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贈我一場噩夢
池餘晚沒想到自己最怕的一刻就這樣到來了,她沒臉去看許眠季是怎樣逐字逐句看待她那顆幾乎已經破爛不堪的心,也無法想象自己所有的情話就在許眠季手中一句句呈現了。
她抱着書去了教室外面早讀,眼睛裏是英語單詞,腦子裏的畫面卻全是許眠季纖長的手指在紙間穿梭,那些讓人聽來就臉紅肉麻的字眼被她用指尖一個個劃過,開出一朵朵瑰麗又詭異的花來。
到了早自習結束,第一節英語課要開始了,池餘晚無奈進了教室,耷拉着腦袋眼睛卻往許眠季那邊瞟着,見她看得認真,本子被一頁頁翻過,粉色水墨在她手心裏都有些模糊了。
“這節課咱們自習,你們看看以前做的試卷,總結一下自己的易錯點,然後有針對性地進行複習吧,有不懂就來問我。”英語老師是位年輕女老師,趁着天氣還好就搬了椅子去教室外面坐下了。
池餘晚仿若看到救命稻草,拿了試卷搬上椅子就擠到老師身邊去了,愣是老老實實陪着老師在外面曬了一整節課的太陽。
許眠季一直在看,池餘晚開始有點後悔了,為什麽自己寫了這麽多,為什麽許眠季一直看得這麽認真又專注,她方才的一點嚣張與跋扈像地鼠一樣冒了個頭又鑽進地底下去了。
下課的時候柳紫玉拽着池餘晚去了廁所,女孩子上廁所總是要人陪着,去廁所的一條空曠的過道上,熱風自北吹來,池餘晚的頭發齊齊迎着風往身後倒去,禁不起一點點摧殘的嬌弱模樣。
手挽手回去的時候,柳紫玉頗有興致地分享了一下有關于陶然的一些笑話,池餘晚邊聽邊笑,臉上陰霾散去了一些。
“你總算是笑了啊,看你都喪一整個早晨了。”柳紫玉歪着腦袋看着池餘晚,“是不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秘密?是那個來找你的男孩子嗎?”
池餘晚咬了一邊下唇,搖搖頭,“是比他更好的一個人。”
許眠季在她心裏不管怎樣都是不可代替的,人的一生能遇到幾個讓自己這麽如癡如魔的人?不管以後會再遇見何方神聖,許眠季都只有這麽一個。
迎面卻是許眠季就直直走過來了,池餘晚站住腳,扯開柳紫玉放在自己臂間的手,“你先回去,我還有事。”
柳紫玉看看許眠季,又看看池餘晚,還是識趣地給她們留下了說話的空間。
許眠季臉上沒什麽表情,她把本子遞給池餘晚,“看完了。”
就這麽簡單一句?池餘晚的心跳幾乎已經快到要讓她的身體站立不穩,微微抖着手接過本子,勉強扯出一個笑,“嗯。”
許眠季叫她,“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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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餘晚沒回答,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稱呼,這樣的環境,多半接下來的話不會是她想聽到的吧。
“我……我有想到過,但是一直沒敢相信而已。”許眠季的話混雜在風中,像從遙遠外太空傳來的,“你有更好的選擇,你明明可以做一個很好很正常的女孩子,班長,別在我身上白費力氣了,就這樣。”
死刑。
池餘晚臉色霎時一片蒼白,她往旁邊歪了歪,撞到牆壁才站住腳,心裏的滾燙血液好像在一絲絲變涼,周遭的一切都在降溫,就算是自己身體的溫度,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好冷,好冷,無盡的冰冷海水漫天蓋地地襲來,頭頂是堅不可破的冰面,見不到光,伸手是黑暗,閉眼也是黑暗,整個世界一瞬間就死寂一片。
池餘晚開始耳鳴,她不知道是什麽聲音從海底傳來,只覺得很凄厲,而且分貝已經高過了她可以接受的範圍,聽來只覺得整句身體像竄入了一絲灰暗的氣流,五髒肺腑都在翻滾,在嘶吼,她像要爆炸了。
