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趙仁在緣來菜館已經幹了十幾年了。
最開始,緣來菜館并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做小杜飯店,是個門臉極小的店面,店裏統共就那麽大個地方,擺了三五張桌子,許多二手市場淘來的板凳,一尺見方的小飯店裏生活着他和杜慶生。
趙仁那時候剛從南方小山村裏出來,頭次進城,正滿心迷茫和畏懼,就在火車站丢了渾身上下的全部家當——二百塊錢。
“兄弟,出什麽事了?”
就在他手足無措,連警-察都不知道去找的時候,杜慶生在人群裏一眼看見了他,看見這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急得眼泛淚花,他很慷慨的給了他援助,表示獨身打拼不容易。
那時候杜慶生其實也并不富裕,他猶豫良久,才問:“我剛開了個小飯店,你說你是幹廚師的,要不你來我這裏試試?”
當時的趙仁,沒見過世面,也不知人心,頭一次遇見杜慶生這樣古道熱腸的人,差一點就跪下去了。
“以後,你就是我親哥!你是我恩人!”
一轉眼十幾年匆匆而過,杜慶生的生意愈發紅火,趙仁也忠心耿耿在他身邊工作,好多次有其他飯店過來挖牆腳,趙仁都義正詞嚴的拒絕了,誓不做背信棄義的白眼狼。
這倆人關系好得跟親兄弟似的,困難的日子可算是熬到了頭。
如今,趙仁再不是小杜飯店裏的廚子加跑腿加後勤了,他是緣來菜館的主廚,自己也還收了小徒弟,日子過得很是滋潤,對廚藝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了。讓他開心的是,杜慶生并未忘本,他非常懂吃,兩個人每次在一起研究菜品時,都十分忘我。
“哥,我沒讀過什麽書,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是這輩子能遇見你,真是我的幸運!”他不善言辭,也不喜歡說膩歪的廢話,對杜慶生卻不吝啬,“這就叫知己!”
……
休息室裏,趙仁将新菜品研究了個大概,看了一眼挂鐘,說:“這麽晚了,該回家了。”
臨走時,他總是習慣性的去後廚看一看,這次也不例外。
緣來菜館的廚房極大,而且如今的廚師已經不止趙仁一個了,他已跻身主廚,平時許多事其實并不需要他親力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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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式菜館裏的光線昏昏暗暗,趙仁臨到進門的時候,裏面卻傳來了剁骨頭的一聲悶響!
深更半夜聽見怪響,他臉色白了一瞬,轉而又想:“興許是哪個廚子吧,大半夜還準備食材?這麽用功嗎?我可得跟哥說一說,給他加薪……”
推開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廚房一個燈也沒開,裏面黑黢黢的,好似一個食人猛獸的深淵巨口。
趙仁站在燈光昏暗的走廊裏,借着那一點微弱的光,看見了裏面案臺前站着個人,也不知怎麽了,他呼吸一滞:“你在幹什麽?”
那個人的聲音很陌生又很熟悉:“剁肉。”
“大晚上你剁什……”趙仁話音未落,便看清了那人案臺上放着的食材,頓時渾身上下血液都凝固了,仿佛一下子摔進了速凍冰箱。
那案臺上擺着的,不是豬骨牛骨,而是……
已經被切斷了腿的小順,他的徒弟。
“啊……啊……!”極度驚恐之下,趙仁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雙眼幾乎暴了出來,“啊!!!”
那人抓起了小順的一條腿,突然咔叽咔叽的咬了起來,血液的黏稠和筋膜的韌性都那樣清晰,好似都在消磨着趙仁脆弱的神經。
趙仁終于受不了了,他慘叫了一聲,瘋了似的奪命奔逃!
吃人……那個人居然吃人!?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那東西還能算是人嗎!?那是畜生,是個怪物啊!
這個時候,緣來菜館已經沒什麽人了,趙仁或許是最後一個,因此,當他狼狽逃跑時,根本沒人來援助他。
令人崩潰的是,那個怪物居然跟了出來!
它發出了古怪的笑聲,好像還拽了一下小順,屍體摔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
“這是什麽東西……這是什麽東西!救命,救命啊啊啊!!”
趙仁跑,它就追!
分明趙仁跑得挺快,已經拉開了很長的距離,并且下了一層樓,可是當他忍不住回頭去看的時候,遠處的怪物忽然湊得極盡,瞬間就到了他的面前,好像要和他的臉貼在一起似的!
趙仁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慘叫,在最後一刻跑到了緣來菜館的大門口,撞開門逃了出去!
出去的一瞬間,他摔倒在地,連滾帶爬的攔下了一輛出租車,給司機說了地址。
司機見他驚魂未定,吓得面色慘白的一副樣子,不由也吓了一跳:“喲,兄弟這是咋啦?”
“我……我剛才好像撞邪了。”趙仁不敢相信剛才的一幕,可是一切又那麽真實。
司機半夜開車,聽見這話,臉色有點臭,不搭話了。
“喂?”趙仁差一點就要讓司機開車去警-局了,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強行鎮定了下來,給小順撥了個電話,響了老半天那人才接,他氣得怒罵了一聲,“怎麽才他媽接電話!”
