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後的眼淚,真正的守護
他回頭看着雪魔茫昧。
他還躺在地上,望着自己,胸前的霜發已被鮮血染紅,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細微的微笑。
荷懷陰走回他身邊,蹲下身來,一遍又一遍地說:“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雪魔茫昧望着他,說:“你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吧……”
他的聲音極輕,就像一陣微風、仿佛馬上就會消逝不見。
荷懷陰的眼淚滾落下來,說:“不是的……”
“別騙我了,”雪魔茫昧微微笑着說,“你應該恨我,永遠一直、一直都恨我……”
荷懷陰的眼淚滾個不停,搖着頭一連串地說:“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他擦了擦眼淚,好讓眼淚不要遮擋自己的視線,好看見他的臉。
但是眼淚還是流個不停。
他拼命壓住自己的哭聲,說:“我有好多次都想過,也許我可以原諒你……”
雪魔茫昧張了張嘴,卻一點聲音也沒能發出來,只是望着他。
“在瑤華宮聖泉殿的時候,你根本就是清醒的,對不對?”荷懷陰說,“聖泉殿裏只有我和你兩個人,你完全可以起來,自己拿走聖泉石對不對?可是你一直躺在那裏,等我去拿聖泉石,等我來救你,等我把聖泉石交到你手裏,等我和你走出聖泉殿的大門,你一直在等,為什麽一直在等……我都明白的……都明白的……”
他的眼淚還在臉上滾個不停。
雪魔茫昧伸出來一只手來,輕輕擦了擦他臉上的淚水。
這手上滿是鮮血,把赤紅的血跡也劃在了荷懷陰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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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懷陰抓住他的手,淚珠滾滾,說:“有好多次、好多次,我想起當時聖泉殿的情形,想起那個時候、你的樣子,我就想,也許我可以、可以原諒你的……”
雪魔茫昧再次笑了,說:“你還是這麽細心、這麽聰明……”
荷懷陰握緊他的手,淚水漣漣如泉。
“我和伏大叔阻擊你,要搶回綿古泉石的時候,那個時候,你根本就沒想殺我,對不對?”荷懷陰說,“那個時候,你要殺我,根本就易如反掌,何必那麽費事?殺意、那些包裹着我的一重又一重的青苔裏,根本就沒有、沒有一點殺意……”
雪魔茫昧望了望他,輕輕笑了笑。
那一天,一重又一重的青苔重重包裹住了最中心的荷懷陰,厚厚的青苔之牆外,催動着苔之契的雪魔茫昧嘆了一聲:你一定會生死不顧,來搶回綿古的泉石,也就是說,你随時都會死……懷陰,水之契、一定要盡你所有的力量去發揮……
“還有,我們硬闖博渺宮的時候,我是所有人中最弱的一個,禹憶、偃邪、越琅他們哪一個不比我功力深厚、經歷過多少次出生入死,可是,最可能死在裏面的我卻活到了最後、還活着出了博渺宮——這怎麽可能呢?我應該早就死了,恐怕連血祭都來不及發出……”荷懷陰說着,淚水更加洶湧,完全模糊了他的視線。
博渺宮。
雪魔茫昧調兵遣将,在博渺宮聖泉殿周圍布下了重兵防守。
他下令:“敢來我博渺宮奪取聖泉石的,格殺勿論!”
“誓死守護聖泉石!”所有守衛博渺宮聖泉殿的将領和兵士們的回答使得整個博渺宮都震動了。
聖泉石以假換真,要打的卻是一場真正的死戰。
一瞬的靜默之後,雪魔茫昧沉着臉、一字一句地說:“那個孩子要是死了,你們就給他陪葬。”
……
渾身是血的雪魔茫昧望着哭得聲音嘶啞的荷懷陰,微微眨了眨眼,說:“懷陰,要、活下去……”
他想抓住荷懷陰的手,但是他只動了動手指就放棄了。
這僅剩的力氣、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懷陰,”雪魔茫昧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真正的契約之力,你的是、水之契……”
“水之契?”荷懷陰哭着說。
“這裏是泉石、泉石所在,是水力最盛、最盛的地方……”雪魔茫昧說。
“水力最盛……”荷懷陰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
雪魔茫昧輕輕眨了眨眼代替了點頭示意,說:“你能解開神封之契,你的力量、是無限大的……你不能、不能死在這裏…… ”
他的聲音再次斷了。
他的臉色已近慘白,唇色也與臉色一般毫無一點點血色……
荷懷陰的眼淚更加洶湧地滾落出來。
雪魔茫昧忽然嘆了一聲,說:“神封之契,要用最堅定的決心、最深沉的意念才能、才能解開,我沒想到、你真的、真的解開了……”
他的眼中忽然也滑落了淚珠,露出一點輕笑,說:“你給了我這麽多、這麽深、這麽重,枉我自诩聰明,可我、都做了些什麽呀……”
無論曾經如何等待、如何遲延、終究還是辜負了他……
雪魔茫昧的淚珠晶瑩的眼輕輕閉上了。
荷懷陰緊緊抓住他的手,拼命地叫他:“落兮哥哥,你不能死、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雪魔茫昧又想起了瑤華宮神封之契解開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緊緊地、緊緊地握着自己的手……
他微微睜開一點眼簾,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懷陰,你的手,還是這麽、溫暖……”
“落兮哥哥……”荷懷陰再次喚他。
雪魔茫昧的身上忽然籠罩了一片青色的光芒,這些光芒漸漸彙集到被荷懷陰握着的手上。
荷懷陰忽然感到一片清涼從自己手中傳來,很快傳遍了自己的全身每一處……
他的手、手臂、他的身上都被同樣的青光籠罩着……
“這是……”荷懷陰大吃一驚。
雪魔茫昧的眼再次閉上了。
“落兮哥哥、落兮哥哥……”荷懷陰無數次地喚他,他卻再也沒有睜開眼來……
常源和鴻深的混戰還沒有止息的痕跡。
雪魔岫衍正跟滕極淵戰在一處。
鴻深和常源,沒有一方肯先罷手。
伏流和終函關也卷在其中不能脫身。
終于從痛哭中清醒過來的荷懷陰望着眼前的一片混亂、到處濺灑的鮮血,
突然從雪魔茫昧身前站起身來,大吼一聲:“全都住手!”
