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沒病!
這怕不是個庸醫。
鐘萃不再緊繃警惕起來,擱了筆,慢騰騰的走到圓桌,喝起了米粥。米粥炖得糯糯的,裏邊還加了乳酪,賠上一碟清爽可口的小菜,鐘萃胃口小,吃上半碗就飽腹了,她捏着繡帕沾了沾嘴,“這大夫不行,以後不請他了。”
王嬷嬷很敷衍的點點頭:“是是是。”
鐘萃只靜靜的看着王嬷嬷,開着她嘴一開一合的,另一道聲音頓時就在耳邊響了起來:【人家大夫說得可在理了,連症狀都說得不差的,姑娘這個病不能急,養一養,只要心情好了病就好了,現在的大事,還是姑娘的婚事。】
鐘萃是王、張兩位嬷嬷一手撫養長大的,王嬷嬷當然操心她的婚事了。
鐘萃在經過一長串事情後,現在對幻聽已經不再恐懼了,她只是能聽到別人真實的想法而已,這個幻聽對她沒有任何妨害,相反卻能助她看清人心,這幻聽再如何,也沒有人心多變叫人膽寒。
幻聽的來歷鐘萃推斷跟雷有關,無論是她住的院子被雷劈了,還是上輩子那個大雨傾盆的日子,鐘萃的記憶裏,最後是天空上密密結網的電閃雷鳴,形成了巨大的圓柱,攜着雷霆萬鈞的氣勢狠狠朝他們劈了下來,天地的威勢,人站在地上猶如滄海一粟,鐘萃以為他們會被雷劈得粉碎,沒想到再一睜眼,她回到了進宮這一年,而她醒來後,就多了一個幻聽讀心的技能。
天地無窮無盡,那些複雜秘密根本不是她能解開的,三哥早前還拿野史講給她聽過,野史上有記載的,某地一人也挨了雷劈,最後大難不死,卻好像開竅了一樣,從前夫子斷言他連童生都考不上,但經過這一次後,這位學子一目十行,記憶驚人,不僅追上了教學進度,最後還考上了舉人。
再比如還有某地…
這樣的事情在野史中不少見,無人知道真假,但總歸是印證了一句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鐘雲輝借用野史安慰她,沒有直白的說她挨了雷劈,府上都覺得不吉利,鐘萃現在覺得,這話也确實沒說錯,天地異象過後,出現了一時超過他們理解的事情也能理解,或許是老天爺看她日子過得太苦了,專門給她送了這個“後福”來。
鐘萃沒有爹娘疼愛,又沒有靠山,現在有了一個讀心術,也是她的一張底牌了。
芸香收好衣裳進門,說起不遠的亭子裏,三姑娘鐘蓉跟四姑娘鐘琳在學規矩,兩個從宮裏來的嬷嬷很是兇狠,一左一右的站着,手上拿着戒尺,姑娘們要是規矩和儀态沒做到位,嬷嬷拿着戒尺就是一抽,她跟着其他的小丫頭們躲在旁邊看了眼,吓得忙跑了回來。
好大膽子的嬷嬷,三姑娘和四姑娘都敢打!