許眠季這時卻走了過來,張臂輕輕擁住了她,在她已經不甚清晰的耳畔說:“班長,我們還可以是,朋友。”
然後許眠季轉身離開,池餘晚眼前在海底開出的幽藍花朵即刻便消失了,許眠季一走,像把所有生機勃勃的東西都從她心底裏連根拔起,痛,不能抑制的痛,血淋淋的痛。
池餘晚追過去,跌跌撞撞進了教室,撲面的暖氣和鼎沸的人聲拉回了她一絲理智,眼前慢慢出現了景象,是許眠季面無表情的臉,還有一雙毫無感情的眼。
池餘晚直接在許眠季身邊蹲下,她的座位挨着講臺,這一蹲就矮了坐着的許眠季好幾分,可是她不介意,在許眠季面前,她本來就是極其卑微的。
“萌萌,萌萌,你別這樣……”池餘晚的眼淚簌簌地在落,她淚眼朦胧地看着許眠季,“我沒打算給你看的……你別這樣……是我的錯好不好,你不要這樣看着我……我很難受,我們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樣了是嗎?我……我要怎麽辦,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管不住自己……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對……”
許眠季散漫地坐在座位上,兩耳罔聞,她無話可說,她也看不得池餘晚哭成這個樣子。
“萌萌……”池餘晚聲音低了下去,眼淚落到許眠季的褲子上,她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鼻涕,哭得就像一個癡傻的孩子,“是我不對,我不該給你看的……可是不給你看你不理我……我應該怎麽辦……我要怎麽辦……”
池餘晚的兩只手擡了起來,慢慢想探向許眠季的袖子,她十指都在顫抖,蹲久了的腿一陣陣發軟,沒忍住人就往前一撲,直接膝蓋着地跪了下去,手也撐在了座位上沒碰到許眠季。
許眠季看向教室後面一群探頭探腦的人,淩冽的眼神掃過去,大家再也不敢看了,教室裏頃刻間安靜了下來,只聽見池餘晚低低的嗚咽聲和抽鼻子的聲音。
“別哭。”許眠季冷聲。
池餘晚再也忍不住,她怎麽努力都沒勇氣再去碰許眠季了,現在好像就回到了從前初三的時候,于是下意識的,她就選擇了逃避,猛地站起來朝外面跑了過去。
許眠季站起來,止住了要去追的柳紫玉一行人,然後慢慢踱步走到教室的窗戶邊,凝神低頭站着,不久就看見池餘晚跑進了她的視線範圍,然後去了那個隐蔽的小操場。
許眠季看着這樣的池餘晚,忽然就想起了昨天她故意坑池餘晚去她媽媽面前告狀的時候,她媽媽那個慌亂的樣子,吓得她都手足無措了。
因為她一直認為,池餘晚的性子多半是遺傳父母,想必她媽媽一定也是常見的那種随孩子玩鬧的家長,卻沒想到她媽媽說,這是池餘晚長這麽大第一次逃課。
到這個時候,許眠季才知道,池餘晚在她媽媽心裏是一個多麽優秀的女孩,成績說不上是天才,可是一直也是不用操心的,老師也都喜歡她,交友方面池餘晚的朋友她媽媽都見過,都說是好女孩,和池餘晚伴在一起也是能相互促進的那種。
池媽媽講起池餘晚初三那年,“我從來沒想過,她第一次當班長會遇到這樣的同學和老師,到最後快中考的時候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回家,我那時候真的想拿着刀就去學校找那個老師理論,可是最後呢,我連去學校幫她出口氣都沒做到,她還是自己中午狠狠哭了一頓,又收拾好自己,還去上了下午的課。”
“我知道我的女兒是最好的,所以我希望她遇見的所有人都是好的,我希望這一生她都能平平安安的,幸福是其次,我只是不希望她再受任何委屈了。她的人生在她自己手裏,可是我作為最平凡普通的父母,就是希望她能按照我所想的,健康長大,然後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嫁給一個對她很好的人,安穩過完這一生,我就謝天謝地了。”
最後,池媽媽問許眠季,“你知道那個害晚晚被老師針對的人是誰嗎?”
