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溪鎮的早晨是自顧自的熱鬧。它坐落在北山風景區旁,卻又處在北山風景區的影響之外。平時會見到的生面孔,除了少數進來住宿的游客外,就都是經年累月相看相熟的老客了。不過季憶在這裏逛了一圈,卻并不覺得格格不入,反而适應得挺好。
清溪鎮雖然小,但五髒俱全。季憶簡單逛了一圈就摸清楚了諸如快遞代收點和鎮上小飯館的位置,甚至在角落裏他還找到兩輛共享單車。
掃碼騎車,季憶直接往北山那邊走。
他出來除了看看老屋外,主要目的本來就是旅游散心。
時間雖然還早,但也已經有不少游客聚集在景區入口處準備上山,季憶看見一小撮年輕男女,主要是女孩子站在景區出口那裏東張西望。
季憶把車停好,準備去買張票,經過她們身邊的時候聽見她們有些擔憂地說:“确定這裏只有一個出口嗎,哥哥不會已經走了吧?”
“昨天晚上好像是夜戲,可能先在山頂的酒店休息了吧。”
“啊,哥哥好辛苦,希望哥哥多休息一會兒,我可以等!”她們不敢直接進山,北山景區裏面很大,又有好幾座山峰,她們就怕進山一個不湊巧錯過了,還是在唯一的出口守着更放心。
女孩們朝氣蓬勃的臉上洋溢着熱情與堅定,季憶雖然覺得自己不理解她們追星的熱情,但感受到的總歸是正面能量。
北山風景區中有好幾處奇險或者壯觀的風景聞名國內,又有大片林區,這幾年不少片子都喜歡到這裏來取景拍攝。之前在高鐵站時不就聽見兩個女孩子談論時下很火的流量簡亦麽,現在看來簡亦這段時間應該是真的在這裏拍戲了。
季憶在檢票機上刷了二維碼,随便挑了一條路按照電子索引往北山中的一個主要觀景點走。
太陽只在天空邊角露出一點微芒,卻也金燦燦傾斜下許多亮光,從樹木的葉片之間照在季憶的臉頰上。
他花了十多分鐘走到第一個觀景點,從扶手處往兩邊觀望,瀑布山石,綠植草地,往前綿延了一百多米,頗有氣勢,連着這裏的空氣都透着清爽,很多游客站在這裏都露出了心曠神怡的表情。
季憶剛站一會兒,忽然聽見旁邊一陣腳步往下,顯然是一群人走下來的聲音。
他扭頭看去,瞧見幾個模樣出衆的男女被幾個人前後簇擁着往下,看他們的衣着以及帶着的東西就不是普通游客來的。站在最中間的那個年輕男人季憶認識,就是時下炙手可熱的小鮮肉簡亦。
季憶随便選了一條路,沒想到在這裏會碰到簡亦。簡亦的外表果然很出衆,站在人群中時會讓人不由自主第一眼就先看他。
Advertisement
不過大概是熬夜拍戲的緣故,此時季憶看他卻像是很疲憊,也沒什麽精神,抿着唇蔫蔫的樣子。
簡亦一走,季憶就聽見身邊有人讨論他。
“哇那是簡亦吧,沒想到他在這裏拍戲啊。”
“媽的,看見他我就手癢,演技差的程度和他粉絲的腦殘程度一樣,上次和我本命搭戲,我本命那個演技都救不回來,也就他粉絲還能對着那種面癱吹演技,這次不知道又要毒害誰了。”
季憶不懂各家粉絲之間的愛恨情仇,但的确也得承認簡亦演技很拉跨。
要想把北山完整玩下來,一天時間顯得有些緊張。季憶幹脆提早一些下山。
看了看手機,季憶早些時候随手拍發在家族群裏的照片已經得到了一圈回複,特別是季憶媽發了一串【強】【大拇指】表情,然後和其他成員講起自己小時候上北山玩的趣事,一條條語音跳上來,群內的幾個中老年成員很是捧場。
季憶拍照就是半交差的,見他媽沒有理他的意思,反而松了一口氣。
正在季憶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時,他媽語音電話撥過來了。
“準備在那邊玩幾天啊?我跟你說我今天去買菜的時候遇見隔壁單元的陳阿姨了,陳阿姨你記得吧,她兒子已經和你同一個高中的啊。”
