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纖雲藏巧(四) “你倒是癡心
待尋到那章家姑娘口中的錦芳齋時,楚寧下意識呼了口氣,還好,這回也尚未迷路。
她四下打量着,發現不過是一間尋常的糕點鋪,亦無甚特別之處。擡了腳剛往裏走,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位個頭低矮、身量較小的小厮,攔在身前要為她介紹店中的點心。
“......姑娘要不嘗嘗這杏仁酥與榛子酥,乃是本店的招牌特色,城中娘子們無有不喜的!”
楚寧聽了,并未打算拒絕。她一向喜甜食,若非惦記着尋人,恐怕她一來到這糕點鋪子就要挪不動腳了,還會等着旁人來引?她往前走了三兩步,拿起一塊榛子酥,正欲塞到嘴裏去時,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氣。
她唇邊浮現一抹淡淡笑意,手上動作未停,心道還真是入口香甜,惹人回味。
“這位小哥,麻煩幫我包上一些這個、還有剛剛看的那幾樣。”
“好,姑娘您在這邊稍等一下。”小厮聽了,面上一喜,忙動手準備起來。
楚寧趁沒人注意,悄悄去了裏間。看着空無一人的屋子,她并未意外,若是這樣容易被她尋到,這人也就不會出現在章府了。
掃視了一番屋中,最後視線定格在茶幾上的一個茶杯上。白瓷瑩潤,指中傳來溫熱觸感,杯口上還有一抹桃紅唇印,屋中那熟悉的香氣還未散盡。
楚寧眉眼一彎,那人還在附近。
見這鋪子并未別的屋室,楚寧便在後院找了堵牆翻了過去,落地站穩後,發現自己身處一條破落的街巷中,周遭的人聲似乎都被隔離遠去,只剩下不時吹進的陣陣涼風。
正思忖着往哪邊走,便聽見不遠處傳來幾聲低語,她忙尋了個隐蔽的角落掩去自己的身影。
“......姐姐,你的意思是,近日我都不要再出去了?”入耳的是稚嫩的童聲。
“嗯。近來這城內不甚太平,而且,那位也來了,我擔心......”
楚寧眼皮一跳,這聲音......
“我知道了,昨夜若非姐姐提醒,我恐怕已經被發現了,我都聽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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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說了幾句旁的,只是終究未駐足過久,不一會兒便走遠了。
楚寧這才現了身,正好一陣風從巷口吹來,是那股熟悉的淡香。她心中已然明了,原來她要尋的,便是昨日接待她的那位掌櫃。至于昨夜出現的聲音,楚寧擡眸看見那道低矮的身影,竟是這麽個小童!
也難怪了,歷來噬夢獸現身時,都是這副懵懂的少年郎模樣,一臉的人畜無害,可到了夜間,便會偷偷潛入卧室噬人夢境亦或替人造夢。
不過後一種情形是極少的,又或者說,那噬夢獸極少會心甘情願贈人美夢。更多的,則是将夢境直接一口吞了入肚,化作自身的修為與精血。雖說丢了夢相較于失了性命而言算不上什麽大事,可久而久之,亦會使人魂魄受損,輕者夢魇纏身,重者神經錯亂......
楚寧掰着手指算了算,正好同那傳言對上了。昨夜那噬夢獸多半也是要來尋她的,不過卻被那掌櫃及時阻了。思及此處,她頓了一下,那位女掌櫃既是與噬夢獸一同,想來亦非常人,只是她口中的“那位”指的又會是誰?她去章府,又是為了什麽?
倏忽間,楚寧似是想起了些什麽,忙離開了這巷子往回走。
也虧得楚寧還不忘将方才買的點心一同帶走,只是回到章府時,天已黑了個透。
甫一踏進院子,便瞧見章家小姐憂慮的神情,她下意識看過去,那間屋子仍舊緊閉着,亦聞不見任何聲響。因布了層結界的緣故,她雖感知得到裏面人的存在,卻無法知曉其中的境況。
“章姑娘,我離開後,可有人來過此處?”
