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阮恬*伍拾 (1)
50
穿書之後, 阮恬很少陷入這種令自己進退兩難的狀況,她一直是自由的,不怕犯錯,不怕出事。
因為有人一直擋在她前面。
可是一直擋在她身前的人躺在手術室裏, 阮恬只能強迫自己清醒下來, 有些事情幾乎不需要何助拿過來結果, 她本人已經完全猜到, 只是不敢相信。
她頭疼欲裂,下意識的想問阮先生:爸爸,我該怎麽辦?
阮恬看向手術室的門,表情完全冷了下來,那是一種完全不會出現在阮恬這個人身上的表情,她應該是柔軟像多雲, 愛笑愛鬧有點懶散的少年。可是這一刻,隐隐約約出現了點不屬于她的氣息。
時間越來越難捱,阮恬已經沒有力氣了, 她幹脆坐下來。疼痛汲取了太多她的身體能量, 像一塊海綿源源不斷的被擠出力氣。
突然, 手術室的大門被拉開,醫生護士推着手術床出來,阮恬站起來,還沒有邁出一步, 腳步一軟倒在地上,有小護士過來扶着她,問:“阮女士,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阮恬只覺得疼,翻天覆地的疼, 從小腹往上一直到胸腔,疼得快呼吸不過來了,她張開口幾次都沒有說出話,無奈的搖搖頭,撐着護士的手站起來。
遠遠的只看見阮先生慘白的臉色,她愣在原地,渾身發冷:“人死了?”
小護士有點可憐她,說:“手術很成功,現在只能觀察,等待病人蘇醒。”
阮恬收回目光:“那就好。”
她沒有太多時間陷入悲傷,親眼看着阮先生跟阮太太送進同一間病房,阮恬打電話給自己的司機,只說人需要休息,暫時不見外人。
司機沉默片刻,破天荒的詢問:“阮女士要來的話。”
“你覺得呢?親妹妹來看哥哥,我能說不嗎?”阮恬輕笑一聲,語氣很輕也格外冷,是不常見的陰陽怪氣,她從不這樣說話。
司機了解,跟自己的兄弟交代:除了小阮總,誰都不見。
Advertisement
等着探病的人排了一屋子,價格高昂的禮物和鮮花被人随意堆在牆角,仿佛不過是跟随主人來一趟的裝飾品,其目的絲毫不遮掩。
阮菱跟随張助一露面,一群人說說笑笑,有人試探問阮先生和阮太太,幾乎是事發之時,消息便傳出來了,在天越集團高層裏隐秘流傳着,圈子裏其他家族的人倒是還不知道。
阮菱跟在張助身後,甜笑道:“多謝關心,是家裏小孩子太貪玩,我大哥又寵孩子陪着玩,才會跌了腳,玩了一天早就歇了,誰還不知道他啊,愛玩愛鬧,哪怕到現在這個年紀也是一樣的性格沒改過。”她眼神落在詢問的人臉上,說:“但是咱們這個年紀了……”
阮菱頓了下,用手帕輕輕按壓紅腫眼角。
幾個高層人精似的,莫名的同時收斂了些笑容。
看來消息是真的。
病房內,人心浮動,神情各異。
張助來不及阻止,他扶着阮菱坐下,語氣格外溫柔:“我們阮女士是剛過完自己的生日太過感慨,誰不知道前段時間阮先生還領着我們一圈人滿山轉悠,最後就剩下他一個人爬上山面不改色,還笑話我們年輕人身體素質不行。”
話音剛落,衆人附和着發出幾道笑聲。阮菱唇角微微上揚,漫不經心的收起自己的手帕。
張先生:“是啊,前段時間跟阮總喝酒,他還說過段日子員工旅游要帶着我們一起去玩海釣。”
趙女士微微彎起眼角,用小扇遮住嘴唇,道:“說起來,我昨天發給阮總的合同有些地方需要同乙方修改,不知道阮總看過了沒?如果方便的話,能否讓我們當面聊一聊。”
聊什麽?看人還能站着嗎才是目的。
張助推了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鏡,微微一笑:“那份合同早上時我已經發到您的郵箱。”
趙女士表情一怔,尴尬不過一秒鐘,她朝張助點點頭,又退回原本位置上輕抿一口咖啡。
阮菱心內冷笑一聲。
……
等到阮恬看過何助拿來的所謂結果,她沒生氣,随手把文件丢在小桌上,另外一只手被小護士細心的塗藥包紮。
阮恬:“這東西你信嗎?”
