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科舉之後,吏部任命的各科進士們陸續進入朝堂之中。這其中,對這些新進士該授意何等官職,入哪裏任職都需要商讨,也要聞衍親自點頭批準,聞衍連召吏部、戶部等大臣連議多日,還未商定妥當,新進士在會試後,如今多數暫留京城,也有人已經離去,只等朝堂發下去的任職文書便要走馬上任了。
聞衍本不打算見後宮嫔妃的,只良嫔來的突然,何況良嫔向來謹慎小心,偏居一隅,與世無争,輕易不出她的瑤華宮,她來指不定是正事。直到良嫔捧着抄錄好的一摞佛經進來,忙于前朝的聞衍才反應過來,太後的生辰快到了。
這段時間他只去永壽宮坐了坐,母後卻從來沒提過一句,連永壽宮伺候母後的那些宮人也沒在他面前多嘴過一句,現在想來,是母後知道前朝事忙,特地交代了宮人不許在他面前提起的。母後向來賢惠,是為女子模範,位及皇後之位時便提倡節儉,穿戴用度從不奢靡,聞衍儉以養德便是深受高太後影響。
聞衍因着這份慈愛心裏生出些許內疚來,心中淡淡的暖流湧過,想母後幾十年如一日的深宮簡居,召後宮嫔妃們縮衣短食,如此還記挂着天下百姓,沒曾想她一番心血,省下來的銀兩都進了別人的荷包,供養別人窮奢極欲了。
聞衍招了楊培近前。
宮中宴會向來是薛淑妃負責,便是陛下不吩咐,單只看陛下雖然人未到,但但凡有上貢總是頭一個奉給永壽宮,薛淑妃就不敢懈怠半分。
她辦宴早就信手捏來,往前太後的宴也是她辦的,太後早前派人傳過話的,叫她不必鋪張浪費,辦上幾桌當家宴就行了,此前舊例就是這樣準備的,在禦花園旁的榮華殿裏舉行,宮中嫔妃們同太後祝賀,太後娘娘出來見一見嫔妃們便回了永壽宮。這回聽前邊的意思,陛下有意給太後娘娘大辦一下,要宴請宗室皇親們,淑妃把往年的定例一推,重新羅列了名目送到了內務處。
內務處的總管接到名單,只單看那上邊的羅列就忍不住冒出了冷汗。內務處的賬上銀兩記的都是虛的,實際上如今內務處壓根拿不出這麽多銀子,這也是他們內務處多年的虧空造成的,年年如此,是以他們就在賬目面上做假,反正賢妃娘娘深受皇恩,又無人來查賬。要補上那些銀子,其實也容易,只要在各宮的吃穿用度上省一省,這銀子自然就回來了,偏生前段時間賢妃娘娘又看上了燒制的三色青釉,把銀子給花得所剩無幾了。
內務處總管苦着臉,把名單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遞給宮人:“去查查看,這上邊的東西能找出來幾樣。”
宮人拿着名單去了,找了一日才回來,仔細禀報了:“上邊需要的東西庫裏只有積年的雪前舊茶,存好的玉碗金筷,幾支靈芝人參,其他的都要先采的。”
比如說客人到了,總得奉茶出去,太後的宴會,招待的茶肯定不是普通茶,上等極品茶價值百金千金,都是各地貢上來的。能參加太後娘娘宴席的皇親們,誰不是金尊玉貴長大的,喝過的好茶無數,一嘗就嘗出來了,陳茶奉出去,他們整個內務處的人頭都得落地。
又比如說給太後娘娘辦宴,那殿中還得給布置一番吧,要用上各種綢緞紗布點綴,但庫房裏貴重的紗綢早就被賢妃娘娘給挑走了。
往下還有各種招待需要的金銀玉器,上等酒水,參湯等各種,內務處早就捉襟見肘了,現在也只是勉強過着,像往年那樣辦上幾桌,他們把庫房裏的東西拿出來湊一湊也就夠了,現在要大辦,開支就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下邊人面面相觑的看着總管:“總管,現在怎麽辦?”
總管姓蘇,他瞪了眼宮人:“怎麽辦?我怎的知道咋辦?”掌着內務處,蘇總管從前那可是威風八面的,誰不喚他一聲蘇公公,想跟他結交的,他咬咬牙:“去,送到甘泉宮裏,問問賢妃娘娘怎麽辦?”