許眠季說:“是我。”
許眠季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樣影響一個人,還是這麽善良的,她的班長。所以班長啊,你就按照你媽媽所期望的,去過屬于你的健康人生。
我注定,就不是你的安穩之處。
池餘晚在竹林躲了整整一天,沒吃沒喝,最後還在林子裏睡過去了,還是被一個遛狗的大爺看見了,把她叫醒了。
可是在竹林裏凍了整整一天,池餘晚已經處于真正的意識渙散階段,她擡起右臂想撐着自己坐起來,可是手臂不着力,人又歪回了草地上,濕潤的泥土混在她的校服表面,一塊塊肮髒的斑駁。
“哎喲,你們這些學生,有什麽想不開的喲,跑到這裏來睡覺!”大爺探了探池餘晚的額頭,一片滾燙,掏出自己的老年機就要打電話。
從操場那邊卻跑來了一個男生,邊大叫着池餘晚的名字,邊跑着到處找她,大爺和那只圍着池餘晚嗅的狗都回了個頭,大爺問,“找你的?”
池餘晚無力地點點腦袋。
錦澤被大爺叫過來了,二話不說就抱起她大步往操場外面走,池餘晚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什麽東西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可是眼前真的什麽光亮都沒有。
“天黑了嗎?”她迷迷糊糊地問錦澤,嗓子簡直不能聽。
錦澤直接大聲罵她,“黑個屁啊!池餘晚你最好清醒點,你他媽到底碰到什麽事了!”
池餘晚心想,錦澤還會罵人啊。
她閉上眼睛,自言自語,“我又不是紫薇,不會一覺醒來就看不見了的。”
是幻覺,可是這幻覺有些可怕,池餘晚的眼睛又酸了,她今天已經哭了太久了,人好像被關在了一個密閉的箱子裏,眼淚流出來後又在箱子裏彙聚起來,漸漸就淹沒了她。
沒想到是錦澤把她從箱子裏放出來了。
池餘晚的手不自覺攥住了錦澤領口的衣服,她暈暈乎乎又想睡覺,也不知道錦澤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去,要是被別人看到了也不好。
出了學校,錦澤攔了一輛出租,把池餘晚送去了醫院,然後吊了一整個晚上的水,好在沒什麽事,挂完水就可以走了。
錦澤看着病床上躺着的池餘晚,臉埋在雪白的枕頭裏,臉頰上還有泥巴凝固之後形成的泥塊,他失笑,擡手給她擦掉了。
女孩還算白淨,五官也是看來很舒服的一種,除了臉上肉嘟嘟的之外,其他的都是在他的審美範圍之中的,錦澤想,池餘晚真是個好女孩子。
不過想想又有些後怕,要不是許眠季着急忙慌地跑來說池餘晚還一直待在竹林裏,他也沒這個機會英雄救美,他還想,以後如果他和池餘晚在一起了,第一個就要去感謝許眠季。
池餘晚安靜地做了一個夢。
夢在她清醒過來的前一刻還無比清晰,只是當她的意識回歸,認識到這是個夢的時候,一切都消失了,她睜開眼,什麽都不記得了。
美夢還是噩夢,與誰有關,又發生了怎樣的故事,她都不記得了。
“就醒了?還有一瓶呢。”錦澤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過來扶着池餘晚讓她坐了起來,然後看着她一臉茫然便想笑,“你是不是在想,我好餓?”