季憶敷衍道:“嗯嗯。”
“聽說陳阿姨兒子現在在外企上班,混得挺好的,聽說你現在沒在上班,還問我要不要幫忙介紹一下……”
季憶對他媽口中的陳阿姨有些印象,她的那個兒子和季憶壓根不熟。不管人家現在混得多好,季憶都覺得把找工作這事兒托到人家随口一句頭上怪尴尬的。自己和對方基本就是半個陌生人,家長們說起自己孩子多半帶着些炫耀的心态,怎麽好真把人家的戲言當真。
季憶覺着他媽是病急亂投醫了,立刻拒絕了他媽的提議,“媽你別管我找工作的事情了,我自己會處理的。”
季憶媽聽出他聲音裏的嚴肅和不悅,又把語氣放軟了一點,“我不是覺得這事看看也行嗎,我也沒有催你的意思啊,我就是怕你自己着急。”
季憶明白他媽的意思,他媽的确沒有催他找工作的想法,大多時候還會勸他放寬心,是季憶自己對于失業的狀态感到焦慮,連帶着影響了父母的心情。說到底關心則亂,很多話是不由自主的,說不定父母心裏比他還焦慮。
從前聊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季憶心裏總是難免煩悶,現在卻還平靜。他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游客,景區外面做生意的攤販,大概是為了安他媽的心,脫口而出道:“其實我想試試自己創業,在這邊開個民宿。”
接下去的語句卻像是在他心裏已經醞釀了很久,很順暢地就倒了出來。
“外公家的房子整體情況挺好的,離北山也近,我想試試開個民宿,你也知道我的脾氣,可能還是自己給自己打工比較好,這邊風景好環境好,我也挺喜歡的,反正先試試吧,自己家的房子,投入成本不算大,風險也低,實在不行就當做度個長假吧。”
“開民宿啊……”季憶媽先是一愣,聲音很快輕松了一些,“也好,你有想法的話和打算的話就試試吧,各行各業都算是累積一些經驗,挺好的。”
季憶又和他媽說了幾句,把語音挂了。
中午的太陽照在他的臉上,季憶擡頭看向格外明亮的藍天,淺淺的雲層互相交疊着。
明明剛剛做了個沖動又冒險的決定,季憶卻反而心情輕松。
是啊,他還年輕,有試錯的機會。而且長時間的焦慮與緊繃的情緒的确需要一個舒緩的機會。
在開民宿這件事上,季憶沒有多少雄心壯志,與其說做出一番事業,倒不如說他想有個合适的,在這邊呆一段時間的借口。
季憶在北山腳下的酒店裏住了一晚上,很普通的一個經濟型連鎖酒店。季憶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躺在床上玩手機。沒想到一點進他常看的一個視頻網站,大數據就給他推送了一個北山這邊的視頻。
盡管這視頻的播放量只有不到一百,季憶看着那标題為“探訪北山旁荒村,恐怖,慎入!”,好奇心驅使下點了進去。
進去一看那UP的ID,季憶擰眉思索,魏虎和“喂喂小老虎”到底有沒有關系。
視頻只有五分鐘,晃動的鏡頭下昏暗的天色,詭異的鳥叫,以及背景音裏魏虎帶着幾分緊張的解說,不得不說還真有那麽回事。
不過評論區只有寥寥幾個評論,還不知道是不是魏虎小號給自己留的,因為全都是“加油”,“撒花”之類的。
季憶思索片刻,還是給魏虎友情留下一個一句看上去比較真情實感的評論。
“UP視頻做得不錯,繼續加油,希望看見更多成片。”
他留了言就退出去刷了幾個其他視頻,等季憶看了一圈什麽民宿體驗的視頻後,他的右上角多了個消息提示,顯示他剛才留的評論有了一條回複。
點進去一看,是UP主喂喂小老虎給季憶的回複“謝謝支持!明天會放出另外一個片子,講一講本人這些年遇見的各種精怪,包括老樹成精,真實經歷超恐怖哦!”
