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沖突
因為腳扭傷了，楊可只得一瘸一拐的又回了家，央着二叔把自己送到了鎮上搭車，直到晚上八點，才趕到了江海市。
看來，今天是沒辦法找到小躍了。摸摸癟癟的口袋，因為摔倒弄髒了衣衫，楊可就換了另一件，卻忘了把裏面的錢給掏出來了，以致買完車票後手裏就剩幾個鋼镚了。
大晚上的，自己上哪兒住呢？
一個人呆呆的在汽車站坐到晚上九點多，終于嘆了口氣，起身走到一個公共電話亭，電話剛撥過去，就有人接了起來，随即，一個怪模怪樣的女子的普通話聲音傳來：
“喂，請問，找誰呀？”
“喂，媽，是我，小可。”
“小可，怎麽了？”李槐花似是長舒了一口氣，也不再用蹩腳的普通話了，“你在哪兒呢？怎麽這時候想起給媽打電話了？家裏用錢不？不然媽跟他們說說，先要些工錢？”
“別，”楊可忙阻止，那樣的人家，媽的日子一定不好過，這才剛上工就要錢的話，人家不定咋想呢。至于小躍的事，還是不告訴她吧，剩的她擔心。想了想道：
“我一個在江海打工的姐妹說要給我介紹個工作，我過來看看咋樣，沒想到車半路壞了，現在才到，打我那個姐妹的電話又不通——”
李槐花一聽也有些着急：“哎喲，都這麽晚了，你在哪兒呢？站那兒別動，我這就去接你。”
楊可放下電話，便無奈的在臺階上坐了下來。說實話，若不是實在沒辦法了，她是一點兒都不想到母親做保姆的那家去的。
并不是覺得丢人，只是腦子裏總不自覺回想起，當初那個負責人盛氣淩人的嘴臉……
對那個負責人而言，楊建設只不過是一個仰仗着他們才能混口飯吃的農民工罷了，手下的工人多了，出點兒事什麽的，實在是提都不值得一提，可對楊可一家來說，爸爸這個頂梁柱失去了勞動能力，就等于家裏的天塌了。
那段日子，一家人求告無門，媽媽每天以淚洗面，自己不得不離開心愛的學校……
楊可搖了搖頭，不願再想。實在是都過去那麽久了，現在想起來還是想要流淚。有時想想，若不是有蕭仲儒那麽個姐夫，那個黑心的承包商敢只拿出八千塊就把自己家給打發了嗎？——而且若沒有景飒的聲援，怕是這八千塊，那個承包商也不會給！
“小可——”李槐花的叫聲忽然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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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可忙站了起來，沖臺階下面不停東張西望的母親擺了擺手。
“媽，這兒，我在這兒呢。”
看楊可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李槐花吓了一跳：
“小可，你腳這是咋了？”
“沒事兒，不小心，扭了一下。”
老太太所在的小區叫翠園小區，兩人好不容易走回去，都十點多了。
楊可猶豫了下站住腳：“媽，都這麽晚了，我去，人家會不會，嫌煩？”
李槐花扶住楊可頗為得意的說：“沒事，老太太一個人住，不和蕭市長他們在一起，我出來時也給老太太說了，她還挺喜歡的，直催我快點兒去接你。”
要說這蕭大媽也怪可憐的，和媳婦脾氣不合，偏媳婦兒來頭還大，說都不能說一句，老太太一氣之下，就一個人搬了出來住，說是眼不見心不煩。
想着老太太應該已經睡下了，而且老太太因為中過風，行動不便，楊槐花就沒有敲門，直接拿了鑰匙，開門走了進去。
“你拿我們家一兩千塊一個月的工資，就是這麽照看的？”幽暗的客廳內，一個冰冷的女人聲音忽然響起。
槐花母女吓了一跳，忙擡頭看去，客廳的沙發裏正坐着三個人，一個是面相儒雅的中年男子，一個身材略有些發福長相尚可的時髦女人，還有一個和楊可差不多大正不屑的盯着兩人看的漂亮女孩。
李槐花一眼就認出來，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東家——市長蕭仲儒和他的老婆秦岚、女兒蕭婧。
沒想到天這麽晚了，蕭市長和他的老婆孩子會過來，槐花吓得大氣都不敢出，手忙腳亂的就去給三個人泡茶。
恭恭敬敬的把茶杯遞過去，槐花又誠惶誠恐的退到下首，身子卻下意識的遮住後面的楊可。
秦岚不緊不慢的端起茶杯輕輕啜了口，眉頭忽然皺了下，又重重的放下，發出“咚”的一聲鈍響，槐花頭立時垂的更低。
“現在的農村人也是又精又刁，還有那個呂躍文，怎麽找的人？當初怎麽說的，可你瞧瞧，這才幾天啊，就開始偷跑出去逛街了，都這麽晚了才回來不說，還随随便便領人回來。要是你出去這會兒子，老太太有個好歹，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不是，秦總——”槐花讷讷的小聲開口，哪知秦岚卻猛一拍桌子，厭惡的說：
“閉嘴！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就插嘴，真是沒一點兒教養！什麽也別說了，我明天就給呂躍文打電話，讓他把你領回去。”
聽秦岚這麽侮辱人，楊可一下就漲紅了臉，擡頭想要說什麽，卻被槐花緊緊握住手，小聲斥道：
“小祖宗，你就不要添亂了。”
