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軍訓後期,大家吃啊睡啊訓練強度什麽的基本都适應了,男人嘛,不體驗一把軍旅生活算什麽男人,沒聽過那句話麽,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累不累,回屋洗洗上床睡,怕苦怕累那不叫男人。據學長們介紹,軍訓結束如果不磨破一雙鞋,你都不能說你經過了軍訓,如果你每天上床上得一點不費勁,“嗖嗖”三下五除二就爬上去,你都不敢跟人家講你今天站過軍姿,如果你沒有在訓練場上暈倒,你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軍訓真能看出來誰是嬌生慣養的,誰是吃苦耐勞的,司圖屬于嬌生慣養型,小朱和來自農村的我是吃苦耐勞型,老四屬于從小嬌生慣養,到了大學吃苦耐勞的。我們四個剛開始累得一回寝室胳膊腿都擡不起來,後來适應了就沒什麽了。
軍訓俺們最怕的是升旗儀式,一到升旗儀式,就得站軍姿,一個個小身板拔直,各分院站成隊列比賽一樣看誰站得好。
這種情況下,站好站不好,完全取決于發言人稿件的長短。正常人在升旗儀式過程中念個五六分鐘,諸位同學站得精神抖擻,比在朝陽中怒放的向日葵還向日葵,領導一看,好,這精神面貌,不愧為新時代的大學生,于是皆大歡喜。趕上一次也不知是哪位仁兄,在那念啊念啊,從秦始皇講到□□,從甲午戰争講到國共合作,這頓扯,我的天,站軍姿的諸位搖搖欲墜,他還在那念稿呢,念得我真想往臺上扔臭雞蛋。
有一次周一下雨,升旗儀式取消,暫不訓練,同學們各回各寝,各找各媽。大家樂得像沒有了牧羊犬的羊群一樣,聽到“解散”那兩個字如聞天籁,在瓢潑大雨中撒腿狂奔。
我們寝室四個,互相扶着肩膀,站成一橫排,踢着雨水,唱着歌:“有一個道理不用講,戰士就該上戰場……”其他同學紛紛側目,我們勾引得他們也唱起來,整個化學院響起一片“戰士就該上戰場”的歌聲,以致好多路人以為我們是音樂學院的學生。
我在雨中澆得渾身濕透,卻不覺寒冷,左邊搭着小朱的肩膀,右邊搭着老四的肩膀,哪怕跑調也要大聲唱出來:“是虎就該山中走,是龍就該鬧海洋!”故意沖老四耳朵吼,他氣不過也沖我吼起來,吼得那一天我們倆的嗓子啞了一下午。
那個時候我們完全意識不到這種日子有一個詞形容的特別好,叫青春。用士兵突擊裏鋼七連連長高城的話說,那叫“年少輕狂,幸福時光”。
雨越下越大,我們四個在路上貪玩,到了寝室,衣服全濕了,我連內褲都濕透了。索性把軍訓服脫下來洗,換一條幹爽的白褲衩,蹲在地當中用手搓衣服。這軍訓服從軍訓開始就沒洗過,被汗水浸濕又被太陽曬幹無數次,泡在水裏都可以制鹽水了。
我正搓着,聽背後的小朱說:“阿堯你穿那啥內褲啊?咋還白色的?”
我說:“白色咋了?”
司圖說:“沒什麽,就是太騷包了。”說完和小朱一起大笑。
我站起來:“你倆找打是不?”往司圖和小朱身上潑水,他倆也把身上的軍訓服脫下來跟我打水仗。
我幹脆把臉盆端起來,沖着司圖一潑,不想司圖躲得太快,這一盆水都噴在老四身上。老四被澆成落湯雞,洗衣服的水不太幹淨,軍訓服有點掉色,黑綠色的水順着老四的白襯衫流進鞋裏。老四面無表情把眼鏡摘下來,放在眼鏡盒裏,我一看他摘眼鏡,心道:壞了!扔了水盆就往寝室外面跑。老四在後面喊了一聲:“趕緊的!左右包抄!”小朱和司圖兩個人一左一右撲上來。
小朱先到了,來了個泰山壓頂,說時遲那時快,我只看見一朵黑影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呢,就被小朱死死壓在地上,離寝室門就差一步,手都夠到門把手了啊。
司圖上來拽住我兩只腳,老四也過來了,興致勃勃大喊:“扒他褲子!”
什麽褲子?我就剩一個褲衩了好不好?扒了還剩個毛了!死也不能讓你們扒啊!
“你們不能這麽對我!還有沒有人性啊?”
小朱壓住我的背,說:“不能這麽對你?李堯你記不記得是誰玩牌和別人合夥誣賴我出老千,要扒我褲子來着?”
我一看,求小朱是肯定不行了,司圖素來是個心狠手辣的,求也沒用,只好把求救的目光對準始作俑者。“老四啊!”