還這些年遇見的各種,季憶忍俊不禁,心想魏虎還挺能吹。
第二天一早季憶退了房。
昨天下午和他媽通完電話以後,他媽就給他打包了一些東西寄過來,多付了郵費的加急件。季憶早上打算先去老宅那邊收拾收拾。
鎮上的超市很小,基本等同一個小賣部。季憶在裏面找了一圈,勉強找到了自己要買的東西,掃把抹布洗潔精等各種清潔用具。
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在店裏存了多少年,明明是沒拆封的新東西,看着都有陳舊感。為此季憶對着那洗潔精看了又看,确認上面的保質期,惹來老板不太滿意地側目。
算好錢,季憶拉開背包準備把幾個小件往裏放,當着老板的面一打開就露出了昨天他買了還沒來得及燒的紙衣,一時之間老板看季憶的目光古怪中又多了幾分忌憚。
季憶把東西挨挨擠擠整理了一下,紙衣外面還有個頗為正經的透明硬質包裝盒面,不怕被稍微壓一壓,他不改色地背起包離開,仿佛一個年輕人的背包裏放着香燭紙衣是一件無比正常的事情。
季憶沒有先回紅葉村,而是徑直循着記憶到了老頭鬼的墓前。
風和日麗,幾座孤墳前依舊是荒草叢生,靜悄悄帶着荒涼的光景。
季憶的腳步停在老頭鬼的墓前,頭先被他敲下一塊的墓角還破着,季憶蹲下來又仔細看了看墓碑上已經很難看清楚的字。名字已經很模糊,依稀只能辨認出老頭鬼大約姓李,後頭倆字季憶看了好半天才确定下來。有了生卒年和名字,燒東西過去就很容易了。
一陣陰風吹過,季憶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暗處悄悄看着自己,他沒在意,只管打開背包掏出紙衣,熟門熟路地念了一串話後,打火機啪的一聲,紙衣很快就在季憶眼前燃燒起來,須臾化作飛灰不見了。
做完這些,季憶拍拍手起身,也不管有沒有鬼聽着,只對着墓碑道:“壞了你的衣服,給你再燒一身,兩清了啊。”
季憶說完就準備走的樣子。
李老頭本來是躲在墳包後頭膽戰心驚地看着季憶,不知季憶想要幹什麽,卻沒想到季憶是來給自己燒衣服的。
這邊紙衣被燒成飛灰,那邊李老頭身上已經瞬間換上了嶄新齊整的衣服。他從前身上穿着的那套還是早幾十年前他女兒燒的,質地很一般,這麽些年穿下來已經很經不起折騰,可李老頭還是舍不得換。
他女兒一死,又沒個外孫外孫女,他的祭祀就斷了,別說紙衣之類的額外享受,便是吃飽飯也是十多年未有的了。
俗話說“鬼得一飽,可耐一年”,也并不是吃一頓就飽一年,而是能忍受一年的饑餓罷了。有歆享的鬼魂好些,總歸子孫惦念着,若是孤魂野鬼又沒法投胎的,趕不上祭祀施舍的,那就只能長久忍饑挨餓着。
像是前天季憶給他留的那個蘋果,便是十多年來李老頭第一次嘗到食物的滋味。
如今再看見季憶給他燒的衣服,穿在身上面料舒服嶄新一套,一時之間李老頭百感交集。
季憶兇是兇,可是自己之前也的确是在餓昏了頭的情況下産生了坑害活人的想法,季憶并未真的和自己追究,還給自己蘋果吃,新衣服穿。
