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靈溪見月(四) 不好意思了諸位,這位……
原來楚寧先前一路慌亂行路, 及至此處,卻也恰好離谷口處不遠,幾人便順着這個方向繼續行去。
靈溪谷雖是她的府邸所在, 可谷內外亦有不少百姓安居于此,尋求她的福澤庇佑, 是以并不全然杳無人跡。反而此處的百姓因世代在此居住,與谷中的鬼衆毗鄰而居,倒日漸生出了些友好的情誼、和睦相處起來了!
快入夜時,噬夢獸見莊戶人家中漸有人提着燈籠不約而同地朝一個方向而去, 心中生了疑問, 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問, 便盯着那群夜色中閃爍的亮光怔怔出神。
沒想到一旁的墨寒竟主動開了口,似乎是在向他解釋:“他們要去的是鬼市。每年中元節, 各地鬼市自入夜便會向人間開放, 直至次日日出前。若是尋常人怕是聽到這鬼市就會大驚失色, 只是咱們靈溪谷卻是公主殿下轄下, 百姓與鬼衆素來交好,這鬼市的熱鬧自然也會去湊個一番。”
噬夢獸稍稍側過臉去,見墨寒神色自若,說話間自然流露出一股清傲之意,與方才和他争論的那位判若兩人。
墨寒又含笑向他道:“這些難道你都沒聽說過嗎?也是, 就你這副腦瓜子,多半都用在思考怎麽食人的夢境了罷!”
噬夢獸原本對他生了些許好感,此言一出, 又複現出剛開始的警覺之态。
楚寧見兩人又要不對付了,忙道:“我說,你們難道是三歲小孩嗎?特別是你, 小墨大人!你今日如此反常,莫非是嫉妒人家噬夢獸乖巧又讨喜吧!”
誰知墨寒不以為然道:“說到此事,我倒忘了,鬼市中的差役大人曾派人邀請過你,只不過我根據你往年的作風,便回拒了他。不過聽聞今年的這屆鬼市與往歲的大不相同,反正我們來都來了,又暫無別的去處,不若就地一游?”
其實類此般的鬼市,楚寧不是沒有去過,不過同人間的街市并無二致,不過多了些人間沒有的東西,其間的來往行人亦換成了鬼衆而已。
見噬夢獸怯生生的面孔中帶了少許的期待,楚寧轉向身旁的這位仙君:“如何?容澈君願意同我們這些鬼與怪一同去鬼市一游麽?”
容澈望着餘下幾人向他投來的期待目光,便輕笑道:“盛情難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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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兩口佛像,他們倏忽間似進入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撲面而來的是一股灼燒的熱浪,将一行人瞬時卷入沸騰的人群中。
楚寧原本覺得來這鬼市并未有什麽,可與容澈并肩走在大街上時,漸漸察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他們看身旁這位的眼神,似乎也太過直接了些,仿佛是在看垂涎已久的獵物,連整個空氣中都彌漫着贲張的欲色;還有的竟然還當衆流了滿嘴的哈喇子,恨不得将一雙眼釘在這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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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六七個穿着暴露、舉止妖媚的女鬼擦身而過,趁他們一個不注意時便将容澈團團圍住,邊說着些孟浪的話語邊對他上下其手。
“哪裏來的俏郎君,竟是頭一回見呢!不若跟着姐妹們快活一番,保證讓你銷魂酥骨!哈哈哈哈!”
“是呀,瞧瞧,這樣一副子皮肉,必是從未碰過女人的。姐妹們!咱們今日可真是撿到寶了!”
“這位郎君是我先瞧見的,得先讓給我才是,今晚誰都別想與我争!”
“......”
楚寧一度睜大了眼睛。她原以為帶容澈這樣一位谪仙下來,只會令衆鬼忌憚他的身份,卻忽視了他這個人本身對鬼衆的吸引力。
即便他站在那裏,什麽都不說,那些女鬼也會不顧一切地撲過來,如狼似虎。就如同此時此刻。
容澈只覺自己被一群聒噪的女鬼圍住,眉間微皺,下意識尋楚寧的身影,動辄間感受到人群中伸出一只柔嫩的手一把将他拉至身後,随即轉向那些莺莺燕燕道:“不好意思了諸位,這位郎君是本王看上的人。若你們當真感染指,大可一試,本王也不介意再多一名手下敗将!”
此時,方才還喧鬧的集市霎時安靜了下來,有那眼尖的鬼喊出聲來:“公主殿下!那是公主殿下看上的男人,她們居然也不自量力地想去撩撥,真不知是哪裏來的膽子!”
接着又有聲音傳來:“公主殿下身旁的那人,怎麽看着頗有些眼熟,倒像是在何處見過似的。”
楚寧立在人群中,自是也聽到了這些,對上了容澈的目光,她喑聲說了句“跑?”,容澈應允後,她給餘下的墨寒及噬夢獸丢下句稍後彙合的話,便帶着容澈快步離開了此處。
又是一陣小跑,兩人來到了一處略微清淨些的橋邊。
楚寧大口喘完氣後便直接在臺階上坐下了,“我不行了,容澈。今日若是再來一趟,我這副老骨頭怕是折騰不動了!怎麽今日去哪裏都不順,哪兒都能碰着這樣的人!我也是長見識了!”
才剛跑完便坐下,于身體并無益處,況又是坐在冰冷的石階上,容澈本欲将她一把拉起,可見她實在累的厲害,最後不覺間自己竟也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容澈笑道:“今日再不會了。不過,若不是殿下動辄就帶我着我跑,我想,這個世上還有一種名為‘法術’的辦法。”
楚寧愕然,她好像忘記了自己會法術這回事,也忘記了自己身旁就是一位法力高強的仙君。她居然把這些事情都抛在腦後,一日間只做了兩件事,落荒而逃!
