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閑着沒事,來818我彪悍的大學同寝。按年齡順序扒,第一個要說的,是我們寝室老大,小朱,朱霍健。
朱霍健這名起得很悲劇。
在上大學遇見我之前,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名字的悲劇所在。
這人一上大學,見面都叫哥。比如寝室老四叫王維熙,那就是王哥,我叫李堯,別人就叫我李哥。到了朱霍健這兒,大一分寝時,我看見貼在寝室門牌上他那名字,覺得叫“朱哥”好像有點不尊敬人,老讓我想起豬哥豬八戒,于是就想叫他霍健。
當時朱霍健沖我一伸右手:“哎呦,李哥,你好你好!”
我趕緊握住,使勁搖,沒成想一張嘴:“健霍呀……”得,念反了。
全寝室爆笑。小朱這厮笑得最開心,沒有絲毫怪我的意思,把我感動的,立馬認下這兄弟。
後來健霍這種叫法不知怎麽就流傳開了,朋友們開玩笑都這麽叫他。有一次文藝彙演,主持人平時跟小朱玩鬧都叫慣了,報幕時沒注意:“下面有請健霍……”
最絕的是第一節無機化學課,新來的老師叫趙清明,二十七歲的博士,第一次教學生,緊張得不得了。當他點名念到朱霍健的時候,底下同學起哄:“老師你念錯了,他叫朱健霍。”趙老師立馬改口:“哦,朱健霍……”
整個教室笑得人仰馬翻。趙老師明白過來了,給小朱鞠躬:“對不起對不起,我眼神不好,沒看清。”
小朱當場翻臉,一拍桌子走人了。
我心裏明鏡兒似的,丫擱那裝呢。他絕對沒生氣,肯定是煙瘾犯了,找借口出去抽煙了。為此我跟寝室老三老四還打了個賭。下課後我們三個在廁所找到正在吸煙的小朱。丫是純種的強盜啊,聽說我拿他打賭的事後,硬是把我贏的賭金分了一半去,威脅我說不幹的話就把我分屍,扔進廁所的便池裏……
我們四個人打打鬧鬧的,出了廁所往回走,迎面碰上了趙老師。趙老師與小朱進行了一場偉大的會面,這場會面別開生面,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吸引了走廊衆多路人的圍觀,我們稱其為“新世紀新井岡山會師”。
趙老師先看見小朱的,離老遠就激動地喊:“啊!朱霍健同學!”
小朱緊走幾步,熱情地說:“啊,趙清明老師!”
“朱同學!”二人碰到了一起。
“趙老師!”
“朱同學,你……你踩到我腳了……”
“啊,真的嗎?對不起。”小朱下一句話怎麽聽怎麽不是味兒,“我是故意的。”小朱直視趙清明,眼睛裏滿是挑釁。
小朱一米八的大個,長相是我們幾個當中,不,幾乎是整個學院最俊的(當然我是不屑于跟他比的)。身材也好,一身腱子肉,此刻臉一沉,眼一瞪,倒真有幾分……嗯,小流氓地痞的氣質……
所謂看熱鬧的不怕事大,走廊的路人已經偷摸往這瞅了。就在戰火一觸即發的時候,趙老師和善地一拍小朱肩膀:“哈哈,你也口誤了啊,你想要說我不是故意的對不對?”
路人不滿地嘆息而去,知道這架夠嗆能打起來,沒熱鬧看了。
事後,小朱說他覺得趙清明這人不是大智大勇就是大癡大傻。就沖趙老師一句話就能将一場戰争消于無形這一點,我們都認為趙老師是前者,但後來了解他之後,才明白天才與白癡只有一線之隔的道理。
話說當時,趙老師和藹可親地說:“朱同學,我們就算扯平了吧,你不要再生老師的氣了。”本來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們再幫着說幾句場面話,也就算完事了。可誰都沒想到,趙老師接着居然大聲說了這麽一句:“老師為剛才叫你健霍而再次道歉!”
……
誰呀,誰叫賤/貨?路人紛紛駐足,那眼光“刷刷刷”全往小朱身上招呼。走廊瞬間就安靜了下來。連趙老師都意識到不妙了。
是的,朱霍健,健霍,更出名了……
小朱怒氣沖沖,把趙老師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掉。
沒等他有下一步動作,我們三個人餓虎撲羊,死死抱住他。我鬼哭狼嚎地跟他說:“老大,小朱,你可不能沖動啊,沖動是魔鬼啊,你要想想你家裏的老母妻兒啊,你若是進去了,他們可怎麽辦?你對得起人民對得起黨對得起糧食對得起我麽……”
小朱一甩膀子,把我們都甩掉,說:“你們幹什麽?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我要去食堂,你們攔我幹什麽?”
老四問:“你不是要揍他?”
“靠,揍老師,我傻呀我?”
