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B-X-1999.9.14
2019年9月12日淩晨三點鐘,夏書言于臨山市新興路高架立交橋駕車行駛時,為躲避迎面而來的大貨車,不慎與一旁護欄相撞。救護車到場後,将其送醫搶救,因傷勢過重,不治身亡。當時坐在副駕駛位的葉秋城頭部受到撞擊,左臂前臂骨折,昏迷幾個小時後醒來。
這些情況都是二人共同的好友告訴葉秋城的。
但葉秋城對此毫無實感。
他的記憶停留在兩周前,他們分手的夜晚。那之後發生的一切,甚至包括這場車禍,他沒有絲毫印象。
夏書言是Alpha,保養得宜,平日無病無災,身體各項數據更是标準中的标準。而且淩晨三點根本不是他和夏書言的活動時間,9月12日那天他們也已經分手,怎麽會兩個人一起駕車出行,還是距離他們住處十幾公裏外的新興路?更何況夏書言行事謹慎,車技了得,不會疲勞駕駛,多半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這件事實在太蹊跷,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可事到如今,看着眼前自是稱夏書言的少年,葉秋城也不清楚,到底什麽情況,才能算作合理了。
“還有別的事兒嗎?”
興許葉秋城太久沒回話,少年也瀉了氣,松開手,愠怒的眼神再次恢複平靜,平靜到有些疏離。
其實葉秋城還有很多話說,卻不知如何開口,比如他直覺面前的少年和自己認識的夏書言有關系,比如他所熟悉的夏書言已經離世,而他擔心少年能否承受這消息。再或者,從頭到尾都是一廂情願,少年根本不在乎自己認識的那個夏書言?
“沒事兒的話,看您這傷得不輕,麻煩早點回醫院成不成?”少年再度開口,沙啞的聲音幾乎失真,“出門路口左轉,坐七路車,終點站就是醫院。”
情急之下,葉秋城脫口而出:“有有有!我……我剛走了好久,肚子餓得不行,你這兒賣餅對嗎?還有沒有餅?”說完,他肚子還應景地叫了一聲。
少年怔了幾秒鐘,說道:“不帶餡兒的燒餅一塊錢仨,西葫蘆雞蛋五毛一個,豬肉大蔥一塊五倆。不帶餡兒的還可以加蛋加火腿。加蛋或加火腿都是一塊,兩個都加一塊五。要什麽樣的,要幾個?”
葉秋城問:“可不可以加兩個雞蛋?”
少年答:“也是一塊五。”
葉秋城點點頭:“那我夾兩個雞蛋。”
“行,先付錢。”
找了一圈,葉秋城沒看到支付碼,便問:“你掃我嗎?還是我掃你?微信還是支付寶?我手機沒信號了,能不能告訴我一下你家的wifi密碼?”
少年疑惑地看着他,神色不悅。
葉秋城覺得奇怪,但還是耐心詢問:“我手機出問題,沒信號,不借下你家wifi付不了錢。”
“我不知道你嘀嘀咕咕說什麽鬼話,”少年從身後拿來一個透明塑料罐,裏面零星幾枚硬幣,“零錢自己找,不收五十一百的。”
“只收現金?”葉秋城詫異地問。
少年答:“不收現金還收冥幣不成?”
葉秋城有點犯難。如今只收現金的地方少之又少,他身上又沒帶卡,只有夾在手機殼裏拿來當護身符的金色百元鈔。這張百元鈔是某人送的,尾數是他生日,如今他們已經分手,在這家店花掉,似乎再合适不過。
“小哥您行行好,不用找零,收張100的行嗎?”
