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月的海城還不熱,溫度适宜。
已經是下午放學的時間,海城一中的校園裏還有三三兩兩結伴同行的學生,操場上打球的男生剛剛散去。
“謝庭玉,我先走了,回晚了我老媽又要河東獅吼。”吳文聲提起放在地上的書包單挎在肩上,向謝庭玉招呼一聲就飛奔出操場。
謝庭玉頭都沒回,只揚起手向後示意一下。
少年身材高挑,像迎風拔節的白楊,在他的身上除了有這個年齡應該有的朝氣外還多了點與衆不同的清冷貴氣。
他随便薅了一把額前被汗濕的頭發,露出飽滿白皙的額頭。
校服外套被随意地拿在手裏,簌簌綠葉聲驚起白色衣角。
夕陽在他身後不停追逐,把地上的影子無限拉長。
謝庭玉回教室拿書包和水杯。
以往這個時候只有值日生還在教室,但是今天教室裏一片寂靜,沒有平時做值日學生打鬧的聲音。
謝庭玉的座位在靠走廊的最後一排,從後門進去第一個就是他的座位。
所以當謝庭玉從後門進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那個人,那個人似乎也聽到了有人進來的聲音,一轉頭,四目相對。
窗戶是開着的,所以當周歲禾在金色的餘晖中驀然轉頭和謝庭玉對視的時候,他的頭發、他的睫毛、他的全身都籠在光輝中,這光輝是暖暖的、是溫柔的、甚至是暧昧的,但恰好讓周歲禾美的發光。
這一幕讓謝庭玉記了一輩子,尤其是在失去周歲禾的那七年裏,他自我折磨般地反複回憶。就算謝庭玉在同學眼裏是一個冷靜自持的人,但少年的心最易躁動,就像靜默深山響起暮鼓晨鐘,而他剛好聽到,此一時的心動,成了一生的信仰。
猝不及防的對視讓周歲禾慌張地垂下了眼,他平日裏話少,除了學習還是學習,一放學就趕着回家,和班上的同學交流不多,雖然已經到高二了,但他和班上的許多同學都沒說過話,其中就包括謝庭玉。
但他記得謝庭玉,因為他一直是第二名,而第一名也一直是謝庭玉。
慌忙轉頭的後果就是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周歲禾捂着自己的喉嚨咳的滿臉通紅,連生理性的眼淚都咳了出來。
這時一雙手輕輕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你沒事吧?”
周歲禾擺擺手:“沒事。”
“就是不小心把糖吞下去了。”
聲音極小,話語裏還有一絲尴尬,幸好教室裏足夠安靜謝庭玉才聽到。
這話不知道該怎麽接,謝庭玉一時失語。
周歲禾說完更覺得尴尬,這麽大了吃糖被人發現就 算了,還被人當場目擊被糖卡住喉嚨的場面。
哎!有點丢臉啊。
他向來臉皮薄,跟不熟的人說話臉都能紅上半天,所以他平時不太主動和同學交流,再加上一放學就要趕回家陪伴奶奶,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他冷漠不好接近。
周歲禾想悄悄擡頭看一眼。
下一秒他又臉色爆紅地低下了頭,因為正對上謝庭玉的視線。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低笑。
“果然被謝庭玉嘲笑了。”周歲禾在心裏默默想着。
“喝點水吧。”屬于周歲禾的藍色水杯遞到了面前。
周歲禾伸手接過,這才敢真正和謝庭玉對視:“謝謝。”
“不客氣。”謝庭玉回答,接着又問他,“教室要鎖門了,要走嗎?”
