疼得快要炸裂,已然忘記今天考的是什麽科目,只記得渾渾噩噩做完題目。
當晚就重感冒,風熱感冒,燒到三十九度,腦子沉得不像話。
成績是她目前僅有的驕傲,也給她一記重拳,如她所料,這回考得并不好,甚至算嚴重失手,老師聯系過她,問她的看法。
徐念只講了要複讀,老師推薦給她B市一個全封閉的複讀班,每年清北錄取率很高,她點頭答應下來。
糟糕的事就像是開了閘口的洪水猛獸,将她徹底擊垮,連同那點可悲的自尊心,都擊得七零八碎。
她陷入了一種自己無法自控的悲觀情緒,好像考不好就是對她獲得幸福的懲罰,甚至覺得一切都是無比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