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蓮葉浮塵(三) 殿下這些年倒是穩重了……
他們按顯示的方位尋過去時,發現那地方就在鄰近的一座山上,只不過似乎是被施了什麽障眼法,才讓他們在空中頗費了些功夫,未能即刻找到。
為免打草驚蛇,二人落在了半山腰的一片樹林中,欲步行過去。只是尚未走多遠,便遠遠瞧見其中一棵樹上綁着一個人,似乎已經昏了過去。
楚寧皺着眉将他解開,這才發現這人的外袍雖已皺亂不堪,卻不是普通的料子,袖口以金線點綴,腰間佩玉色澤瑩潤,容貌亦稱得上端莊秀麗,想必不是尋常之人。
她還欲在這人身上搜出些什麽,卻聽得身旁之人道了聲“殿下。”
楚寧轉過頭來,見他面容依舊,并未瞧出何變化,只是目光似乎地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這人興許與這山中怪物有關系。”楚寧将那男子放在一邊,站起身來對容澈說道。
方才在半空中時,并未見到這附近有什麽人家住戶,此人又形貌不凡,那便只剩下一種可能了,他是被那“東西”抓來的。
只是,為何會是男子?那“東西”不是只抓小姑娘?
容澈亦回了聲“嗯。”
楚寧望着他,腦中倏忽閃過一個答案,“他不會是——”
“不是。”
沒想到她還未說完,便被否決了,語氣堅決。好吧,她不過剛好想起了那位男扮女裝的仙使,說起來二人能找到此地,還要多虧了他的大義舍身。
楚寧自知失言,便主動閉上了嘴,別開臉往四周看去。
林空夜深,朦胧月色中唯見樹影重重,依稀可聞見簌簌樹葉作響,卻在風止後更顯寥落,是山中慣常的幽靜。
若不是有事在身,恐怕她早就找了棵樹上去見周公了,只不過她打的如意算盤似乎就沒有能實現的。便如此時,躺在樹旁的男子突然就有了動靜,開口說了些什麽,斷續吐出幾個字來。
“六姑娘......你.....何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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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清楚,六姑娘是誰?”楚寧忙走上前去,欲聽個清楚。
“六姑娘......”只不過這男子似乎仍在昏迷中,并未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麽。
“殿下,先繼續往前吧,這人既昏迷着,一時半會兒當不會醒來。”容澈在一旁道。
見狀,楚寧也只得作罷。她起身,見容澈施了個護身罩的法将這人隐去了身形,繼而又一言不發地往前行去。
四下僻靜無人,唯見一白一紅兩道身影緩緩前行,一路無言。
楚寧心中卻頗不平靜,這樣似乎回到了從前。彼時她尚不是一方鬼王,容澈亦不是受人景仰的仙君。她時常去纏着他、給他添亂,樂此不疲,而他最初時總是被惹惱,到後來便惱都沒有了,只是不理她。
那時她便想明白了,容澈自小修的是君子之道、帝王之術,視德禮修養為至上品格,自然是不喜她這個沒規沒矩、不學無術的公主殿下了。
只不過她一直還以為他們以後會有機會時日好好相處,不曾想......
“你、你做什麽?”楚寧身子一僵,低頭看自己突然被扣住的手腕,從方才的思緒中收攏了心神。
“殿下仔細聽。”容澈面色肅然,示意她辨認這林間的異常。
楚寧雖心存疑惑,卻也不敢大意,方才是她走神了。她沉下心來去感知這裏的怪異之處,不多時,便有了答案。
是笑聲!
細碎的、輕盈的、女子發出的陣陣笑聲!
從這片林子的深處傳來,雖然微不可查,卻是真切存在的!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有了大概,不由加快了腳步 ,朝那聲音而去。
随着他們愈加靠近,這笑聲也愈為清晰。不多時,二人眼前便出現一方古樸宅院,大門緊閉,其上鏽跡斑斑,院牆亦殘破不堪,藤蔓瘋長于上,甚是陰詭煞人。
似乎就是這裏了,不過楚寧心中卻生出幾分異樣的感受,她總覺得,這裏面的“東西”是與她有關的。正猶豫着是否破門而入,容澈已握了她的手腕帶她往院落左側去了。
“她們不在這裏。”容澈向她解釋道。
“容澈,你還記得......”她想起另一件事,或許與這裏面的怪有關。
“什麽?”容澈停了下來,望向她的眼睛,似有不解。
楚寧想了一想,又搖頭,“沒什麽,許是我想多了。”又或許,他也不知道答案。若是這樣,便也沒有再問的必要了。
容澈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這才移開,留下瘦削清冷的側頰。
牆內的笑聲更加肆意了,卻不像是故意為之,反而有幾分發自肺腑的意味。兩人尋了一隐僻之處翻了過去,卻在見到院中情景時不禁愕然。
宅院之內,是與外面全然不同的一方世界。
楚寧在這三界之中雖被人尊稱一聲“公主殿下”,卻也是掌管一方安寧的鬼王,這千年來除了種地養花教化鬼民,自然也見過了不少鬼的府邸巢穴,本以為自己對這世間魑魅魍魉已有了些見識,見到如今這個,才曉得學無止境、鬼無定性講的是什麽。
不是陰詭惡煞的深淵煉獄,亦非虛幻迷離的水晶宮殿,而似一副徐徐展開的寫意畫,蒼山碧水,茂林修竹,其中芬芳自來、生機無限。身穿七彩紗衣的女子們三五成群,嬉戲作樂,宛若桃源再現。
原來之前的笑聲,便是這樣來的!