——車速過高,操作不當,車輛失控
手腳做的太幹淨。
何助低頭:“我不明白您要一個什麽結果。”
阮恬擡眸,她笑的特別好看,最後一點殘陽落在她腳邊,阮恬整個人沐浴陽光裏,小護士包紮好,最後很細心的系了個小蝴蝶結。
阮恬抽空道謝:“手真巧,謝謝。”
小護士紅着臉出去了。
阮恬微微揚起臉,:“我要一個什麽結果,難道你就能給我一個什麽結果?”
何助沒說話,阮恬笑了一聲,她扭臉看向樓下,一輛又一輛的豪車,價格都不便宜,估計全星極市的好車這會全聚集在這裏了,人圍成堆,中間的是阮菱和張助。
阮恬:“拿不出來,你跟着她一起走人吧。”
這個她沒說任何名字,何助輕輕吞咽了下,他終于動了,掏出手機點擊屏幕幾下,将手機遞給阮恬:“我們只能找到這個,但是證明不了什麽,開車的人是阮女士的男朋友,修車的人也的确不認識阮女士。這輛車完全是出于意外故障,我們這邊沒有任何證據。”
手機屏幕上一段監控視頻,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阮菱的身影。
這輛阿斯頓馬丁從一開始阮菱購買後就沒有碰過,所有一切都跟她無關。
可是阮恬就是知道這個人是她最親愛的姑姑。
就在此時病房門被人從外推開,阮菱氣勢洶洶質問道:“恬恬你真的該管管家裏人,連我也不讓進去這算怎麽回事啊?”
阮恬回神,仰頭看阮菱,從她紅腫的眼睛到精致的紅唇,阮恬慢條斯理道:“是啊,該管管了,這算怎麽回事呢?”
她笑:“姑姑回家去吧,洗把臉休息下,看你憔悴的,別人看了還以為我們家死人了呢。”
阮恬站起來,居高臨下看阮菱,伸手把她耳邊發絲挽到耳後,姿态仍舊是很親密的。
阮菱卻沒由來的感到一陣心慌,:“呸呸呸,瞎說什麽呢!”
她這個時候才恍惚意識到阮恬長大了,意識到分化成alpha是什麽意思,阮恬早就不是那個害羞躲在她身後攥着她衣角的小孩了。
阮恬點頭,伸手輕輕擁抱着阮菱:“姑姑,你知道嗎?你演技太爛了,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
阮菱渾身一僵:“你說什麽?”
阮恬收回手,微微笑,看她慌亂的表情神态,阮恬和她拉開距離,說:“你的傷心都堆在臉上,外人都會知道的,你先回家吧。”
說罷,她帶着何助離開了。
阮菱低頭看到桌子上的文件,她往後看,身後病房房間門緊閉,阮恬和何助早就走遠了。她忍不住去翻看所有的文件,一頁有一頁看的粗略。
所有的東西都與她沒關系。
阮菱在阮恬剛剛坐下的位置坐下,目光放空,沉沉的吐了口氣,她從來都沒有參與過……對啊,自己從來沒參與過!沒過多久,阮菱的目光堅定下來。
沈羲和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他只知道自己給阮恬撥電話總是占線,這是頭一回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在出租屋裏猶豫幾分鐘,匆匆換掉衣服決定要去找阮恬。
關上門,站在昏暗的樓道裏,沈羲和才覺得傻,除了阮恬家,他根本不知道阮恬會在哪裏。
往常總是阮恬主動來找自己,她總是笑嘻嘻的主動走進他這個世界裏,嘗試過拉他走出去,但是他一猶豫一皺眉,阮恬便知情知趣的說算了。
阮恬從來沒讓他為難過。LJ
沈羲和一步步邁下臺階,手裏的電話仍舊往外撥着。
等踏出最後一個臺階的時候,阮恬的電話終于接通,電話接通那一刻,阮恬主動開口:“沈羲和?”
沈羲和頓住,他聽出對方嗓子裏藏着的倦意和啞,:“你哭了嗎?”