那邊小順一頭霧水,磕巴道:“師……師父,我剛才睡覺呢……”
“你沒事吧?在家呢?”趙仁聽見那人的聲音,心下狠狠一松。
電話那頭傳來了女人喘息的聲音,想也知道小順在幹什麽,這小子笑嘻嘻地說:“啊,我在女朋友家呢,正忙呢師父,出啥事啦?有事我現在過去!”
趙仁又狠狠砸了幾下自己的心口,總算是安心了,說:“沒事,你繼續吧。”
然而,噩夢遠沒有趙仁想象中那麽容易醒來。
當天晚上,他輾轉反側的做了一夜的噩夢,夢裏他不停的幫人找食材,饒是經驗豐富的趙大廚,也嗆不住接連的逼迫,夢裏夢外都記得渾身是汗。
趙仁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幫誰做事,他只迷迷糊糊的記得那個人很餓,仿佛怎麽也喂不飽一樣。
他累極了。
最後一次,那個模糊的人伸手問他要食材,兩手空空的趙仁痛苦非常,說:“對不起,我……我沒找到。”
夢裏的人發出了一聲怪異的尖嘯,焦躁地在原地打轉。
“找不到?找不到!怎麽會找不到……吃東西,我得吃東西!你——對了……對了!”
末了,那張模糊的臉緩緩轉了過來,猝然和趙仁來了個臉貼臉:“那你就來當下一個食材吧!!!”這次趙仁看清了那鬼東西的樣貌,是一張扭曲變形的鬼臉,它有着異于常人的極其高的顴骨,看上去兇煞又怪誕。
趙仁咆哮着吓暈了過去,夢裏他讓那東西一口包住了頭,之後便是一片漆黑。
……
第二天,勞模趙大廚特意向杜慶生請了一天的假,說是家裏有點小事,急着去看看。
其實是他四下打聽,得知老柳壽衣鋪的柳先生會算卦看八字,便頂着黑眼圈和一顆脆弱的小心髒跑了去。
“柳先生,您看我那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趙仁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色彩斑斓的花圈裏,他吊着一張憔悴的大臉,愁斷了腸,“我這些年睡眠質量一直都好,就沒有一天做噩夢的!”
他一拍大腿,又氣又怕:“昨晚我簡直生不如死,只要閉眼,肯定就會重複那個夢,沒完沒了,像是在一個圈子裏不停地跑,根本沒有盡頭……”
老柳若有所思。
不等老柳吱聲,吓壞了的趙仁便又開了口:“還有昨晚我在菜館裏看見的那些……那個、那個怪物!柳先生,那究竟是什麽?我是不是撞到髒東西了?”好像将這些事找個人說出來,就可以逢兇化吉了似的,心裏稍稍舒坦了些。
“你在緣來菜館幹了幾年了?”老柳沒頭沒腦問了一句。
趙仁沒料到他把話題岔得這麽大,愣了一下就說:“十多年了,我剛從我老家山裏出來的時候,就被我哥接濟,到他的飯店打工……”
“那時候,緣來菜館叫小杜飯店。”話到此處,男人露出了個感慨的笑容。
老柳沉吟了片刻,說:“嗯……有年頭了。”
“柳先生,您還沒說我這是怎麽回事呢。”他也是聽人介紹,說這位壽衣鋪的先生是大隐隐于市,才特意來找的,誰知道坐這兒半天,老柳什麽也沒問,光是他自個兒在說了,難不成,這是個神棍?
趙仁急得搓手:“我覺着那東西是真厲害,昨天半夜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了!先生,您幫幫我吧!”
“知道了。”老柳進了屋,鼓搗鼓搗老半天。
趙仁不敢跟進去,就在外等着,半晌後,那人晃晃悠悠出來,給了他兩張符,說:“你找個小兜,貼身帶着吧。”
趙仁有點懵了,沒料到事情這樣簡單,便問:“先生……這……”
“你沒大事,不算危險,魇住了而已,多休息休息就好了。”老柳道。
趙仁雖疑惑,卻也只能抓住這救命稻草,掏出手機說:“謝謝柳先生!真的太感激您了……您給我個賬號吧,我給您轉過去……”他拿不準老柳這兩張符會收多少錢,幹脆等那人開口。
老柳看他一眼:“不用。”
斟酌了一下,說:“一張三塊,兩張算你五塊吧,只收現金。”
趙仁:“……”
他現在更懷疑這老柳的本事了……
這時候,梅梵瑙騎着電動車回來了,捧着一箱貨往這邊走,一看見趙仁他就笑了,虎牙露了出來:“喲,這不是趙大廚嗎?”
“是你?”經過上次那件事,趙仁對小梅沒什麽好感,擰眉問,“你在這幹嘛?”
老柳聽出來趙仁語氣裏的敵意,說:“這是我徒弟。”
趙仁一愣。
“人家來找我說事,你瞎晃悠什麽,收拾貨……”見梅梵瑙巴巴地盯着那人,老柳嘶了一聲,撂蹄子給了他一腳,“滾邊兒去!”
誰知梅梵瑙非但沒走,還杵在那,上上下下把趙仁看了一看,才說:“師父,這個局我會解。”
老柳有點沉了臉:“小梅!”
面對一頭霧水的趙仁,梅梵瑙笑得很燦爛:“趙大廚,你盡快離開緣來菜館,就會逢兇化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