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05 初見
徐念認識路铮是2009年的冬,剛放寒假沒幾天,她正在家裏做作業,趙豔茹接了個電話,語氣凝重,匆匆出門。
沒幾個小時,趙豔茹趕回來跟她說收拾東西。
徐念還沒來得及問去哪裏,趙豔茹已經抓起她的衣服,往行李箱裏塞,動作很快,撞倒了床頭的鬧鐘,叮鈴鈴在地上滾了兩圈,滾進了床底下。
她準備蹲下身子去撿,趙豔茹阻止道:“收好就走。”
徐念爬起來看着床下躺着的鬧鐘,就像它已躺了很久,她感受得到趙豔茹情緒很不對勁。
她沒說話,伸手把做了一半的作業本塞進了書包裏。
窗臺那盆綠蘿,垂着蔫吧的綠葉子,外面又飄起了雨,這段日子,雨一直綿綿不絕地下,都快趕上梅雨季了。
潮濕、昏暗,讓心情都覆了一層密不透風的塵。
趙豔茹背着她的書包,提着行李箱把徐念牽在手裏。
徐念出了門才想起來忘了拿床頭的許願瓶。
倒不是瓶子有什麽珍貴,而是那裏面裝着小女孩的心事,被別人窺見,跟剝了衣服一般。
趙豔茹的性子會趁着她不在打開它,徐念想就算打開了又怎樣,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過的。
趙豔茹說什麽,她做什麽,說讓她報培訓班,她就得乖乖的上課,說讓她學唱歌,她就得嘗試這種她根本不喜歡的才藝。
外面轟隆隆響起了悶雷,閃電有一下沒一下的亮透了天。
趙豔茹開了車,徐念坐在後駕駛,抱着書包,看着窗外飄零而下的水珠。
“這段時間,你先住路叔叔那裏,媽媽最近有點事,等忙完了過來接你。”趙豔茹回頭看了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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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在車窗上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徐念低着頭,手指緊緊揪着書包袋子,她知道那通電話一定發生了什麽,可她沒問。
沒有血緣的關系,就像紙糊的窗戶,破了就修複不了。
“以前給我帶巧克力的路叔叔嗎?”徐念問。
“嗯。”
她見過一次路叔叔,那個男人在她腦子裏留下很深的印象:個高、斯文、英俊、戴金屬框眼鏡和勞力士的手表
她那時不認識勞力士,但記得襯衫袖口的燙金繡花,一朵小茉莉,很清雅,還有手表上的英文數字,後來她上學了,電腦課,無意輸入了那幾個英文單詞。
被天文數字吓得退出了頁面。
那是他們家一年的收入,但對路叔叔來說只是一塊裝飾。
南方冬季的雨,潮濕陰冷,車裏忘記打空調了,徐念縮在後座,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手凍得僵硬。
車緩緩開進了別墅區,趙豔茹打開窗說了什麽,門衛放他們進去。
路兩邊高大的梧桐樹,因為冬天的緣故,只剩光禿禿的枝幹,看起來幾分蒼涼,小區中間的圓盤處是一個透明的地下泳池,雨水稀裏嘩啦打在透明玻璃上,透過那層玻璃,她看見藍色的泳池,還有沙灘椅。
“等會到了路叔叔家裏,不要調皮搗亂,不要挑食,不要不說話,有什麽困難就找路叔叔。”趙豔茹踩着剎車停在了一棟三層小樓房面前。
精致複雜的裝飾讓這座三層小樓看起來像極了城堡,小樓和燙金繡花很搭,都有種來自書裏的感覺。
路嘉軒在門口,水藍色休閑褲襯得腿筆直颀長,深色呢子大衣,金絲框眼鏡,舉手投足間透着矜貴,他打着把黑色長柄雨傘,看見車停了,過來幫她們提行李箱。
徐念下意識去看他的袖口,沒有燙金小茉莉,也沒有勞力士的手表。
路嘉軒彎下腰:“小念,我跟你媽媽說些事,你在這裏等叔叔一下。”
徐念點頭,看他朝着趙豔茹走過去,黑色皮鞋的後跟位置有一個淺淺的金色花瓣,讓黑鍍了一層優雅。
頭頂的藤架上爬着幾株還沒死的綠藤,葉子已經蔫兒了,這個冬天還沒過,她深知這小小的藤活不過今年冬。
門口是小型音樂噴泉,因為天冷已經關了,看得出來平時打理得很幹淨,噴泉中間是雕像,在雨中有種獨立于世的美,與長廊想接的地方是小花園,淺色的小花被雨打的七倒八歪,花園裏的長秋千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一陣風駛過,徐念裹緊了羽絨服。
風中聽見一聲微乎其微的貓叫聲,徐念視線找了一圈,看見花壇邊緣的牆角縮着一個小小的身影,一只很小的白色貓咪。
她看着那只濕噠噠的小貓,小貓也看着她,一人一貓對視着,明明離長廊還有幾步,可它就那麽巴望着不敢往前,躲在狹小.逼仄的牆角。
看起來分外可憐。
她想把它抱到連廊上,下一秒路嘉軒已經回來了,順手提起了她的行李箱。
“小念,進來吧,不要拘束,把這裏當自己家。”
他的聲音低沉清雅,叫“小念”的時候,帶着後鼻音,分外好聽。
徐念跟在他後面,視線卻在院子裏,趙豔茹已經上了車,車啓動開走。
巨大的失落像藤蔓勒着她,她想,趙豔茹應該和她說一聲的,哪怕不是血緣關系,她都有責任跟她說聲道別。
路嘉軒在前面領路,徐念瑟縮着跟在身後,他很高,而她只及他的腰線。
她的目光落在那矮鞋跟的燙金花瓣上,一滴污水濺了上去,花瓣染了黑色,像是斷了藤蔓。
“這是紫水晶嗎?”徐念看着門口一人高的紫色冰晶,在暖色調的廊燈下泛着幽幽暗光。
路嘉軒停下腳步,紫色的光印着他的側臉,勾勒出海岸線般的曲線:“嗯,鎮宅的。”
徐念以為他會說出什麽優雅的道理,結果卻換來一句“鎮宅的”。
“你信這個?”