阮恬從來沒哭過,她總是自由散漫愛笑的,她像一個永遠無憂無慮的小朋友,世界裏所有難題仿佛都變成簡單題目。
隔着電話,聲音都有些失真,呼吸聲格外清晰,聽到她開口:“沈羲和,我最近應該有些忙,你不要擔心,等過段日子我再來找你玩。”
她什麽都沒說,反而三言兩語的安慰了自己,電話不到一分鐘就挂斷了。沈羲和站在樓下,擡頭看到滿天的星星,真想快一點長大,要是一瞬間就變成大人就好了。
等到晚上阮恬才等到孫伯回來,他穿着舊年長袍,骨子裏也格外守舊,對着阮恬摘下帽子,:“您回來了,先生太太一切都好嗎?”
阮恬搖頭:“我不知道,我不敢去看。”
孫伯:“不敢又算什麽話,您不去看,還指望其他人去看?”他看着阮恬,忽然嘆聲氣:“我聽他們說您今天做的事情,很好,當年阮先生也是這樣,您身為他的孩子,也要如此。”
阮恬沒開口。
孫伯上前:“您要的東西我都找到了,她确實沒有主動動手,身後人做的事情,她睜只眼閉只眼罷了,證據嘛,不算重要的,重要的是您想怎麽做。”
阮恬人其實不算小氣,什麽都不在乎,哪怕今天散手把所有東西撂出去,讓她重新開始她都不會在乎的。
可是她就是在乎被人背叛,被最親近的人背叛。
以前沒有擁有過親近的人,穿書後擁有的每段親近關系,阮恬都格外在乎,她骨子裏比任何人都在乎愛自己的人。
她微微一笑:“我只是想不明白,一開始坐上車的該是我。”
孫伯平靜道:“陰差陽錯。”
阮恬合上眼,疲倦的很,聲音都像是從嗓子裏擠出來,沉沉道:“他們想要什麽,我越不給什麽。”
要的不過是錢,阮恬偏不給他們,她要把所有的東西擺着他們面前,卻一丁點機會都不留給他們。
等過了一周,阮太太才逐漸蘇醒,聽張助給自己說公司的事情,聽到小阮總背後指揮他們,阮太太笑,輕描淡寫道:“小孩子瞎胡鬧而已。”
這一周不算好過,各種各樣的人來,阮恬暫時不能露明面,她一站出來,算是徹底承認阮先生和阮太太躺在醫院醒不過來,能依靠的只剩下幾個助理和孫伯。
孫伯當年也算是跟在阮先生身邊的,他是阮恬爺爺輩的人物,只不過近來年年紀大了,精力不足躲在後面打理家事養老,現在出來笑眯眯跟大家解釋:“我們那個阮總貪玩,帶着太太出去旅游,說是度蜜月,我老頭子反正是摸不清楚。”
說罷,大家都跟着笑,心懷鬼胎的只有自己知道。
而阮恬在阮先生的辦公室裏呆着,所有的事情經由她的手,公司經營正常,其他分部的人完全不知情,連本部人員也只知道老板出去和太太度蜜月了。
阮太太聽說阮菱幾次上門被堵了回去,笑容不變,說:“到底年紀大了,個人有個人心思。”
等阮恬回到醫院,阮太太已經洗過澡換了衣服在護士攙扶下散步,恢複能力強的很,她溫柔的向阮恬招手:“瘦了。”
阮恬扶着她,樣子穩重不少,依舊是愛開玩笑:“是,現在出去剛好是omega最喜歡的那一挂。”
阮太太輕笑:“傻。”
她攬着阮恬坐下,輕輕撫摸阮恬的長發:“別怪自己,關你什麽事,你爸爸過幾天也要好的,他跟我說好的。”
阮恬雙眼上下一眨,眼淚滾了下來,語氣溫和:“好。”
阮太太醒了這件事,阮菱過了好幾天才知道,她在自己雜志社呆着,聽到消息的時候笑:“醒了好啊。”
她去醫院,門口守着的保镖面無表情像個機器人,一言不發的拒絕她的進入,阮菱都聽見病房裏的說笑聲,她打電話給人阮恬,裏面的電話鈴聲跟着響。
隔着一道門,彼此都知道對方在。
阮恬沒接電話,任由鈴聲憑空響着,阮菱低頭笑,她笑這個侄女沉不住氣,過了會當着兩個保镖的面自己伸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聲音刺耳,兩個保镖眼神都沒落下來一個。
阮菱更氣自己沉不住氣,她才是個傻子。
她拎起自己的包扭頭走人了。
過了會病房內的阮恬看着自己的停下聲音的手機,阮太太問:“就不聽她怎麽說?”