池餘晚沒說話,但點了點頭。
錦澤出去了,很快又進來了,手裏端着一個塑料的碗,碗裏是黃澄澄的一碗面,而且很單一,除了面什麽都沒有。
池餘晚掀開蓋子,聞了聞,“沒放調料的……方便面?”
錦澤搖頭,“放了鹽包。”
“……”池餘晚認命,她餓,就算是這樣也要吃,吸了一口面,卻發現味道也還行,大概是餓過頭了。
“你今天怎麽了?”錦澤開始提問。
“不記得了。”池餘晚咬斷嘴裏的面,吞下去之後又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裏。
“不能告訴我嗎?還是不方面告訴我?”錦澤追問。
“……有區別嗎?”池餘晚喝了口湯,咽咽卡在胸口的食物,緩過氣來,“今天發生了什麽,我真的忘了。”
細細回想,真的想不起來什麽了,要說心情如何,那大概是無比的澄澈,仿佛見過了最純淨的天空,一望無垠,然後什麽不好的都忘卻了。
池餘晚被自己的自愈能力深深折服,她能記得自己是告白被拒了,可是當時是何心情,當時具體是個什麽情況,好像一片模糊,她全都記不起來了,也許是放到了什麽地方去了吧。
總要放下一些什麽才能繼續前進,這就是人生啊。
吃飽了,池餘晚看看點,“不能再打了!放學了!我要回家,不然我媽又要收拾我!”她急急叫來護士姐姐,拔了針之後跳下床,沖進廁所整理了一下。
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恢複成平常的樣子了,池餘晚看了看髒兮兮的校服,思索之後還是脫了下來,抱在懷裏,将有泥巴的那一面折了進去。
錦澤把池餘晚送到了家門口……旁邊的那條街,池餘晚提前下了車,借着夏季昏黃的路燈和夜色,她鬥膽問了錦澤,“你是不是,還喜歡我?”
錦澤利索點頭,“是。”
“謝謝。”池餘晚真心道謝,抱着衣服就回家了,蹦蹦跳跳的,終于有了一絲少女該有的樣子。
不知為何,這種身心皆放松的時候,她竟然有點思念那個許末,于是邊給自己沖了感冒藥,邊拿媽媽的手機給許末打了電話。
那邊幾乎是剛打通就接起了,男孩的聲音有些惶恐,“阿姨,大晚上的,怎麽了?”
“阿姨感冒了,明天還要期末考,有點緊張呢。”池餘晚撇着嘴,陰陽怪調的說。
“……等我回來,一定要打死你個沒大沒小的。”許末的語氣放松下來,他的人也放松了一些,終于從面前厚如板磚一樣的書裏擡起了頭來,“怎麽樣?複習好了嗎?”
“還行吧,一般般。”
“聽說你理科三門沒及格,暑假留校補課?”許末哈哈大笑,“池餘晚,你怎麽那麽沒出息,高一的理科就像是小兒科一樣,哥哥不上課都能考年級前幾,你實在是過分弱智了。”
池餘晚想,當初就是信了你的邪,說什麽高一不上課都能行,原來他們的差距不是上不上課,而是最根本的智商問題。
“許末,你談女朋友了嗎?”池餘晚突然問。
“小孩子問這個幹嘛?你好好讀你的書,別操心哥哥的事情。”許末的心亂了一拍,“我找沒找女朋友,你很關心?”
“不是,只是那個和我表白的男孩子,剛剛和我說,他還喜歡我。”這句話池餘晚是用氣聲說的,藏着不想讓爸爸媽媽聽見而已。
許末那邊就炸了,“什麽?!你讓他滾他丫的,哪兒有人表白被拒了還死纏爛打的?他要不要臉?他是哪個班的?我一個電話打給校長,直接給他開除了!”
“這麽牛哄哄的?哈哈哈……”池餘晚喝藥險些被灌進了鼻子裏,她一嗆,“是我找沒找男朋友,你很關心吧?”
“那是自然啊,我很關心。”許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