“嗯,要走。”
筆記已經做的差不多,周歲禾把面前的課本收到書包裏。
謝庭玉的書包是已經收好了的,他直接提起書包走出教室。周歲禾一一把課本、作業疊好裝在包裏,又慢吞吞去鎖教室門。
他在拖延時間,想等謝庭玉走遠一會兒再走。
主要是....一起走多尴尬啊。
等他花了将近五分鐘做完這一切後,估摸着謝庭玉應該走出去很遠了,他才下樓梯。
當周歲禾走到最後一個樓梯口看到站着的謝庭玉的時候,他禁不住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磨蹭的時間太短,或者謝庭玉走路太慢,可是不對啊,謝庭玉腿這麽長。
“你怎麽還沒走?”周歲禾硬着頭皮打了個招呼。
“等你。”
“....等我.....做什麽?”第一次有人等周歲禾放學,這種感覺讓他特別不适應,甚至有些緊張,下意識握了握拳頭又張開雙手貼在褲縫處蹭了蹭,這是周歲禾緊張時候的反應動作,有些人緊張的時候喜歡喝水,有些人喜歡上廁所,周歲禾緊張的時候喜歡用掌心蹭褲子,他總覺得手心裏有汗,而且那種實物接觸的感覺讓他安心。
“等你一起走。”
“哦,等我啊..那..那走吧。”
謝庭玉似乎看出了周歲禾的緊張,他走在周歲禾的前面,跟他隔着兩步的距離。
周歲禾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謝庭玉的後面,他踩着謝庭玉的影子,有時候西斜的落日把他們的影子連在一起,成了一個長長的大影子。
到了校門口周歲禾叫住謝庭玉:“我去公交車站坐車。”
謝庭玉應了一聲:“嗯,走吧。”
公交車站離校門口不遠,兩分鐘的距離,周歲禾剛好趕上一輛。
102路,這趟車可以直達周歲禾的家。
放學浪潮已經過了,這時候車上沒有多少人,周歲禾刷了公交卡轉頭看見謝庭玉還站在原地沒有上車。
“你不坐這趟嗎?”
謝庭玉在站臺裏看着他說:“我的車就在後面,你快上去坐好吧。”
“那..拜拜,明天見。”
“明天見。”
周歲禾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他看到謝庭玉走向後面的一輛黑色車子,然後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大概二十分鐘後周歲禾回到家。
他拿鑰匙打開門,然後在玄關處換上一雙藍色拖鞋。
“奶奶,我回來了。”
慈眉善目的老人端着用砂鍋炖好的湯從廚房裏出來。
“可算是回來了,今天怎麽晚了?”奶奶把湯放在桌子上,桌上擺着幾樣已經炒好的菜。
“有兩道題不會,在學校弄懂了才回來。”
周歲禾站在奶奶面前,他已經比奶奶高出了一個頭,可以很輕易地看見奶奶灰白的頭發。
奶奶牽起他一只手,溫暖的笑意從堆滿皺紋的眼角傾瀉而出:“我們家小禾苗學習已經夠好了,不要太累,題是做不完的。要好好吃飯喝牛奶,将來長到爸爸那麽高。”
爸爸媽媽是周歲禾與奶奶之間的默契,他們害怕提到卻又時時刻刻都在提起,但是周歲禾能清楚地看到奶奶神情的變化,她在透過他看去世十年的兒子。
周歲禾不忍心奶奶難過,故意撒嬌:“奶奶又在誇我。今天做了什麽好吃的,我好餓啊。”
奶奶牽着周歲禾往廚房走去:“有你愛喝的雞湯,炖了幾個小時的。來,奶奶牽我們家小禾苗去洗手,小禾苗餓了長不高。”
早上的第一縷陽光從窗戶裏射進來,床上睡着的人突然睜開眼睛。
謝庭玉掀開被子下床,走進浴室,澆了一捧涼水到臉上,他擡眼望着鏡子裏的自己。
怎麽會?夢裏全是周歲禾昨天的樣子。
慌亂的、害羞的、緊張的周歲禾。
甚至夢還自作主張地加了些別的。
眼尾潮紅的周歲禾盈盈對着他笑。
像春日裏盛開的第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