內務處貪下來的銀兩可大部分都進了甘泉宮賢妃娘娘處,給她換做各種奇珍異寶的雅物去了,甘泉宮瞧着不顯,但裏邊那些東西的價值可是金尊玉貴的了,他們貪下來的,還比不上甘泉宮一個零頭呢。這事兒自然得賢妃娘娘出面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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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把名單送到了賢妃手上,賢妃靠在椅上,腿上有宮人輕輕在給她捶腿,穿着錦綢珠寶,旁邊小桌上還放了好幾個果碟和點心,專供賢妃享用。她塗着蔻丹的手輕輕打開名目,只看了幾眼,臉色瞬間變了,她腿一動,身子往前,捶着腿的宮人立馬退後,賢妃手指在名單上點着:“這上邊真是淑妃送來的?”
賢妃敢享受,那是算準了的,給太後娘娘湊幾桌宴的銀兩還是有的。只是往年都只是辦上幾桌當家宴,怎麽現在今年反而要大辦了?
賢妃有一種事情超出她掌控的不安感傳來:“內務處最近沒什麽事吧?”
內務處宮人想了想,很肯定的說道:“沒有,跟從前是一樣的。”
賢妃沉下臉,那這就奇怪了,賢妃臉上有些不悅,半點也沒有了對外時的端莊優雅,她憤憤的瞪着這張名單:“來人,替我更衣。”她要去問問到底怎麽回事。
太後娘娘又不出永壽宮,每年只有辦宴的時候露一面就走,給她辦這麽好也是浪費,白花了銀子。
賢妃帶着宮人一出宮,臉上頓時挂上了端莊大方的微笑,賢妃先是去玉芙宮找了淑妃,沒一會就出來了,直奔承明殿去。
楊培把人給攔了下來:“陛下國事繁忙,不召見任何人。”
賢妃生硬的擠出笑來,心裏早就不悅了,她若是成功當上了皇後,又豈會被一個小小的太監給攔下,賢妃只能同他虛與委蛇:“楊公公,本宮來确實是有要事跟陛下相商的,還請你再通傳一聲。”
楊培面對賢妃十分和氣:“賢妃娘娘客氣了,不過陛下早有旨意,娘娘也莫要為難奴才了。”
賢妃現在手上有一張燙手山芋,也顧不得維持以前的端莊了,她板起臉:“楊公公,這可是關乎到太後娘娘的事,要是過後陛下問起,你也不好交代。”
“太後娘娘生辰快到了奴才知道,陛下早已吩咐了淑妃娘娘操辦了,賢妃娘娘自去忙就行了,有淑妃娘娘和賢妃娘娘在,太後娘娘此次生辰肯定能辦得熱熱鬧鬧的。”楊培笑眯眯的。
還真要大辦了,賢妃臉色更難看了。她見不到陛下,但賢妃已經知道了她想要的消息,也不再跟楊培糾纏了,帶着宮婢浩浩蕩蕩的走了。只瞧賢妃那氣派,身後跟着七八個宮婢侍監,浩浩蕩蕩的,走時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瞧着那派頭怕是當自己是皇後了呢。
賢妃不敢耽擱,召了內務處的蘇總管去,兩人商議了半晌都沒結果,最後賢妃發了狠:“先從她們各宮裏扣!”
“馬上要到太後娘娘生辰了,太後娘娘向來提倡節儉,賢妃娘娘的意思,是咱們各宮裏也跟着省一省,當為太後娘娘賀壽了。”前邊賢妃宮裏有人來傳了話,給綴霞宮也通知了,顧全關上門,臉上的笑頓時垮了下來。
鐘萃朝他們笑笑,安撫他們:“沒事兒,不是說了麽,就是稍微節儉一點,咱們有兩個葷菜呢,現在可能就給一個了。”
鐘萃好養活,兩個葷菜一個葷菜都行的,再說了,她只是個才人,賢妃掌着采辦,就是不過來說一聲鐘萃也只能受着,何況還專門跑這一趟呢,已經是給她兩分面子了。鐘萃現在每天讀書學知識都來不及,已經不會去想那些了。
她現在已經讀到幼學瓊林了。
增廣講了許多諺語感觸,而幼學上則講了典故,涉及到名人,制度,天地甚至科舉等,鐘萃捧着書,看得十分入迷。尤其是陛下給的啓蒙,上邊的注釋十分清楚,帶着各種解釋和自己的見解,便如書中開頭混沌初開,乾坤始奠,說的是天地未形成之前只是一團氣。鐘萃讀了好幾本書,還是第一本把天地講得這樣細致的。
鐘萃本來捧着書,現在有些舍不得的放下,問顧全幾個:“太後娘娘生辰要到了,那你們可知道太後娘娘喜歡什麽?”