阮恬眉眼裏閃過一絲疲倦,她繼續剝橘子,一點一點剝的很仔細,說:“她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我聽不聽就不一定了,尤其是我現在不想聽了。
阮太太搖頭,只是說:“你跟你爸脾氣太像。”
晚上阮恬還是從醫院走了,孫伯親自開車來接她,車門開,阮恬坐進去,孫伯把之前調查的資料陸陸續續發給阮恬。
有關阮菱新男友的背景調查,阮恬認真一頁一頁的看過去,裏面不僅僅是國內背調,阮恬看完,誇道:“還是您靠譜。”
孫伯擡眼問:“那你打算怎麽做?”
“能怎麽做,從阮菱手裏混到天越集團分部,現在人人以為他是公司總部分派過去挾制分部老板的,對着他敢怒不敢言,可是這些事情我們完全不知道。”
“做事就要做幹淨,我們很無辜,是受害者而已,管他誰進監獄,或者他又在監獄裏說出點什麽,這關我們什麽事情。”
阮恬繼續往後翻,手一頓,笑容收起。
裏面多起有關女性beta性暴力案件,她看向前方駕駛座的孫伯:“所以您才猶豫的是嗎?”
孫伯沉默片刻:“我跟着先生一路走來,天越集團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不是哪一位的成功,而是一批人的成功,我不能看着因為這個衰仔而破壞現在的天越集團。”
進入天越後,就代表着天越的形象。
他們的股票不能因為這麽個人而下降,那是她爸爸一輩子的心血,是阮家幾代人的努力。
阮恬收回手,她還來得及說話,手機響了,是另外一部手機,只有公司裏的人才會撥通,在晚上七點鐘。
阮恬當着孫伯的面接通電話,對方是天越集團分公司的HR,抖着嗓子通知阮恬:“我們公司部分職員聯合抗議,拒絕上班,他們說——”
阮恬笑了,語氣格外溫和:“說什麽?”
HR幾乎都要哭出聲了,她其實說的足夠委婉,不止部分職員抗議,幾乎是全部普通職員,整座公司大樓都空蕩蕩的,在這麽下去不用兩天,大家一起關門得了。她說:“說要麽讓Adrian走人,要麽大家一起走人。”
阮恬看向孫伯,兩人視線交彙,她微微一笑,問:“張倩呢?她身為老板不管的?”
HR木着臉看要打辭職報告的張總,說:“張總她……”
阮恬聽懂了,這下選擇權在對方手裏,阮恬不處理也要處理了,她對着孫伯無奈聳肩,語氣輕松:“明天總部檢查組的人就會到,後面給大家放假一天,你把電話給張總……”
下一秒,電話換了個女聲,問:“找哪位?”
“姐還跟我玩呢?說吧,Adrian怎麽得罪你了。”
“這話我問你才對,我能力不行就辭退我,找個人來對着我指手畫腳,我忍夠了,不想再忍了。”
阮恬笑:“張總的能力到哪裏都能發光發熱,但是真的舍得把心血丢給一個蠢貨?你手底下跟着的人呢?你今天先休息,明天檢查組的人到,我給你一個回答,到時候再決定要不要走。”
張倩還是不滿意,把手裏辭職報告打好發到阮恬的郵箱,阮恬收到,一笑就置之腦後,她看向孫伯:“你看,蛆蟲不處理就會肆無忌憚的蔓延,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這種事情只能盡快處理,我們處理的越快,損失才會越小。”
今晚還有一場飯局,阮恬到的時候人已經坐下了,她笑:“看來是我動作太慢。”
沒人跟她計較這個,推杯換盞之間,衆人說說笑笑,阮恬今天只帶了孫伯一個人來,沒有帶助理,每個人都來敬酒,阮恬到最後已經有些昏昏沉沉。
酒桌上氣氛漸濃,酒氣彌散,有些人醉後端不住,有些不成樣子,阮恬勉強站起來:“看來今天到這裏就夠了。”
有些朦胧着雙眼問:“小阮總,咱們現在只有一句話想問,阮總他到底什麽時候回來?這也好長時間沒見過他了,外面說什麽的都有的,我們自己也心慌啊。”
