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從聽到這個聲音起,我的心髒就如同死水被投入巨石,砸起驚濤駭浪。
廣場中烏泱泱的人群忽然就像是遇到了什麽令他們極為震懾驚懼的事情一樣,如退潮的海水般朝四周散開,将憑空出現在正中央的一道熟悉身影清晰的映入我的眼簾。
來人一襲紅衣,耀眼的刺目,襯得他那墨發雪膚愈發的豔麗生光,仿若鳳凰還朝,仙人臨世,讓人覺得自己多看他一眼都是亵渎了神明。
而他卻仰頭看向了高臺,看向了我,日出的光芒灑在了他的身上,帶來了熱切又濃烈的希望。
明亦心,他來了。
我連呼吸都開始有些不穩,情不自禁就想往前沖下高臺,用盡全力奔向他。
但我剛剛才邁出去一步,就被拉了回來。
姚雲輕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力氣大的簡直快要把我的骨頭也給捏碎。
“師父,別沖動。”
他的臉上依舊是風淡風輕,說出的話卻無端端的叫人齒冷。
“下面可是很危險的,你還是乖乖的呆在我身邊比較好。”
“你給我放手!”
我咬着牙拼命的掙紮,但我的這點子力氣同他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他捏住我的手腕提高,扣住了我的脈門,只稍稍壓入些真氣,就令我手腳發軟,五髒六腑都開始疼痛了起來。
“師父,我也不想這樣對你,但你不要逼我。”
姚雲輕的眼中帶着寒芒點點,語氣更是從未有過的偏執陰鸷。
“我絕不會放手!”
明亦心衣帶飄揚,如仙鶴展翅一般,迎風躍起,身形快的幾乎讓人連殘影都看不清,直沖高臺而來。
“這,這······”齊仲成吓的臉色發白,慌慌張張的往後退,驚恐的幾乎要栽倒在地。
“他來,來了,怎麽辦?怎麽辦!”
姚雲輕蔑然的看了他一眼,并不說話,只擡手輕輕一揮,從高臺的兩旁迅速的出來了幾排衣着幹練的內門弟子。
他們的手上都拿着造型奇特的弓弩,身後背着箭袋,訓練有素的站到了高臺的圍欄後,搭箭上努,對準了明亦心,都無需姚雲輕下令指揮,一排射完,第二排迅速自覺補上,依次遞進,不叫漫天箭矢有絲毫空缺的地方。
而這些利箭又不是尋常的羽箭,它們箭頭上綁着火硫石,在風中一觸即燃,若是躲避不及時,就會當場被炸的粉身碎骨。
明亦心袍袖翻卷,真氣猶如大海磅礴,洶湧澎湃,将迎面而來的箭矢盡數打落,但這些箭矢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似的,在半空中連續不斷的織成了一張巨網,阻斷了明亦心的去路,讓他不能接近高臺分毫。
我緊張的後背都僵直了,手心裏全是冷汗。
有好幾次,都有箭矢險險擦着明亦心的身側過去,若是稍稍再偏一點兒,就會射中他,讓他就此隕落摔下地。
“走!快走啊!”
我聲嘶力竭的朝下面喊話,用力到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我只希望他能聽見,不要再飛蛾撲火一樣向上沖。
對我來說,沒有什麽比他的命更為的重要。
透過烏雲蔽日一般的箭雨,我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明亦心朝我深深的看了一眼,這一眼飽含了無數在此刻無法訴諸于口的情感,頃刻間融化在了我的心裏。
我知道,他聽見了。
好比飛鳥驚鴻,蜻蜓點水,明亦心身形變化萬千,堪堪避開了箭矢的猛烈攻擊,霎時間便落到了廣場的遠處。
齊仲成這才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後怕不已的對着姚雲輕說道:“你不是說他走火入魔在閉關,就算是我們打到懷靈宮門口他都不知道,怎麽會突然在這兒出現?”
姚雲輕沒說話,嘴角緊抿,眼睛緊緊盯着下方,絲毫沒有松懈。
齊仲成見他不搭理自己,越發的急躁,滿臉都是憂心忡忡。
“明亦心的武功可是冠絕天下,萬夫莫敵,你這箭陣雖說厲害,可也只能抵擋一時,待會兒要是箭矢用盡,他又沖上來怎麽辦?對了,他還會召傀儡,還有懷靈宮的那些弟子······”“慌什麽?”