尤其,這還發生在一位鬼王與仙君身上。若是傳了出去,只怕就夠三界衆人笑上好幾百年了。
楚寧只得笑道:“這話雖不假,可容澈君也該好好反省自己了!若非你聲名過盛、又格外地受人歡迎,我今日也是沒必要如此的!畢竟,那個什麽最想一度春宵仙君排行榜上的人也不是我呀!”
她這一天,若非不是為了替容澈擺脫一衆聒噪的女鬼,也是不至于落到這種地步的。所以是果真是她太閑了?
容澈輕笑,“是,在下定會反省。只不過,我如今是殿下的人,殿下不是也說好了要保護好在下?”
他說這話時,仿佛在說着尋常不過的詞句,絲毫未注意到這句話中所含的旖旎之意。反倒是眼眸含笑,語氣清泠。
楚寧側過臉去,只見男子随意坐在石階之上,素袍淺笑,宛然一位霁月清風的離塵仙人,卻又與這方污濁喧鬧的鬼市毫不維和。
她一時看呆了,憶起了從前的這位郎君,一瞬間,就很想問他:容澈,為何會如此?
為何會這樣護着自己、順從自己、甚至寵着自己?
你沒有欠我什麽,也并未作出何對不起我的事情。即便發生了那些事,我也沒有怪你什麽。真的。
只不過,看着這樣明淨的面容,她又一時之間什麽都說不出來,不願驚擾了這片刻的寧靜。
漸漸,竟傳來一陣撲鼻醇香,如絲如縷,寸寸勾人心魂。細細聞之,竟是果子酒的味道。
楚寧眼中亮起,道:“容澈,你想不想......”
兩人一路尋去,發覺是家不俗的酒肆,店主是位性子直爽的中年男子,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北方過來的。他們要了一壺酒加兩個小菜,店主端上時,還給他們送了道點心。
許是因時間尚早,店內的人并不多。只不過待到他們喝過一盅酒後,店內就聽見一陣罵罵咧咧的吵嚷聲。
“老板,不是讓給我上那出自北鳶的店內招牌酒?怎麽上的是這個玩意兒,你怎麽糊弄人呢?”
這人面上已現出醉态,像是這裏的常客。
店主忙出面賠笑:“方才上酒之時已向您說道過了,這酒,本店當真是售完了,且也當真沒有存貨了。若是您實在不滿意,我再親自賠您一份本店的招牌小菜可好?”
“上次來你也是這樣糊弄我的!這次還想給我來這套?不行,我就要喝那酒!你肯定是自己藏了不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
“這......是真沒有了!您怎麽就是不信呢?大不了你去問問別家,看這酒哪裏還有剩的!我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人,經不起你這樣的折騰。來來來,酒錢我都給你,去別家看看吧。”
......
楚寧本在那酒客發作之時就皺了眉,欲離了此地,可見容澈聽得認真,便也仔細聽了下來。
楚寧問道:“容澈,你可是想到了什麽嗎?”
容澈聞聲,答道:“也沒什麽,只是想起了我先時在天界看過的一份卷宗,也是與北鳶有關。”
楚寧接着問:“卷宗?是何時的?與這酒也有幹系嗎?”
容澈道:“非也。是前幾年的一件案子,不過當時已交給另一位仙君處理了,我略略看了幾眼,也與這北鳶相關。”
楚寧聽後,思忖片刻,喚來了店主。
“店家,不瞞你說,我們夫妻二人正準備去那北鳶,方才聽聞你們在說什麽北鳶的酒,想跟您打聽打聽這酒究竟有什麽來頭,我們到時候去了也好捎上一些回來不是。”
店主本還存了些疑慮,聽她這麽一說,也不含糊,直接道:“這酒怕是再買不到了。二位若是專為那酒去北鳶,怕是要失望了。”
楚寧不解,問道:“這是為何?不是說這酒十分有名嗎?難道朝廷說禁就禁了?”
店主感嘆道:“并非是朝廷禁了,而是缺了一味原料。這酒出自北鳶,雖說配方也無甚特殊的,只是那原料卻是缺一不可,亦是來自此地。只不過近幾年不知為何産量竟越發少了,像是遭了什麽禍事般。我雖說也是來自北邊,可一直都在南邊做生意,對這其中緣由,也是知之不多。”
是原料的問題?這北鳶國她雖并未去過,但關于這酒的事也是第一次聽聞。但聽上去也未有何疑點之處。天災人禍,世事無常,亦是最常。
店主見他們并無惡意,便又道:“其實若只是關于這酒的事,的确也有些天災的意味,只是巧的是,說起來,這北鳶的國主染上病的年歲竟與這酒相差無幾,亦是無獨有偶,一樁怪談了。”
楚寧因問:“店家,這又是怎麽一回事?你方便同我們透露一二嗎?”
店家道:“其實我也是道聽途說,具體的亦知之不多。只聽聞北鳶的這一代國主乃一位英才天子,年少即位便叱咤群雄,建立一代偉業,令鄰邦紛紛聞風喪膽。原以為這樣的盛況能持續數十年,可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年,這位國君便染上了怪病,日漸衰落下去......”
“我之所以覺得巧合,也是因這兩件事發作的時間似乎并不遠,這才将他們聯系上了。兩位客官當作閑話聽聽便好了,若是叫我說出個所以然來,那就不成了。”
兩人又與這店主說了些閑話,這才離了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