阮恬大笑幾聲:“我爸爸在海上漂着呢,不信給你們看!”她從兜裏掏出手機,點開視頻給其他人看,裏面阮先生笑容燦爛跟妻子站在輪船上正在介紹自己剛釣上的魚,阮恬手撐着側臉,說:“下午剛發來的。”
有細心的人掃過兩人聊天框,果然時間對的上。
阮恬有些站不穩,跌了一下,扶住椅子靠背,說:“那明天見各位。”
明天估計是個晴天,因為出了地下車庫時阮恬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這一刻忽然她就覺得很沒意思,她有點想沈羲和那個小出租屋,躺在他的床上跟着他手牽手看電影的時候。
阮恬抱着手臂坐在車後座,整個人都懶散的窩着,姿态沒個樣子,可仍舊是好看年輕的一張臉,車窗全部降下,帶着點花香的風灌進來,她眼睛有些熱,心髒在一陣一陣發出悶痛。
忽然,阮恬出聲:“不回家了。”
孫伯看她,阮恬才重新說了地址。
半夜裏公路上靜悄悄只剩下昏黃路燈,偶爾有飛車黨駕駛而過,阮恬厭煩的避開眼,好像沒開多久,就到了沈羲和在的小區,進小區的時候,保安跟她打招呼:“好久沒見你來了,最近很忙啊。”
阮恬醉醺醺得睜眼:“是很忙。”
忙得亂七八糟,阮恬一睜眼全是各種各樣的破事,而病床上的阮先生仍舊閉着眼安然的昏睡着。
車子停在地下車庫,阮恬打開車門:“您在這裏等吧。”
她一個人往外走,站在樓下也不往上走,沈羲和那間房子的燈滅着,阮恬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喝酒喝糊塗了,這都幾天了,按沈羲和老年人作息早該睡覺了。
阮恬一個人站在樓下往樓上看,手在褲子口袋裏摸到硬質紙盒,她掏出來從裏抽出一根煙。
阮恬是最近才學會的抽煙,穿書之前倒是會抽,穿書之後就戒了,她沒點火,含着細長女士香煙,直到頭頂月亮半遮半掩落在雲裏,阮恬才收回手往回走。
她靜悄悄在這裏看了很久,誰也沒告訴。
等上了車,孫伯還以為她是去和那個omega男朋友說完話下來的,可阮恬比去之前看上去更難過,孫伯沒主動開口,開車送阮恬回家,只能休息兩個小時。
她要跟着檢查組的人一起去分部。
回到家,阮恬在自己的浴缸裏睜眼躺了兩個小時,阿姨來喊她時,她剛洗完澡,眼睛紅紅的,不知道是熬的,還是哭的。
檢查組的人從不跟高層或員工有交集,他們專注做自己的事情,格外神秘的一個部門,阮恬跟着他們一起上了飛機,她笑眯眯的解釋:“我放暑假太閑了,想去玩一玩。你們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不需要管我。”
是嗎?
真就沒人理她,他們只專注自己手裏的調查資料。
在阮恬桌子上擺着的背調資料,換了種方式送到調查組手裏,到達分部第一天阮恬都沒有露臉,聽說調查組的人和阮菱新男友Adrian在會議室裏吵起來,所有同事在外悄悄聽着動靜。
等到第二天,一封實名舉報郵件發送分部公司所有電腦——來自一位28歲的女性omega。
在面臨結婚生子的選擇下,她的家人一直支持她在職場上實現自我價值,她自己做事能力也格外認真,根據公司審評,下月她将升職,成為分部設計部的經理。
在郵件裏,她這樣寫
——作為天越一名普通員工,我兢兢業業,誠誠懇懇,努力提升自我,我想追求的從不是金錢,我想要的是一種獨立和自由,于是我選擇從家庭中走出來,站在職場中,每一次的工作我都竭力完成,去年我為公司完成四個3A+的項目,這個是我職場中最榮耀的時刻,公司給予我的回報,我十分坦然的收下。可在Adrian眼中,我僅僅是一個omega,我的價值是為人類繁殖,以至于面對他的言語威脅和半夜的消息轟炸,我不能拒絕,我在想,那麽我存在的價值又是什麽呢?