姚雲輕此刻在他面前,完全沒了往昔謙虛有禮的晚輩形象,變得十分的不耐煩。
“他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
齊仲成愣了下,仿佛是被點醒了一樣,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腦門。
“對啊,從懷靈宮來此,便是最快也要五天才能到,可他卻在三天內趕過來了,定是耗盡全身真氣,日夜兼程拼了命的,他手底下的那些弟子和傀儡被甩在了身後,一時半會兒怕是追不上來,若是只有他一個人,我們倒還是有些勝算。”
“不是有些勝算,是勝算已定。”
姚雲輕眼神晦暗,冷哼了聲道:“他閉關未成,強行出關,經脈必然受損,再加上遠途跋涉,此刻內力枯竭不繼,支撐不了多久的,他武功再高強又如何,雙拳難敵四手,眼下場中各門派的人加起來上萬不止,難道還殺不了他一個嗎?”
“是啊!”
齊仲成越發像吃了定心丸一樣,讓持令旗的弟子揮舞旗子向底下發出了全力進攻的號令。
原本只是少部分膽大貪功的門派想趁明亦心剛從箭陣中退下來立足未穩之時,朝他圍攻,現在此次聯盟的領頭人都下了令了,其他未動手的門派都有些擔心,若還在一邊觀望,只怕事後瓜分懷靈宮地盤時會被揪住這個錯漏吃虧,所以一時也不再猶豫,紛紛拔劍出鞘,前赴後繼的朝明亦心撲了過去。
我在高臺之上,只看見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圍住了明亦心,像是烏鴉搶食,黑乎乎的一片,兇殘又貪婪,光是看着就令人頭皮發麻,膽戰心驚。
姚雲輕一直緊抓着我的手腕不放,自然也是感受到了我的胳膊都在微微顫抖,明顯已經是忐忑不安,精神都快緊張到頻臨崩潰的地步了。
“別害怕,師父。”
他放軟了口氣,試圖安慰我。
“明亦心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你,而且,會比他更好,以後,我還會當武林盟主,這天下所有的一切,我任你予取予求,這輩子永遠安樂無憂。”
“可我什麽都不要。”
我看也不看他,因為剛才的大喊,聲音都還有些啞,但我還是一字一頓的說出了我想說的話。
“我只要明亦心,他如果今天死在了這兒,我絕不會獨活。”
姚雲輕沉默着,手指卻更加用力的攥住了我,像是怕稍一松手我就會如泡影一般消失不見似的。
“不會的。”
他說道:“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會活的好好的,永遠陪在我身邊。”
我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若我當真一心求死,他就會采用風蝶的那個馊主意,用藥洗去我的記憶,哪怕只留的住我的一具軀殼,他也要強留。
在我眼裏,他一直就是個孩子,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他對我起了這樣的心思,有了這樣的執念,若是我能早一點察覺,提前防範,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可惜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後悔藥可吃,事情走到了這一步,我也無可挽回了。
驀地,場中那将明亦心圍得密不透風的人牆忽然就土崩瓦解,像是被巨浪拍飛的碎石,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砸在廣場的四周,彌漫出一片血光。
明亦心就從那屍山血海中緩步而來,眉眼帶煞,周身殺氣彌漫,令人望而生畏。
齊仲成見這麽多人都制不住明亦心一個,頓時恐慌的又面如土色,求救似的看向姚雲輕。
“完了,完了,怕是攔不住他啊,現在該怎麽辦?”
姚雲輕冷着一張臉,像是極為的嫌棄這個老廢物,不接他的話,直接擡手,再一次的讓那些弓弩手準備,只待明亦心有飛身上來的打算,就萬箭齊發,置他與死地。
我心裏清楚,姚雲輕之前說明亦心因為強行出關而經脈受損的話,并非是危言聳聽,他本來就面臨着走火入魔的困境,三年前的那場重創,讓他至今都沒有恢複如初,經過剛才的這一輪血戰,他氣力已竭,幾乎不可能從這第二場箭雨的兇猛攻勢下飛上來,只會白白送命。
眼看着姚雲輕就要揮手下令射箭,我一陣心虛氣短,眼前發黑,整個人都軟綿綿的沒了力氣,若不是姚雲輕抓着我,怕是我已經倒在了地上。
“師父?”
姚雲輕見我情況不對,神色立時就變了,松開我的手腕,扶住了我的肩膀,急切的問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我的臉似乎都因為疼痛而皺成了一團,揪住他華貴的衣服,斷斷續續的開口。
“好難受,我,我好疼······”“怎麽會突然疼成這樣?”
姚雲輕眉宇間剛才的陰鸷和晦暗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慌張失措,急的眼圈都紅了,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稚氣純真的小少年一樣。
“師父別怕,我這就帶你走······”他的話還未說完,突然就卡了殼兒,噎在了那兒。
因為我從他衣襟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了一把匕首。
那是當初,在帶他回淵合宗的船上,我親手送給他的禮物,他說過,會一直貼身珍藏。
我記住了他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