說着,葉秋城掏出手機,從殼子的夾縫中掏出百元鈔,遞給少年。少年盯着鈔票,沒接,丢下一句“坐這兒等着”,就轉身離開了。
葉秋城乖乖聽話,支着頭,目送少年掀開布簾,走進屋內。沒人和自己說話分散注意力,疼痛再次占據上風,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視線投在落在不遠處的牆上。那裏挂着本紅彤彤的挂歷,上面寫着“1999年9月”,旁邊還有“喜迎千禧”幾個大字。看來,夏家餅屋把複古懷舊的主題貫徹到底,不僅沒支付碼,連裝潢都像回到了20年前。
他記得自己認識的夏書言說過,小時候一直同奶奶一起住在百熙實驗中學附近,上大學時才離開家,前往臨山。年齡對得上,地址對得上,這麽看,眼前自稱夏書言的少年,說不定真是那個人的兒子。葉秋城知道夏書言自戀,在錢包裏放年輕時的單人大頭貼,家裏到處擺着單人照,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家夥生個孩子,居然還要把自己的姓名傳給下一代。
不一會兒,少年就端着銀色不鏽鋼托盤走過來,上面是燒餅夾蛋,旁邊還有碗黃澄澄的小米粥。
他輕輕放下托盤,說道:“粥免費送的,吃完了喊我。”
葉秋城感激地看了對方一眼,看着他把托盤放在自己眼前,然後坐到斜對角的餐桌旁,拿出本英語習題集。少年低頭伏案,偶爾蹙眉,遇到難題時會深吸一口氣,筆在手裏轉個不停,那模樣像極了認真工作的前男友。葉秋城恍惚中有種錯覺,面前的少年根本不是夏書言的兒子,而是個年輕版的他本人。
怎麽可能?葉秋城忍不住自嘲,這世界上又沒時光機,哪能回到這麽多年前?
不過要真的能回到那個時間,葉秋城想,有些事情能不能改變呢?
或許是空氣太安靜,也或許葉秋城看得太專心,忘記吃飯。不一會兒,少年忽然沖葉秋城的方向擡起頭,嗆他:“看什麽看,吃完了嗎?不吃我就收了。”
葉秋城意識到自己失禮,連忙端起碗,扒了兩勺粥。一股暖流順着食道滑向胃,溫柔地包裹住他微微發顫的身體。
過去,每當他難受的時候,或是不開心的時候,某人就會這樣逗自己開心。久而久之,葉秋城也學會了,這仿佛變成一種暗號,變成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開始葉秋城覺得,夏書言都做到了大老板還愛如此平易近人的食物,真的挺難得,後來他才明白,原來這背後還有另一層深意。
不好,葉秋城趕忙拍了幾下臉。手都分了,人都沒了,沉溺于已經消失的過去已經沒有意義,不如先想想怎麽解決當下詭異的情況。
這麽想着,他不自覺沖少年的方向擡起頭。哪曾想,對方的視線竟落在他身上,毫無偏移。
葉秋城尴尬地笑笑,半天擠出一句:“這粥真好喝。”
“奶奶教我煮的。”少年偏過頭,說道。
“是、是嗎……有沒有別人學過這粥的做法啊?”
“不知道。怎麽?”
葉秋城思量片刻,小心翼翼試探道:“之前有個人經常給我煮這樣的小米粥喝。他……他跟你挺像的,我猜,是不是你親戚啊?”
“小米粥不都是這味兒嗎?”
少年的聲音緊繃,聽得出一絲警惕。他死死抿着嘴,手指反複叩擊桌面,敲得關節泛紅。
入秋後夜晚略帶涼意的空氣越發膠着。
葉秋城一怔,換了種說法:“你認不認識一個和你同名,也叫夏書言的人,原來住這附近?大概比你大20歲。”
少年沒好氣地答:“我這輩子只認識一個夏書言。”
“你真的和他長得很像,”葉秋城不死心,“我給你看他照片……呀,相冊裏的可能都删了,不過雲盤還有……麻煩你告我下wifi密碼?我在雲盤裏找找。”
見少年毫無反應,葉秋城也稍稍喪失了耐心:“我說,你們做懷舊主題的店,不是不能理解。但我手機出了問題,沒信號,你又不收百元鈔。不連wifi都話,連賬都結不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少年的聲音又冷又硬。
“小哥,現在都2019年了,總不能連個網都沒……”
少年毫不留情打斷他:“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你不能連個網都沒有。”
“前面一句。”
葉秋城察覺到少年聲音中的怪異。
要個wifi密碼而已,他不明白對方為何這麽大反應。不過看樣子這孩子挺倔的,不照做可能真的沒網……
“我說,現在都2019年……”
“您沒事兒?腦袋沒磕壞?需不需要帶你去醫院?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付不起這個責任。”
葉秋城看看周圍的景色,忽然意識到情況的詭異。他掏出手機,打算再次确認時間,可剛才還滿格電量的手機突然沒了反應,任他拍任他滑,任他叫幾次Siri,黑黢黢的屏幕再也沒亮起。
“今天不是2019年9月14號嗎?”葉秋城聲音變得扭曲。
“什麽2019年?那是二十年後。”少年甩給他一張報紙,“現在是1999年,1999年9月14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