我們長出一口氣,都放心了。
小朱斜了趙老師一眼,回頭小聲跟我們說:“要揍也不能在這呀,人這麽多。”
我們這一口氣就呼出一半,噎在那。
趙老師還要說什麽,小朱不理會,領着我們三個直奔食堂——放學已經這麽久,再不去,連菜剩下的那點湯都搶不着了。
這就是朱霍健與趙清明老師的第一次交鋒。誰都沒想到,與其後幾次相比,這一次居然是小朱最幸運最占便宜的一次了。我常常覺得,他們倆的糾纏,似乎是上輩子注定的。五百年前,三生石上已經刻好了那個開始和結局。
點名事件之後,趙老師算是記住朱霍健了,并對他産生了深深的愧疚。這種愧疚直接導致了小朱的悲慘大學生涯。我們倆個班加一起一兩百人,一起上趙老師的無機化學課。堂堂課點名,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逃課現象是屢禁不止。誰都能逃,誰逃了都沒事,就小朱不行,因為趙老師記住他了。
有一次,天下大雨,早晨誰都不願意起來上課,而且那天只有一節化學課,逃了一節,就可以玩一天。我們寝室四個人商量着在寝室鬥地主。正high着呢,學習委員大美女柳茗詩給小朱打電話。
“喂,朱霍健嗎?你在哪呢?”
“寝室啊。”
“這節是化學課你不知道嗎?趕緊來上課!”
“不行,我光着呢衣服都沒穿……哎阿堯給我點一下煙,我手太忙……”
我趕緊伺候着。
“喂,你幹什麽呢?”柳茗詩急了。
“鬥地主,你玩不玩?”
“朱霍健!”柳茗詩聽聲音是真急眼了,“你聽着,這節課你必須上,我現在身邊有人,有些話我在電話裏不好跟你明說……”
“得啦,是不是班長在你旁邊啊?安啦安啦,老師又不會點名,一倆百人,缺幾個他看不出來,我們寝室都不去了。有人要問,你就說我嗓子疼去醫院了。”
這時電話裏傳來一個男人的含含糊糊的聲音:“你咽喉痛?”信號不好,雜音很大。
小朱嘴裏叼着煙,手裏拿着牌,腦袋和肩膀之間夾着電話:“對啊,班長啊,我有咽炎,就剛剛得上的……哎別動,我出三個K!絕殺!”
“我聽你說話聲音很洪亮啊,我不是班長。”
“你不是班長你丫是哪頭蒜?還管得着我了?”
“我是趙清明。”
小朱一愣,腦袋放正了,手機“啪”一聲掉到桌子上。我趕緊幫着小朱撿起來:“喂喂,趙老師,我是李堯啊我們今天……”
那邊已經挂了。
小朱悲慘的地獄生活遠遠沒有結束。所謂“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朱霍健的長征,就這樣開始了。
小朱不再逃課,堂堂課坐第一排,絕對“臉熟”。可是這也沒什麽大用,還是那句話——趙老師記住他了。
讓老師記住一個學生的壞處很多。比如每堂課都留作業,超級難的作業,做出來的簡直是非人類選手,像我們寝室這種,不拿國家級獎學金,不争第一,不考研的“三不”選手,次次寫作業那是不現實的。好在老師在一百多人裏只抽查那麽小貓三五只。寝室老三,從來沒寫過作業,從來也沒有被抽查到。但小朱就不行了。他只有三次沒寫,都被趙老師發現了。而且趙老師有言在先,三次抽查全不寫的人,平時成績為零,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不知道情況的人都說:小朱怎麽這麽點背啊?
知道的人都說:趙老師也太變态了,每次都抽查小朱的……
具我分析,趙老師因為叫錯朱霍健的名字,特別是第二次在走廊上的惡劣會面,而自認為使小朱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于是帶着深深的愧疚之情對這個有着悲劇名字的可憐學生百般照顧。
怎麽照顧?自然是在學習上精心雕琢他了。點名一定要點他,查作業一定要查他,提問一定要提他。這一雕琢不要緊,卻使我們的朱霍健同學承受了真真切切的巨大的心理及生理壓力。心理壓力好理解,生理壓力,其實也蠻大。別人不知道,作為他同寝的我可是很清楚的。我曾多次看見小朱在寫不出作業時一把一把往下撸頭發呀……我真怕他二十來歲就禿頂啊。
所謂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又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又又所謂欺負人不能可着一個人使勁欺負。反正甭管怎麽說吧,我們的小朱終于爆發了。
在一次化學課小朱睡着,趙老師又拿粉筆把他砸醒後,小朱“騰”一下站起來,伸手一指趙老師鼻尖,怒喝一聲:“你媽……”
滿室寂靜。所有同學目瞪口呆。
我趕緊一拉小朱衣角。
小朱總算從睡迷糊的狀态中及時清醒過來,眨了眨大眼睛,讪讪一笑,弱弱地說:
“……身體挺好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