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經紀人找到葉庭禾的時候,他正在看林照早年的采訪,屏幕裏少年的笑容尚且青澀,應對并不自如。但不能否認,就算身邊坐着的是當紅小花,清雅脫俗如褚楚,恬美俏麗如任橘,他顏色不輸,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主持人問:“小林将來會有女朋友的話,想找褚楚姐這樣的還是橘子這樣的?”
這種擺在明面上的坑,他還沒學會如何應對,眨巴着眼睛求助姐姐們,可兩邊的女孩笑嘻嘻地看向他,毫無解圍的打算。
林照洩氣地往沙發靠,手指蓋住半對眼眸,歪過腦袋看向主持人:“幹嘛?挑撥我們——”他卡了一下,眼珠子飛快瞄了一眼褚楚和任橘,在人數上服了輸,“挑撥我們的姐妹關系。”
他語氣頑劣,偏又鼓着嘴作勢吃癟,說不出的靈動可愛。
姐姐們笑成一團,欺身過去捏他的臉。
林照連忙起身跳開,脊背還是少年人的纖瘦單薄,像只矯捷的小鹿。
最後一個鏡頭推至特寫,黑發掃過白皙的後頸,他猝然回頭,輪廓圓潤的眼睛迸出星點笑意。
他朝鏡頭比了個鬼臉。
這本該是一段棄用的訪談花絮,卻在放出那天,短短一小時內評論轉發破百萬。
成名後的林照完美如神祇,再沒有于鏡頭前表現得那樣活潑,愛他的人還沒能了解全部的他,就先聽聞了他的死訊。
七年前,誰不知道林照,被愛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他就是天生的明星。可誰又能想到,他的生命會凝結在20歲,成為娛樂圈一顆永不下墜的星星。
這七年來,林照的模仿者、崇拜者、致敬者無數,“小林照”層出不窮,不知多少湮滅在這場虛僞的厮殺中,最後真正算出了頭的竟然只有一個葉庭禾。
林照過世那個夏天,葉庭禾正在青螺外國語學校念高一。
正值暑假,他早完成了常規作業,例行去醫院看過媽媽後,徹底無所事事起來。有人敲門的前幾分鐘,他正從書包裏翻出學校給的閱讀清單,挑出裏面幾本眼熟的,家裏好像有,便去書房翻找了一番。
姑姑領着一位西裝革履的陌生人進門時,他剛從書房出來,茫然與青年對視了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姑姑拉到一旁。
葉庭禾的手腕被她握緊,女人的掌汗黏乎乎地貼在皮膚上,從外帶來的暑氣浸了他滿身。他覺得不舒服,不太自地掙了掙,卻沒被姑姑注意。
姑姑的神情莫名鄭重,開口就是一句:“小禾,你也知道現在你家裏是什麽狀況。”
自媽媽出事後,葉庭禾常聽家裏親戚說這話,他不再掙動,安安靜靜地點了點頭。
“你媽媽養不了你了,她現在那副樣子,連她自己都養不活。以前我總讓她別太花,多少攢點錢,她偏不聽,現在怎麽辦?你還要上學的呀。”
葉庭禾反駁了一聲:“我上得起學。”
姑姑嗔怪似的瞪他一眼:“坐吃山空的道理你不懂?”她的眼珠從一旁等待的青年身上掠過,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葉庭禾的肩,“一會兒人家問什麽都要好好答,知不知道?一定要好好表現。”
葉庭禾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能拒絕,沒有選擇。
該囑咐的話都已囑咐完,青年也适時轉身,目光落到葉庭禾身上。
少年很高很瘦,腿也很長,穿了一件寬松的白色短袖,襯得一張小臉瓷白。他的眼睛生得尤其漂亮,似乎介于圓杏眼和桃花眼之間,低頭看人時眼尾略微下垂,有種天然的無辜感。
青年在那沓照片裏看到葉庭禾時并沒有太上心,即使他确實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但圈子裏各種類型的美少年簡直海了去,長成林照那副模樣的才難找。
但見到葉庭禾,他近乎敏銳地意識到——未必要和林照相像。
葉庭禾走近,在青年開口前不慌不忙地道了聲:“你好。”閱歷豐富如他也不禁在心裏驚嘆他的沉穩。
少年的眼裏仿佛有對黑漩渦,懸浮着他這個年紀少見的沉靜與寂寥。
這是一個像月亮一樣安靜的孩子。
他越看越滿意,目光往下,發現葉庭禾手裏仍抓着那本《鏡與世俗神話》。
愛好藝術,還有一定的思想性,他已經開始在心裏評估葉庭禾的價值。
一切都順理成章地談妥後,青年帶葉庭禾出門,來到CBD東環步行街的大屏下。
這裏人流車流湍急,15歲的葉庭禾站在忙碌的人群中,仰望那個全世界都在告別的男人——林照。
看他一颦一笑,生前無限榮光。
“他也算是你學長,以前在青外念過書,你知道嗎?”
葉庭禾答:“知道。聽說校慶的時候他有來過。”
“見過?”
“沒有。”葉庭禾搖頭,“他來的時候我還不在青外。”
青年也仰頭看林照的告別視頻,他問葉庭禾:“羨不羨慕?”
這次,葉庭禾沒有回答,他注視着林照,眼睛眨都不眨。
那一瞬間,他其實并沒有想那麽多,比如“能不能成為他那樣的大明星?”“如果沒有成功,畫虎不成反類犬,會不會被林照的粉絲唾罵?”這些關系利益得失的念頭一個都沒有過他的心。
葉庭禾只是覺得心裏難過。
在此之前,林照是一個離他萬分遙遠的存在。他不了解林照,但也清楚林照的死去,無疑給那些愛他的人驚濤駭浪。
但葉庭禾不明白,眼前的不是粉絲留戀的愛嗎?原來在有的人眼中,愛也是可以被替代,拿來放置在其他人身上的一件物品嗎?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沒人可以取代他。”
青年一下笑了:“小孩兒,确實沒人可以取代林照,我們只負責把你包裝成林照那副模樣,資本的力量足夠讓粉絲移情。至于移多少,就看你的命了。”
葉庭禾垂下眼,莫名覺得有些悶,卻也說不清是種什麽感受。
他低地地“哦”了一聲。
這時,他還沒有意識到,這一聲哦,不止應下了十年合同,還斷送了屬于“葉庭禾”的十年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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