老四無動于衷。
“維熙啊啊啊……”
我趴在地上哀嚎。
老四眸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麽。
“王維熙你這個王八蛋!我忘了我對你多好了嗎?”我破口大罵。
老四動了,伸出手在我屁股上“啪”地拍了一下。
“啊啊啊!”我殺豬一樣叫起來。
啪啪啪,老四連打好幾下,打完又捏了捏,笑着說:“蠻有彈性嘛……”
尼瑪,你的手在摸哪裏!別往下伸了!
我被捏的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死的心都有了,擡起頭的時候眼眶都紅了,看了老四一眼。
老四竟不敢跟我對視,放在我屁股上的手也不再作亂,有點慌亂地站起來,輕咳一聲,“行了行了,阿堯,你要是答應給我們三個洗軍訓服,我們就放了你。”
天理何在!一幫趁火打劫的強盜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沒辦法,我答應了。
小朱把軍訓服扔過來,踢了踢他的軍鞋,“哎呀,這鞋也被雨澆了啊,阿堯一起刷了吧。”
“等一下!這鞋先不刷。”我戴着洗衣服的橡膠手套,捏着他的兩只鞋,放在窗口,“這鞋這味兒……放在窗口熏蚊子,保管比啥驅蚊藥都好使。”
小朱笑罵着奔過來,去搶他的鞋。我當然不能給他,“小朱你知道嗎,你這鞋,夏天熏蚊子,冬天防蟑螂,絕對是居家旅行殺人放火必備之物啊!”我用兩只手指頭夾出鞋裏的襪子,嫌棄地說:“你這襪子,擺門口辟邪,放床上避孕,這哪是襪子,這是生化武器,咱實驗室研究的化學藥品都整不出你這味啊!”小朱唰一下搶過去,捶了我幾下,跑到衛生間刷鞋去了。我把我的鞋扔過去強迫他一起刷了。
我洗完衣服,跑到老四床前,“你還有沒有啥要洗的?”我扒着他的床沿,仰視着他。
老四從床上探出頭來,沖我笑:“沒有了,你快歇着吧。”
我舉着戴橡膠手套的雙手,“反正都洗半天了,你還有啥,我一就手都洗了吧。”
“就剩內褲了,洗不?”
“滾。”我一眼瞥見他剛換下的襪子,拿起來在他眼前晃一晃,“哎這個我洗了啊。”不等老四說什麽,站起就走。司圖在他的床上喊:“我那襪子也沒洗哪!明天還要穿呢,這可怎麽辦?”我頭也不回地說:“那趕緊自己洗呀!”
切,司圖的襪子那麽臭我才不要洗呢。話說回來,大熱天又是軍訓,老四的襪子也不可能香到哪去,我為什麽就洗了呢?總覺得因為是他的東西,便什麽都無所謂。這樣做好像太不給司圖面子了,對老四好得太明顯,其他人會不會不滿啊?怎麽才能又不讓別人注意,又能按照自己心意照顧老四呢?停停停,我幹嘛要照顧他?但是,有一個可以讓我照顧的人,這感覺真是很好……
一邊想着,一邊洗完了襪子,晾在衣服旁邊。
雨下了一天,衣服一直沒幹。晚上六點,我去走廊把四個人的軍訓服撿回來。他們三個上網吧包宿打魔獸去了,整個寝室就我一個人,我把小朱和司圖半幹的軍訓服疊好,放在兩個人的床上。最後把老四的軍訓服放好,摸了摸,真濕,比我們三的還濕,看來明天軍訓服肯定不能全幹,濕衣服穿在身上多難受啊,萬一要是感冒了咋整?
把老四的軍訓服從他床上拿下來,放進自己被窩裏,展開,鋪在床上。
拿出游戲機玩了一會,熄燈了,我爬上床,不一會就進入夢鄉。
早上被鬧鐘吵醒,趁那三個家夥沒回來,把老四的軍訓服從自己床上拿下來,摸了一下,這回全幹了,果然人體的體溫是很厲害的麽,仔細疊好,重新放回老四的床上。可能早晨還是有點冷的緣故——絕對不是晚上着涼了,我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困得迷迷糊糊的,放好老四的衣服立即又爬上床睡回籠覺了。
我做了個夢,夢見老四穿着幹爽威武的軍訓服,迅速向我跑過來,邊跑邊叫:“阿堯!阿堯……”在大太陽底下沖我笑,笑得我又要頭暈了。
不遠處的小朱扯着自己衣袖怪叫:“我的衣服怎麽長毛了?”
我和老四一看,小朱整件軍訓服都長了一層綠毛,就像5436寝學生物的劉昱寒新培育出的那種叫不出名字的黴菌,我和老四互相對視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司圖走過來兇神惡煞地對我說:“你還笑?我告訴你,你快點把我的衣服也弄幹,要不然我殺了你!”
我在夢裏還想,司圖怎麽這麽兇呢,我沒得罪他沒對不起他,這樣的司圖真讓人害怕,不就是一件衣服嘛有什麽大不了,司圖非得讓所有人都寵着他讓着他才滿意,可是沒有誰會讓誰一輩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