太後娘娘生辰,嫔妃們也都是要送賀禮的。
上輩子鐘萃沒銀子,每年只巴巴的送一方自己繡的繡帕做賀禮,為此還被跟她同樣的美人常在們笑話,說她上不得臺面,太後娘娘生辰,她巴巴送一方繡帕去,太後娘娘住在永壽宮,會缺這一塊繡帕?永壽宮的婢子們不會繡?
鐘萃那時候只能縮着脖子任由她們笑話。她也想規規矩矩的跟她們一樣送份上得了臺面的禮去,不叫人奚落和嘲笑,也得一聲誇,但她窮得叮當響,珍貴的一件沒有,繡帕雖然上不得臺面,但上邊的花樣子都是她日日仔細繡上去的,花費了她好多日心血的。
顧全幾個相互看了看,搖搖頭:“奴才們不知,太後娘娘常年住在永壽宮中,也不見宮中的娘娘們,無人知道太後娘娘喜歡什麽。”
鐘萃最後決定給太後娘娘抄佛經。她上次給三哥鐘雲輝祈福就是抄的佛經,太後娘娘既然是生辰,那她便抄佛經為太後娘娘祈福。
翌日一早,鐘萃由着芸香伺候洗漱好,先讀了會書,再擺上筆墨紙硯,準備開始抄佛經。彩雲彩霞兩個去了膳房提食盒。
鐘萃讀完書,她們也回來了,只是臉色不大好,把那個又小又扁的食盒提出來,裏邊只有一碗清粥,一個饅頭。彩雲憤憤着臉:“膳房那邊也太過了,突然又克扣起了我們綴霞宮的用度,哪有叫小主吃清粥饅頭的。”
這是連一點葷都沒有了。
彩霞拉了拉彩雲,朝鐘萃道:“不止我們綴霞宮,前邊好多宮裏的食盒都變了,我們回來的時候還聽好多婢子們在說呢。”
鐘萃點點頭,朝彩雲笑笑:“你聽,大家都是這樣的,清粥饅頭也挺好的,宮裏的饅頭可比侯府的饅頭好吃多了。”其實之前也是這樣的,鐘萃坐下,拿起饅頭咬下,吃給她看。
正在綴霞宮幾個宮人臉色不大好時,外邊傳來了一道尖細的聲音:“這是,作何呢?”
門外,楊培立着,面前立着身材高大,身着常服的陛下。
彩雲等人連忙跪下,鐘萃反應慢上一點,把嘴裏的饅頭咽下,連忙起身見禮。
聞衍一早去了永壽宮陪着高太後用了早食,正要回前朝,突然想到了什麽,轉身帶着楊培一路到了綴霞宮。他邁過門欄,從宮人身邊穿行,目光剛移到桌上頓時止住,眉心不悅的皺起:“這是什麽?”
鐘萃心裏一跳,擡了擡眼皮,飛快的答道:“這是嫔妾的早食。”
聞衍自然知道這是早食,他只是不知堂堂一個才人的早食竟到了這般簡陋的地步,若讓人看到,豈不是以為他後宮之中連一個嫔妃都養不起?膽大包天的奴才,竟敢克扣起主子的吃喝來了!聞衍當即要叫楊培去把人處理了,眼眸卻一動:“楊培,把桌上的東西親自端到禦膳房總管處,綴霞宮的用度,要他好好給查清楚了。”
楊培弓了弓身:“是。”
鐘萃心中一酸,不由得升起了感動。
陛下身為天子,心思缜密,備心勝強,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鐘萃之前一直不曾聽到過陛下的心中所想,諸如陛下這等心思,心中堅毅非常,非常人般雜念甚多,聽不到也實屬正常,但他剛說完,鐘萃耳邊就聽一道聲音傳來,語調如常,不急不徐的安排起來:【賢妃操縱着內務處拿不出更多的銀兩辦母後的壽宴,只能想盡辦法的克扣宮妃的用度,朕若是直接叫人查抄她的甘泉宮,豈不是便宜了這個毒婦,倒不如借着綴霞宮的事,叫她膽顫心驚,一點點把貪下的拿出來,也好叫她心痛難當,寝食難安!】
堂堂天子竟被一婦人蒙蔽多年,實在是奇恥大辱!
鐘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