她的證據是成串的錄音視頻截圖,那些不堪入目的話和有關人類生殖器的照片,阮恬面不改色的看完。
阮恬将郵件關閉,認真道:“請你們一定要客觀公平的處理這次事情,這件事是天越一次重大的錯誤,面對錯誤我們不能逃避,要做的是改正他。”
調查組的人了解了上面的意思。
阮恬都沒有見這位新晉小姑父,只是在得知人被公安帶走的時候,她嘆息:受害者已經很難過,我們能做的只是一些補償而已。
補償不僅是三加一工資,包括天越集團股票,後續股票上升回,收益大約夠買兩棟別墅。
很快Adrain的道歉視頻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網友還沒來得及罵,就看到Adrain的入獄消息,而後有不少披着天越集團馬甲的號上線,同時的發出一聲:tui
阮菱忍不住渾身發冷,她想不明白事情怎麽會有這麽嚴重,不過是一點點玩笑,酒桌上誰又沒有開過黃腔。
她打電話給阮恬,這次電話很快撥通:“阮恬——”
話還沒開口,阮恬先發制人,質問道:“姑姑,你知道Adrian做的事情嗎?你知道天越集團的股票不停在跌嗎?我們公司竟然出現這樣的人,我聽說是你內推進入分部的是嗎?內推之前你有沒有做過背調?他身上不止一個案子,你知道嗎?”
幾個問句砸下來,阮菱的氣勢減弱,開口時有些半信半疑:“有這麽嚴重嗎?”
“嚴不嚴重你自己去看,姑姑,你自己好好想想怎麽和我爸爸解釋吧。”
電話呯的一聲挂掉,阮菱倒在座位上,格外心慌。
而阮恬根本沒發火,挂了電話就走出會議室,笑眯眯的說要請大家吃飯,阮恬不清楚這附近有什麽好吃的酒店,找上次給她打電話的HR,随手把自己的卡給對方,讓她去訂然後下班大家一起去吃。
人可不少,HR猶豫片刻就去打電話了。
張倩從辦公室裏出來,哼一聲,把阮恬扯進去:“我聽說你爸媽在醫院?”
阮恬給她的富貴竹澆水,一整壺都澆了下去,張倩心疼的拎走她手裏的小壺,阮恬坐在沙發上,嗤笑:“外面說什麽你也信。”
張倩擡眼,眼神格外清澈:“小恬,我是從你爸爸手裏訓出來的人,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我自己能跟你打保證,咱們是戰友。”
“是戰友,你還跟我要辭職。”阮恬往後倒,伸手按了按太陽穴,聲音平靜道:“什麽事情都沒有,你在這裏守好就行了,萬一哪天我們一家人混不下去,可能就來這裏了。”
阮恬和張倩認識的很早,那時候張倩才二十出頭跟在阮先生身邊,辦事總是犯錯,有次被阮先生訓了兩句,她走出別墅沒多遠就蹲着哭,阮恬看的清清楚楚,阮恬等張倩哭完,問她犯了什麽錯。
小錯,只不過犯了很多次,阮先生自己都沒當回事,是她自己心裏過不去。
阮恬安慰道:“錯了就錯了,改就行,難道你一輩子都會犯同一個錯誤嗎?”
當時的阮恬什麽樣?小孩,神采飛揚的,身體不太好還能頂着一張病恹恹的臉去跳傘,張倩一起跟着去的,她記得阮恬當時的樣子,很瘋,也很讓人羨慕。
不是現在這樣,人的确穩重不少,也瘦了不少,看上去比她生病的時候還讓人難過。
張倩是真的很喜歡阮恬,因為有種人活着就能告訴別人:人生特別有趣。
阮恬在張倩眼裏就是這樣的人。
她嘆聲氣:“你爸爸看到你這樣,應該會很心疼。”
是嗎?阮恬不知道,她老子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有時候阮恬看着,不知不覺就會想,要是當時沒換車,躺在上面的本來就是她。她這條命算是白撿的,所以活着一天比躺在那裏一天更加難受。
晚上聚會,一堆人占了酒店一層樓,阮恬跟着分部幾位高層一起。
有人起哄要跳舞,阮恬搖頭說自己可不會,她看着幾個員工起哄老板們跳舞,跳的動作不難,他們就是在這種場合專門開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社畜誰不會想看老板扭腰,太可樂了。
分部氣氛比總部輕松不少,幾個老板又不是上了年紀的人,笑呵呵的學了,幾個人在酒店中心踩着音樂跳踢踏舞。
來分部的一周回阮恬接到家裏的電話,她爸爸醒了。
阮恬當場沉默片刻,定了最早的飛機回去。
匆匆忙忙回到醫院,醉意全無,她伸手要敲門,莫名有些怕,停了幾秒中,門從裏面打開。阮太太盯着她笑:“怎麽回來這麽早?”