李老頭見季憶要離開,也顧不上其他了,連忙現身喊道:“小夥子你等一等。”
他心中帶着些許羞慚,又有感謝的意思,喊住季憶以後嚅嗫半天才說,“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有什麽我能幫的話,你只管開口。”
“不用你報答,往後盡量不要害人就是了。”季憶說。他也沒有強求,人和鬼都各自有自己的因緣造化,他三言兩語改變不了。
不說說到幫,季憶本來扭頭要走的腳步又停住,“我倒是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你。”
李老頭死之前是這裏的人,死了以後又在這裏呆了幾十年,應該對本地的事情很了解。季憶想,許多事情他應該是清楚的。
季憶是拿紙衣出來燒的時候看見包裏面的香燭,又想到不知魏虎有沒有去給老樹精賠禮道歉。想到老樹精,他又想起前天晚上見過的林照。
季憶能看出林照的身份不同尋常,又想着他大概是鬼,老樹精對他卻非常忌憚的樣子,對方又是一副古人打扮,難不成是死了幾百年已經修成鬼仙的?既然這裏有這樣的存在,即便是季憶依舊打算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則,他也想搞清楚對方的身份。
“前天晚上我遇見一個叫林照的,你知道他是誰嗎?”林照問得随便,李老頭聞言卻被唬了一跳。
“啊呀,那位大人,”他支吾着,“我也并不很熟,只是聽說是個大人物,照管着紅葉村後頭那座山,只要在山界內,便得小心行事,但是那位大人尋常并不出山,你什麽時候遇見他了嗎?”
季憶見他臉上有迷茫之色,心知李老頭應該沒有騙自己,也沒有必要騙自己。而且李老頭說的內容所透露出的信息對于季憶來說已經足夠。
“哦,只是聽說。”季憶也沒說自己是從哪裏聽說的林照這個名字,只是随口敷衍結束話題,“那沒其他事了,我先走了。”
他的确是直接踏上回程的路,只不過走了幾分鐘後感覺不對頭,總覺得身後有什麽東西跟着自己。
山林之間,季憶冷不丁一回頭,看見的只有高高矮矮的樹和草。然而這樣兩三次,季憶都快走回紅葉村了,這種感覺還沒有消散。
他沉默往前,再一次回身的時候動作非常快速,這回終于看見了個來不及躲藏的身影,分明是穿着新衣服的李老頭在樹林之間小心翼翼飄在他後面十幾米遠。
季憶皺眉盯着他:“你跟着我做什麽?”
他琢磨着李老頭不會還有什麽壞心思,鬼魂陰晴不定也是常見。
李老頭見他面露懷疑,明顯是把自己想壞了,趕緊出來自證,“我,我只是想看看你住在哪裏,往後若是有什麽我能幫得上你的,我看着搭把手。”
沒想到李老頭這麽樸實,非得秉承着知恩圖報的心理。季憶的眉頭舒展開,倒也不怕讓李老頭知道自己住在哪裏,他只道:“你能有什麽幫得上我的,不必你操心了,回去吧。”
李老頭知道季憶住在哪裏了,心裏想着往後常來看看,難保有什麽能夠搭把手的地方。便也不急于在這個時候把事情辦成了,在季憶的視線下躲進林子裏慢慢飄走了。