章寅之聽了,搖頭道:“我一直守在此處,不敢輕易放人進來,是以無人來過此處。”
章家小姐說的懇切,楚寧自是不疑。只是無人來過,要麽是真的沒有人出現過,要麽則是那人出現了,沒能被察覺而已。若是如此,那麽......她正心亂時,吱呀的一聲傳來,不遠處的門被打開了。
容澈的月白衣袍出現在視線中,依舊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樣,只是眉眼間似乎多了幾分疲色。
楚寧感受到那人投來的目光,便與章家小姐一同迎上前去。
“好了?”她來到廊下,下意識站到容澈身邊。
容澈微微颔首,應了聲“嗯。”
“瞧,我就說吧,就沒有我們容澈君治不好的病人!姑娘這下可放心了?”楚寧笑着對章寅之道。
“是,容公子妙手!”章寅之應道,目光卻在屋內盤桓。
見狀,容澈道:“他大約還要一兩日才能醒來,不過......”他垂眸、頓了頓,随即道:“無事,若他醒了,章姑娘就派人去月華軒通知我即可。這兩日就勞煩姑娘悉心照料一番了。”
“容公子這是哪裏的話,寅之自當盡心照顧,只是勞累公子這一日了。容公子與楚姑娘若是不嫌棄,可以在府上的廂房歇下,也免來回不便。”章寅之道。
楚寧記着白日的事,剛欲開口婉拒,便聞得容澈道了聲:“不必了。”清冷沉靜中透着幾分疏離,是他一貫拒人的口吻。
章寅之也不便再強留下他們,詢問了幾句注意事宜,又将人送到門口,這才折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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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沉,朦胧月光下,白日的喧鬧繁複都盡數散去,只餘下兩道身影并肩而行。
楚寧腦中都是今日發生之事,故而走地極為緩慢,亦未注意到身側之人的異樣。
“我懷疑,這座城中還藏着些別的什麽。”她開口說道。且不說他們在閨閣女子屋中找到蒼梧這事,自打他們昨夜入城來,便處處透着古怪。接連拒收人的客棧、月華軒夜間的驚擾、暗中窺視的客棧掌櫃以及那還未露面的噬夢獸,就連這空氣中都充斥着淡淡杏花香,可如今又不是春日裏,又不見花樹,何來香氣?而且,這味道似乎還與那位掌櫃身上的有七八分相似......
似乎有答案在腦海中就要呼之欲出了,可她卻一時堪破不出。
“殿下今日沒亂跑?”容澈的聲音從一側上方傳來,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跑出去又自己回來了算嗎?
楚寧咬着唇笑着答了句:“算是吧。”
“殿下......有長進!”容澈輕笑道,眸中似有淡淡笑意,神色亦是難得一見的溫和。
楚寧心中閃過一絲錯愕,她、沒聽錯吧,容澈這是在......誇她?壓下心中的疑問,她問道:“還未問你,那位蒼梧大人現在如何了?”她記得方才容澈似乎刻意回避了些什麽,以為是不便在那位章家小姐面前說出。
聞言,容澈思緒微動,腦中閃過今日屋中的景象,道:“嗯。他雖傷重,但也并非無法救治,我渡了些修為給他,想來再修養幾日便能挪動了。”
楚寧不動聲色地看着容澈,心道:他不在那章家小姐面前提,除了并非必要,大約還是不願讓那位蒼梧仙君知曉了。如此說來,那蒼梧仙君必定是傷得極重,否則斷沒有令旁的仙君以自身修為相護。她又見容澈面色似乎較晨時又蒼白了幾分,心下便有了大概,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麽。
兩人就這樣一路回了客棧。因記着先前發生的事兒,又見容澈已勞累了一日,楚寧便打定主意只身前去會那位掌櫃。
借故從容澈身邊溜出後,楚寧打聽了那掌櫃的居所正欲過去時,卻在路過一間廂房時停住了腳步,這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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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妩立在屋中,微微垂首,姿容謙恭,不敢直視窗前負手而立、背對着她的男子。只透過餘光見到那人素色的衣袍一角,想到昨日亦見過一位如此裝扮的男子,不過那位給人的感受是疏離驕矜,而這位......
她偷瞄了一眼,随即将目光收回,縱使她已在此地上千年,見過的人數以萬計,也仍舊看不透這人。她只知那人每年入秋都會來此處暫居,從未改變。其他的,便知之甚少了。
在心中忖度片刻,她開口道:“離那日子尚有月餘,您此番前來,是......”正說着,那人忽然轉過身來,撞入她的眼眶中,她一驚,瞬時息了聲音。
那人卻淡淡一笑,漫不經心地問起:“你在此處千年,今後可有何打算?”
唐妩面上一怔,未想到這人會問她這個問題,稍稍思索,搖了搖頭。她能有何打算呢,她這些年守在此地、寸步不離,不過是盼着能見到那人罷了。若真要問她想做些什麽,那大約是向那人讨要一個交代,一句承諾吧。
“你倒是癡心。”男子說着,帶了三分譏诮與戲谑。
唐妩不是沒有聽過旁人如此稱她,卻還是下意識扣起了掌心,心中不覺生出一股憋悶感,卻在聽到接下來的話時睜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