二人俱是一震,險些忘記要掩藏身影。
忽然不知從何處掉下一只紙鳶,正好落在他們腳邊。随即又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二人遂順勢躲入一旁的竹林裏。
不多時,一位着黃衫的姑娘便慢慢尋了過來,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
“咦,剛才是落在這邊的呀!”她小聲說道,目光在四周中搜尋着,卻始終都沒見到那只紙鳶。她正欲離了此地往別處尋去時,卻聽得身後響起女子清悅靈婉的聲音。
“你是在尋這個的嗎?”一紅衣女子立在斑駁鳳影下,手執一只紙鳶,朝那姑娘清淺一笑。
那姑娘怔怔轉過頭來,在看見那紙鳶時眼中霎時有了光亮,笑吟吟地說:“正是呢!”她接過那紙鳶,發現并無不妥,心中松了口氣,“還好找到了,否則姐姐該要生氣了!”
“你姐姐是何人,也在此處?”
“你竟然不知道嗎?我姐姐是——”話還未說出口,她擡眼,看見一張陌生的面孔,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戒備神色,“你是何人,我為何要告訴你?還有,你是何時來這兒的,我為何從沒見過你?”她邊說着身子慢慢往後退,似乎是想趁機跑掉。
“姑娘家家的要乖乖聽話才好!”楚寧望着面前警惕的小丫頭,正思考着是将她敲暈過去還是直接綁了,不想還未等她動手,人已倒了下去。
一襲月白長袍出現在了視線之中,容澈極淡的聲音傳來:“多說無益。”說罷擡手将這姑娘挪去了一旁,沒有絲毫憐惜之意。
楚寧在一旁看着,都有點替起這小姑娘心疼起來。
不過沒過一會兒,她便又睜開了眼,可眸中黯淡無關,全然一副聽話人偶的模樣。
楚寧知是容澈施的傀儡術起作用了,便也不再浪費時間,直接盤問:“你方才提及的‘姐姐’究竟是何人?”
“姐姐她是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她将我們接到這裏作客,給我們穿好看的衣裳,吃可多可多好吃的,還陪我們玩,講故事給我們聽。我喜歡姐姐,誰也別想傷害姐姐。”
“我來時姐姐便在這裏了,旁的我也不知道。姐姐身上的确有兩個鈴铛,不過是挂在腳腕上的,好像沒辦法取下來。我有一次想要偷偷幫她将鈴铛摘下來,結果被她發現後還罵了我。”
“姐姐方才接了一位客人回來,正在後山設宴款待呢!不過那位客人似乎不太喜歡這裏,連帶着姐姐也不悅了起來。”
......
楚寧一一問道,這姑娘也就一一作答了,整個過程可謂流暢無阻,楚寧都覺得自己頗有些無用武之地。
“早回我的話不就好了嘛?年紀輕輕的倒是一點也不傻,什麽都知道。這下好了,你就乖乖在這兒躺上一會兒吧。”楚寧将這姑娘安置好後,起身發現容澈正看着自己。
“我有說錯什麽嗎?還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楚寧有些摸不着頭腦,這個人他已許久未見了,總覺得今夜兩人相處起來有些......不太一樣。
然而下一秒容澈卻笑了,聲色清淺,眉目疏朗,若松風玉露,絲絲沁入心府。
“殿下這些年倒是穩重了不少。”
這是在說.....她?楚寧面上有些不甚自然,若這話是從旁人嘴裏說出的也就罷了,畢竟她究竟如何,外界之人其實并不真的清楚。可這又不是旁人,而是容澈,一個從來見到她都是皺着眉、離得遠遠的人,可如今卻笑着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從前還沒見容澈笑過。
“......你家那位仙使應該也在那兒,我們還是想想如何把他救出來吧。”楚寧又看了一眼面前之人,讪讪道。
容澈聽後,斂去了笑意,稍加思忖,道:“若這姑娘方才說的都是真的,那他應不會有生命之危。不過......大約會受些罪。”
楚寧點頭,據這位黃衫女所言,那人将鎮上的年輕姑娘抓來此處,并不是要來取她們性命的,是以也不會對女身的那位仙使下手。除了——
他已然被發現了!
楚寧想到這裏,先前心中的歉意便更重了。若不是她,說不定單憑容澈,那仙使早被救出了。
“那我們快去尋他吧!”她說着便下意識握住了容澈的小臂,欲立刻去救出那仙使。
身旁之人清瘦的身軀似乎怔了片刻,才聽得他輕聲道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