他們鬼魂白天還是不太好出來的,要不是北山這邊山林多,本身帶着些陰氣遮蔽,又吃了季憶的一個蘋果算些供奉,李老頭恐怕難以現形。
季憶把李老頭趕走,自己進去把老屋的每扇門都敞開了,他買了工具就是要徹底清掃一遍,今天可有得忙了。
掃帚一揮,帶起經年的灰塵,在從天井照射進來的陽光中飄散成無法數清的微芒。
季憶把一塊嶄新的毛巾當成口罩遮臉,聊勝于無地擋住飛揚的塵埃,樓上樓下一圈打掃下來,饒是他年輕人體力不錯,也感覺有些手酸。
就這灰塵,季憶慶幸自己前面換上了一身從衣櫃裏找出來的舊衣服。看着顏色款式和他今天燒給李老頭的還有點相似,想必是他外公從前的衣服,老年款的男裝總是差不多的。
經過一下午的清掃,老屋總算是煥然一新,有了能住人的樣子。
季憶站在老屋大門口叉腰往裏面看,心裏滿是成就感,手機一震,季憶拿出來一瞧,心想正好,他媽昨天挂了語音以後給他收拾了不少東西打包加急寄過來,此時是快遞小哥給他打電話來,讓季憶去路口拿快遞。
季憶小跑去路口,果然看見有個快遞小哥等在那裏,路邊停着一輛老舊的蹦蹦車。
見到季憶,快遞小哥挺糾結的,“東西很多啊,要不要我給你送進去啊……”
他雖然是主動提議,但語氣很是猶豫,目光又老是往季憶身後瞥,又說:“這裏面還有人住呢?我還以為這裏空了很久了。”
季憶在簽收單上寫好自己的名字,随口道:“剛搬過來的,謝謝啊,那你幫我送進去吧,也不遠,你這車能開。”
蹦蹦車本身不寬,通往紅葉村的路是足夠容納的。
快遞小哥沉默着。
季憶看着他的神色,試探性地問,“或者我自己開進去,放下東西再給你還回來?”
季憶是無所謂,但他怕快遞小哥不放心啊。誰想到這小哥聞言如釋重負,立刻從車上下來給季憶讓出位置,“那你小心一點啊,反正車上沒有其他件了,我在這裏等你。”
季憶看他的目光頻頻往自己身後瞥,還以為自己身後有什麽東西,不由回頭看了一眼,但他身後除了一條通向紅葉村與大山的路,便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你真住這裏面啊?”快遞小哥猶不太相信的模樣,“長住?”
“嗯。”季憶已經騎上了車,回頭對快遞小哥說,“你負責這片區嗎?那以後可能常常見面了。”
快遞小哥面色複雜,欲言又止,到底還是在季憶把東西放下回來還車的時候忍不住開口。
“這山裏很怪的你知道嗎?”不等季憶回答,快遞小哥竹筒倒豆子一股腦說了,“我是本地人啊,以前我聽老人講,從前大家打獵都不進這座山,饑荒年代都沒幾個人往這山裏走的,聽說有人餓得狠了進山裏去,也不知道吃了滿肚子什麽出來,沒撐住一天就死了。”
這山肯定是有古怪的,但季憶聽見快遞小哥舉的例子,還是忍不住疑惑道:“難道不是撐死的嗎?”
人餓得狠了,長時間沒有進食後猛然吃得太多是可能會撐死的。季憶聽老一輩人說過荒年時候的事情,有些人餓昏了頭,一旦得到食物後放開了吃,一連能吃好幾斤糧食,吃下去以後不用多久人就不行了,那都是活活撐死的。
快遞小哥又說:“那你以為這邊村子怎麽無緣無故空了呢?”