在她的身後,阮先生模樣清瘦,頭裹着繃帶,看上去有些滑稽。
阮恬呆呆的喊了句:“爸爸。”
阮先生取笑道:“小阮總的威風我今天下午已經聽完了,還想聽你自己說一說。”
阮恬嗓子堵着,她說不出話,這些天堵在胸口哭不出來的,一瞬間眼淚全湧出來了,像一條狼狽的流浪狗。
她站在門口,絲毫沒有小阮總的氣勢。
阮恬其實這段日子總是睡不着,她很害怕,她怕醒過來阮先生會罵自己,她怕事情處理不好,毀了阮家幾代人的心血。所有人問她冷靜不冷靜,她點頭,晚上回去慌得睡不着。
阮先生很無奈,他說:“你過來,爸爸現在下不了床,你過來。”
阮恬一邊大哭着,一邊走進,她摸了摸阮先生的臉,說:“爸爸,我事情做的不好,你不在,我不知道要該怎麽辦。”
背叛者是她的姑姑,那個愛她疼她的姑姑,阮恬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所有一直把人冷着不動,她大刀闊斧的把阮菱的男友還有參與過的人一起送到監獄,關到老都放不出來,死太簡單了,只有讓他們親眼看着阮家,卻沒有絲毫機會,一點點的才會讓他們痛。
可是阮菱這個人。
阮恬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走進,聽見阮先生沉沉的呼吸聲,在那一瞬間,阮恬發現他老了,原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老的人,突然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阮先生:“你做的很好了。”
他嘆聲氣,改了話題,:“醫生說我恢複的還不錯,再過幾天就是我四十六歲的生日,到時候你把小沈也一起帶過來。”
他說這話時忍不住長長喘氣,過了會,他擡手很費勁的摸了摸阮恬明顯削瘦的臉頰:“你長大了,同樣爸爸也老了,你不要覺得對不起,人生就是這樣的。”
阮恬當晚守在醫院裏,半夜裏睡不着,她坐起來忍不住去摸阮先生的鼻息。
還好,她又坐回去,睜着眼到天亮。
阮先生恢複的很好,生日這天他已經能夠下床,一早就喊阮恬去把小沈接過來,他們一家呆在家裏過生日。
阮恬點頭,近來一段日子她變得沉默不少,自己開車去大魚娛樂,沈羲和這段日子時常給她發消息打電話,通話不過幾分鐘就挂斷了,不是阮恬在忙,就是沈羲和的隊友再找。
沈羲和最近經歷着不同的考核,他像是在戰場,偶爾抽空想念阮恬。
阮恬經常半夜睡不着的時候到沈羲和家樓下,她不上去,呆了一兩分鐘抽完一整只煙就離開了。
沈羲和不知道,他只知道和阮恬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面了,接到阮恬的電話時,他剛學完一支舞,渾身大汗,只有眼睛亮晶晶的,溫柔的,他在電話裏很興奮:“那你等我幾分鐘,我換個衣服。”
阮恬在電話那頭,聲音格外溫柔:“我不着急,你慢慢來。”
沈羲和拎起自己的常服往外走,隊友很好奇:“小沈你去幹嘛啊?”
他回過頭,頭發前段日子剛剪過,一雙溫柔上翹的桃花眼完全露出,樣貌英俊而顯眼,在一衆練習生裏是有名的容貌攻擊王,他很少見的微微笑,說:“約會。”
隊友傻眼了,問:“你請假了嗎?”
沈羲和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幫我保密。”
他快速的洗了個澡,換上衣服,走之前,在鏡子前特意看了眼自己,才滿意的下了樓。
阮恬仍舊在從前的位置等他,她瘦了不少,人也高了,剪斷了自己的長發,及肩短發顯得人有幾分利落幹練,沈羲和一時有些不敢認,直到阮恬回過頭,看他,喊道:“沈羲和。”
語調還是以前那個散漫的調子,清澈杏眼含着幾分笑意,向他招手。
阮恬是自己開車,兩人走到地下車庫,一路靜悄悄的只剩下腳步聲,地下車庫比外面的溫度低,沈羲和剛濕着的頭發往下滴水,順着脖子往下,冰的他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