路嘉軒挑眉,望着面前這個可愛又年輕的小女孩:“怎麽了?不可以信?”
徐念搖頭,劉海晃動,掩不住白淨的額頭:“我以為大人不會信這些。”
路嘉軒覺得這小孩有點意思:“就跟你們小孩子信考神一樣,圖個安穩。”
徐念撇了撇唇,覺得他跟趙豔茹不是一個年紀的,因為他很有趣,他不會把自己放在家長這個位置的制高點。
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接過箱子,和氣問徐念:“吃過飯了嗎?”
徐念點頭,暖氣讓她舒服了點:“嗯。”
北歐風格的裝飾,簡約而不簡單,正對客廳的是落地窗,窗臺上望着一些虎皮蘭,葉子肥沃,跟他們家快要枯萎的綠蘿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先穿這雙拖鞋,可能有點大,你先将就一下。”林嫂拿了一雙灰色男士拖鞋給她。
徐念看着那雙男士拖鞋,應該是她來的太急,所以沒準備她的拖鞋:“好的,沒關系。”
“林嫂,你去煮碗姜茶。”路嘉軒把行李箱拖進門。
“煮了的,剛剛就在煮了,我看外面下大暴雨,想着等會姑娘過來了會冷,我去樓上放行李。”
“我……我自己來吧。”
徐念伸手想去拿箱子,卻被路嘉軒搶了先,他把行李箱直接遞給林嫂。
徐念把手揣了回來,并不想表現得自己很矯情。
“以後這裏就是你家,不用太客氣,林嫂不是別人。”
她怎麽可能這麽快接受這樣的轉變,就算是頭豬也得認認環境才能接受。
徐念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噴嚏,眼睛眯着,鼻頭紅紅的。
路嘉軒拿着杯子,往純淨水裏加了些熱水遞給她。
徐念接過水杯,她想她應該叫他一聲叔叔,可偏偏那兩個字噎在了喉嚨裏,過年時候經常被趙豔茹帶着走親戚,叫的最多的就是叔叔伯伯嬸嬸阿姨…
但他看起來太年輕了。
“你跟我媽媽很熟嗎?”徐念捧着水杯望着他。
路嘉軒倚在沙發上,長腿曲着,可能在想措辭,手機在口袋裏震動,徐念指了指:“有人找你。”
他看了眼來電,摁了挂斷。
“我和你媽媽是發小,以前一個鎮上長大的,所以關系挺好的。”
雨下得大了些,拍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
徐念打量着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的很規整,無名指上帶着一枚寶藍色的戒指,
“累了嗎?想休息的話可以上樓。”
徐念擡起頭,放下杯子。
“等會姜茶煮好了,我讓林嫂給你送上去。”
“好的,謝謝。”
徐念上樓,二樓旋梯上站着個少年,卡其色針織衫配深棕色的針織長褲,棱骨分明的腳踝下踩着一雙灰色棉拖,平滑的材質襯得他踝骨白而幹淨,栗棕色的頭發有些亂,高鼻深目。
這身舒服透着一種慵懶感,少年雙手插兜,一雙濃眉挑着,打量着她。
徐念微愣,覺得有點眼熟。
驟然想起來,在同桌何靜的手機上。
是一張偷拍的照片,有點模糊,她當時匆匆一瞥,少年被人簇擁着,臉上挂着笑,白襯衫,黑褲子,最簡單的搭配偏給他穿出了一種風流感。
“是不是超級帥!這可是一中校草!”肯定句,何靜拿着手機到她面前顯擺,“中午去校門口吃飯的時候,有幸見到真人,真的好帥,比照片帥一百倍一萬倍。”
徐念當時覺得她誇張了。
“你不知道,就因為他去了那家奶茶店,瞬間排滿了一個長隊的女生,都跟我上次在機場看到明星一個排場了。”何靜托着腮幫子花癡說道。
徐念從習題冊裏擡起頭:“有那麽誇張嗎?”
“是真的!”何靜收了手機,“你要瞧見了就知道了,我一點兒沒誇張,真人超帥。”
那時候剛開學,還沒入秋,夏天的風吹過徐念的鬓角,她埋頭繼續做題。
如今她見着了,何靜沒說謊,真人比照片要好看非常多,風流溢出屏幕,多了一絲矜貴氣,倒是和他爸挺像的。
“路铮,這是徐念,爸爸朋友的女兒,要住在這裏一段時間。”路嘉軒開口。
徐念擡起頭,仰望着少年棱角有致的下巴,很快輕垂黑眸,避開與他直視,溫溫開口帶着一定疏離的語氣:“你好,我是徐念。”
路铮輕哼着踩着臺階下樓,目光帶着戲谑,走到她身邊的時候,聞見她身上有淡淡的薄荷皂角的味道,轉過頭,完全沒有任何打招呼的意思。
“路嘉軒,你可真牛逼。”他只吐了這麽一句,去廚房拿了玻璃杯,從冰箱裏倒了幾個冰塊,接了點純淨水。
路嘉軒被他散漫的态度激怒:“你什麽态度?”
路铮倚在餐桌上,看着那鍋沸騰的茶,生姜味沁滿廚房。
“我什麽态度你不知道?”少年的語氣有幾分調侃。
徐念背脊很燙,也許是她的到來讓他們有了嫌隙。
可是意外的是,她知道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