知道楊可心疼自己，可自己怎麽也不能被攆出去啊，不然小磊的日子肯定會很難過。家裏的小躍，就是上不成學，怎麽着也得給他蓋套房子娶個媳婦啊……秦總人雖刻薄了些，可人家許了一個月兩千塊錢的保姆費呢。
當下低聲央求道：“蕭，蕭市長，秦總，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我剛才出去時已經給俺嬸說了，我是等嬸上床歇下了才出去的，實在是俺閨女傷了腳沒地兒去了，就這一回，真的，你們就原諒俺這一回吧……”
“你別跟我說那麽多，我說讓你走人就走人，沒得商量。”
秦岚卻是一點兒也不留情面，看都不願看槐花一眼。
實在是想到市長家當保姆的人有的是，甚至還有好幾個人情願一分錢工資不要，人家可是經過專門培訓，不論中餐還是西餐都做的相當拿手，偏是老太婆看中了這個李槐花，除了會做幾個家常菜，其他什麽都不會了，連個話都不會說，一看就土裏土氣的，弄得自己出去說都沒面子。
“蕭市長——”槐花徹底沒了分寸，只得轉而央求蕭仲儒。
蕭仲儒眼睛掠過抖抖索索的李槐花，又落在她身旁暗影裏那個面容有些模糊的女孩身上。剛才自己看的可是清楚，女孩兒好幾次都甩脫保姆的手，卻又被保姆拽了回去！
不由搖了搖頭，現在的孩子，果然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自己這個市長面前，還這樣傲氣。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忽然從主卧室傳來，蕭仲儒沒有搭理仍是可憐巴巴的瞧着自己的槐花，而是站了起來，朝裏屋而去。蕭婧也跟着懶懶的起身，秦岚卻仍是坐着不動。
“媽，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蕭仲儒推開門，桔黃的燈光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正斜倚在床頭。
“怎麽了？我倒要問問你怎麽了？你當初不是說，只要是我看中的，甭管是誰，就讓她來和我作伴？現在我就和槐花娘倆投緣，你們又急火火的趕來攆人了！是不是嫌我死的慢，才見天想着讓我身邊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槐花去接閨女是我答應了的，不行啊？”
蕭大媽邊說邊狠狠的捶了下床。
蕭仲儒皺了下眉頭，卻不想惹母親生氣，身後的蕭婧卻不幹了：“奶奶，我們花錢幹什麽？就是讓她來伺候您的。她卻丢下您一個人跑出去，這樣的保姆我們還要她幹嘛？咱們家又不是出不起錢，想要什麽樣的保姆沒有？有這麽個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一肚子花花腸子的保姆在跟前，早晚說不定把您的好東西都搬走了！您也知道我爸現在什麽身份，弄這麽個保姆在家，還讓不讓人心裏幹淨會兒——”
心裏更是暗暗發狠，明天見着呂雪華，一定要問問她，沒長眼睛啊還是怎麽的，從哪兒找了個素質這麽低的保姆過來！
方才母親被那個女人數落，已經讓楊可難過之極，沒想到連對方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女孩都這樣羞辱母親，楊可氣得一下掙開槐花的手，對着秦婧道：
“你不要亂說，我媽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還要再說，卻被槐花一把捂住了嘴：“蕭市長，秦總，小婧，你們多包涵，多包涵，我閨女小，不懂事兒，我替她給你們賠罪了！”
說着，更是不住的鞠躬。
随着李槐花不住彎腰，兩鬓邊的白發也跟着晃來晃去，楊可兩只手慢慢緊攥成拳。
蕭婧冷冷的看過來：“‘小婧’也是你配叫的？你算什麽東西！打量我奶奶老糊塗了，好騙不是？我奶奶糊塗了，我們可不糊塗！這麽晚了，來我們家，誰知道你領個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讓你滾就趕緊滾，啰嗦什麽！”
“你——”楊可氣的渾身打顫，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站在燈光下沖着蕭仲儒道，“你們怎麽這麽欺負人？我們家是窮，可我們不偷不搶，靠我們的手吃飯……你們有多高貴嗎，憑什麽這麽作踐人……”
太過憤怒，讓楊可渾身都在發抖，甚至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個理由來。
“小祖宗，你幹什麽？”李槐花呆了一下，擡起手來就用力的去捶楊可，“你來幹什麽呀？啊，誰讓你來的？就知道給你媽惹事不是？”
楊可被推的夢一踉跄，差點兒撞到牆上，李槐花卻是完全顧不得了，一直對着蕭仲儒哀求道：“蕭市長，她都是胡說八道的，你們別在意啊，我這就讓她給你們賠罪——”
這母女兩個亂七八糟的，搞什麽呀。
蕭仲儒皺了下眉頭，緩緩轉過身來，卻在看清燈光下楊可那因為憤怒而分外張揚的眉眼時，微微一怔。
這種帶着淚的憤怒，倔強的表情，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