季憶也不知道紅葉村怎麽空的,但合理猜測:“農村空心化吧,我之前看過一篇這方面的文章來着。”
說實在的,就算是他能看見陰物,也習慣了各種神鬼之事的荒誕無稽,可季憶也不能違背良心說出不符合科學發展的話來。
因為鬼神之事與人間産生交集本來就是極少數的情況,哪裏有什麽普遍共性。實際上像網絡上很多人熱衷的靈異怪談,或者所謂親身經歷,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大家在一些巧合恐懼下的自我想象和腦補罷了。
快遞小哥只當季憶是無知者無畏,搖搖頭道:“反正你要真在這裏住,還是要小心點。”
這句就是善意的提醒了,季憶點頭,“謝謝。”
季憶媽足足給他寄來了三大箱子的東西,衣服被褥不說,連季憶的刷牙杯都沒放過。季憶一邊收拾一邊覺得好笑,但還是認真地将刷牙杯放到了桌上。
這三大箱都是父母的關心啊。
季憶這一整天都沒停下過,等到下午四點多已經是饑腸辘辘。他一邊往鎮上走,一邊琢磨着自己還是要準備一個合适的代步工具,往後要在這裏住下,那通電也很要緊的。
這個時間勉強可以算作晚飯的開始,但鎮上的唯一一家飯店門可羅雀,裏面坐着一個玩手機的中年男人,也不管餐桌上油膩膩的還有不知中午或者昨天留下來的髒污。
季憶不會自己做飯,他雙目放空忽略桌椅板凳的污漬,給自己洗腦:“反正穿的是外公的舊衣服,打掃了一天哪個嫌哪個髒啊”。
做好了心理建設,季憶點了兩個家常菜,然後把手機插上充電器,在等菜的間隙裏面問魏虎認不認識本地的電工。
魏虎回答得很快,很仗義地對季憶打包票,明天就帶着電工上他家去。
魏虎還不忘和季憶說自己發出去的視頻有了不少觀看量,甚至有觀衆表示很期待他的下個視頻,說不定他真的要火了。
熱心觀衆季憶本人給魏虎發了個大大的加油表情包。
老屋要住人很簡單,但是要住得符合現代人的生活習慣卻不容易,即便是就住季憶一個人,也有不少需要改造的地方。
季憶估摸着後面的起碼大半個月的時間裏,他都有得忙了。
但是換一種生活環境的新鮮感足以沖散疲憊,季憶盯着手機屏幕裏面自己加進購物車的一些簡單的菜種子,已經開始暢想自己把開辟出一小片菜地,慢慢學着網上教程種點小黃瓜小番茄之類的作物了。
季憶臉上噙着的笑意一直到老板端着兩盤難以言喻的菜上來才慢慢落下。
“青椒肉絲,番茄雞蛋。”老板像個沒有感情的報菜名機器,把一盤一坨坨看不出到底是番茄炒蛋還是番茄醬拌蛋,以及更像是青椒炒青椒的東西放在了季憶的面前。
“要不要飯?”老板還問季憶。
季憶忍住了轉身走的沖動,反複告誡自己還是先将就一下,然後僵硬地露出一個笑容,點頭道:“大碗點。”
好在老板的菜炒得糊塗,但是大白米飯還是挺香的,季憶吃了兩大碗米飯,終于感覺到自己流逝的體力回來了。
季憶又去了一趟鎮上的超市,進店的時候老板正在彎腰理貨物,季憶從另一個貨架拐進去,老板并沒有注意到他。
等季憶拿了一堆各種口味的方便面出來準備付賬的時候,老板才注意到他,起先老板是擡頭看了季憶一眼,随後飛快又驚異地看了季憶一眼。
看臉他還記得季憶白天來過,可季憶身上這衣服分明是那紙衣的款式!
超市老板想起前面季憶打開背包露出來的紙衣,腦袋裏飛快串聯起一個故事來,難不成是季憶早上去白事店偷來自己穿的,現在又要到他店裏“買”吃食?
都說他們這裏有些山很古怪,老板從前只是聽說這類事情,卻從來沒有自己經歷過,現在冷不丁遭遇了,心跳飛快,雙腿都忍不住打擺子。
老板驚恐地看向季憶手上的紙幣,揣度着這錢不會是冥幣或者紙灰,現在他只是被鬼眯了眼睛吧?現在他要是收錢還要給季憶找錢,那不是虧了商品還虧錢?
他都想打開抽屜看看,早上收到的錢裏面有沒有季憶給的紙錢了。
季憶遞出一張鈔票,卻半天沒見老板伸手,又感覺老板盯着自己的視線很是複雜,一時也奇怪,晃了晃手上的五十元紙幣,“錢你不收啊?”
老板的情緒本來就繃緊了,聽季憶催促,他吓得忙道,“不收錢,不收錢。”
季憶:“……那微信支付行不行?”
老板一身冷汗此時才猛然停住,再看見燈光下季憶的影子和他紅潤的嘴唇,驚恐一下變成了尴尬,半晌到:“那,那你掃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