混戰的聲音太過嘈雜,而他的聲音太小,
沒有人聽見他的叫聲。
就算聽見了,也沒有人會理會。
荷懷陰雙手結印:水之契,水瀑!
從洞穴深處,突然傳來滾雷般的轟隆之聲。
很快,數道水柱從洞穴中沖出,卷過了每一個在場的人。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停止了攻擊。
荷懷陰自己也吃了一驚:這就是真正的水之契的力量嗎?
這些水柱卷回荷懷陰處,在他的背後徘徊盤旋。
荷懷陰大聲說:“停止混戰,立刻離開!”
雪魔岫衍第一個發難:“你這個小毛孩兒,孤王就先殺了你!”
荷懷陰背後的水柱突然暴風般卷向雪魔岫衍。
雪魔岫衍見他來勢兇猛,連忙閃避。
但是那道水柱極快,一瞬間就将他撞出了一丈多遠。
他重重地跌落在地,好像渾身的骨頭都突然裂開了似的,這種劇痛讓他無法起身。
“看在落兮哥哥的份上,今天我就不殺你。”荷懷陰冷然說。
鴻深的兩個将領馬上上前把雪魔岫衍扶了起來。
“落兮?是誰?”雪魔岫衍問。
其他兩名九影大将合力攻向荷懷陰,荷懷陰身後水柱暴起如龍,把他們兩人打出一丈多遠,倒地不起!
其他人見此情形,終于知道,水之契今非昔比!
荷懷陰面色悲戚,蹲下身來把雪魔茫昧扶坐起來,緊緊抱住了他漸漸冰涼的身體。
身後的數道水柱仍在洶湧盤旋。
“茫昧……”雪魔岫衍這才發現大皇子雪魔茫昧已經死了……
其他鴻深将領也大吃一驚:“大皇子!”
荷懷陰望着雪魔岫衍,說:“在落兮哥哥面前,我不會殺你。但是,”
他雙目如燃,盯着雪魔岫衍,說:“鴻深從綿古撤出所有軍隊,記住你的承諾,否則,懷陰一定會踏平博渺宮!”
雪魔岫衍望了望胸前鮮血淋漓,已經氣絕身亡的雪魔茫昧,又望了望目光灼然盯着自己的荷懷陰,終于點頭說:“鴻深會撤出綿古的。”
荷懷陰輕輕放下雪魔茫昧,站起身來面對衆人,再次開口,聲洪如雷,說:“泉石已經消失,它絕不屬于任何人!保護醉樹和昂鳥,守護泉石,澤合的水源才能複蘇!”
沒有一個人出聲,只有一片靜寂。
泉石已經消失。
山崖大門就要再次關閉。
已經沒有必要再在這裏做無謂的争鬥。
沒有拿到泉石。
也不可能拿到泉石。
能夠讓泉石複蘇的、唯一的辦法,每個人都已經明了……
這裏已經沒有一只昂鳥。
山崖突然再次震動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這道大門就要關閉了!
雪魔岫衍、滕極淵終于下令各自的将領:走!
所有人開始準備離開。
荷懷陰撤下水之契。
身後的水柱重新落入了深不見底的、漆黑的洞穴之中。
一名鴻深将領上去扶起躺在漆黑洞穴旁草地上的雪魔茫昧的屍身,把他背了起來,跑出了正在漸漸合攏的山崖大門。
荷懷陰與伏流、終函關一起、也出了山崖大門。
不一會兒,
所有的人都跑了出來。
山崖的大門終于再次緊緊合上,合成了一道毫無裂痕的危聳的山崖。
好像從未開啓過。
就在眨眼之間,
許多濃蔭的古樹又再次浮現出來。
他們再次回到了那個懸崖下的深谷之中……
……
在綿古與常源的分界處,
伏流向荷懷陰、終函關作別。
“伏大叔還是打算去阿漉的家鄉嗎?”荷懷陰問。
伏流點頭說:“是啊。”
荷懷陰與他揮手作別,說:“如果還能想起我,記得來看看我。”
“我會的。”伏流說,轉身走上了通向常源國的路。
荷懷陰再次回到了瑤華宮。
終函關和他一起。
這裏空蕩蕩地,一個人也沒有。
無處不在的血跡已經風幹、淡去。
那些死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聖泉殿幹涸的泉池還如同那一天一般,
只是僅存的那一點濕潤也已經消失殆盡。
冠津瀑的濕痕已經完全消失,再也沒有一絲水氣。
雪魔岫衍和滕極淵回宮之後,分別下了緊急诏令:
禁止獵殺昂鳥、禁止盜取醉樹果實,違者死罪!
澤合的幹旱,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沒有人知道這個答案。
如果醉樹還可以開花、
還可以再次結出火紅的果實的話,
秋分時節,果實就會成熟。
澤合的泉石還在禁界山深谷之中、在山崖大門之內,
等候着千裏迢迢、逆風而來的昂鳥……
全文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