王嬷嬷收了碗筷放她手上:“人家可是宮裏的嬷嬷,知道兇還敢去看,我看你是想挨戒尺了。”
Advertisement
跟宮裏的嬷嬷學規矩怎麽叫挨打呢,這是學習,以江陵侯府的地位也只請了兩個嬷嬷來,只教兩位要入宮的嫡女,其他人想學都學不到。比如姑娘。
王嬷嬷覺得很可惜,【要是姑娘也去學了,以後嫁了人,人家知道她跟着宮中的嬷嬷學過規矩,那看她就不一樣了,添光了,誰還敢嘀咕她的庶女身份了?也不知道夫人請嬷嬷來府上多久,等三姑娘她們進宮了,這兩位嬷嬷要還在,還能求情叫姑娘跟着去學一學的…】
鐘萃移開目光,隔絕了王嬷嬷的碎碎念。
上輩子鐘琳突染惡疾,江陵侯府不得不讓鐘萃跟着進宮,臨時讓她跟着那兩位從宮中來的嬷嬷學了學規矩,鐘萃就是臨時抱佛腳,進宮後跟那些規矩儀态的貴女們完全不能比,這也是入宮後宮裏的娘娘們看不上她的理由。
出身不好,目不識丁,規矩禮儀不行,每一樣都拿不出手,人家自然看不上她。以真心待人沒用,世上大部分都是先敬羅裳再敬人。
鐘萃不想進宮,關鍵人物在三房的嫡女鐘琳身上。
進宮前夕,鐘琳突染惡疾,昏迷不醒。
鐘萃想起早上看見鐘琳的模樣,鐘琳臉色如常,紅潤健康,她即将入宮選秀,三夫人裴氏格外上心,鐘琳要是有問題,裴氏早就會延請名醫來了。
一個好生生的人,突然就病了。
鐘萃上輩子躲在龜殼裏,只想在侯府裏平安度日,對府上發生的事不知道,也不敢去想,現在驟然想起來才覺得這其中不對勁。
整個侯府的資源現在完全傾斜在了鐘蓉,鐘琳姐妹身上,不說裴氏,就是老太太對入宮選秀的鄭重,鐘蓉兩個身邊只怕也有無數人盯着的。鐘萃抿了抿唇,“嬷嬷。”
王嬷嬷看過來。
鐘萃把一早遇上鐘琳的事講了講:“四姐姐一個嫡女,她怎麽會專程等我,還給我說那種話,嬷嬷,你叫芸香沒事去盯一下四姐姐的院子,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鐘萃還是第一次吩咐這種事,她們主仆幾個在侯府沒名沒姓,也沒人教鐘萃該不該這樣安排,說完,鐘萃下意識朝王嬷嬷看:“嬷嬷,我這樣安排對嗎?”
王嬷嬷年紀長,懂得多,鐘萃很信賴她。
王嬷嬷目光泛着欣慰的光,不住的點頭:“對,沒錯。”王嬷嬷從小把侯府的姑娘給平安帶大,對後院裏的手段自然是清楚的,不然她也護不住鐘萃平安長這麽大,鐘萃早前的怯懦都是嬷嬷們告訴過她的,要她低調,越是在後院裏低調,越是能平安長大。
被諷刺幾句沒什麽了不起,做的怯懦了,別人覺得上不得臺面沒關系,什麽都沒有命重要。
“姑娘放心,等下我就跟芸香囑咐幾句,讓她多看着點。”
鐘萃乖巧的應道:“好。”
“那姑娘去寫字吧,老奴去掃院子。張嬷嬷這次回去探親,時間也太久了點,到現在還沒回來。”王嬷嬷開始碎碎念。
鐘萃又想起了王嬷嬷心裏的碎碎念,趕緊去長桌寫字去了。
伺候她的張嬷嬷跟王嬷嬷不一樣,張嬷嬷有子有女,無事的時候就告假出去探親,不像王嬷嬷一般無子女親眷,會事事為她打算,相比張嬷嬷,鐘萃更信任王嬷嬷。
鐘萃的進學進度加大了,這也是她自己要求的,再過不久就到初夏了,她的親事也會定下,鐘萃要親手縫制嫁妝,備嫁,她怕沒有更多的時間來學知識了。
侯爺最近在辦差,難得回了府,一路進了正院裏,穆氏迎了出來,給侯爺福了禮,又叫丫頭們準備好熱水和換洗的衣裳,擁着往裏走。
上一代江陵侯是老侯爺,請了嫡長子鐘正江為世子,前幾年老侯爺過世,世子鐘正江繼承江陵侯的爵位,上月被派到外地查案,現在才回京。
鐘正江洗漱完,穆氏賢惠的給他端茶倒水的伺候,江陵侯府的大小主子們模樣都是不差的,鐘正江年輕的時候也是出了名的風流潇灑,現在上了年紀仍舊多情,鐘正江在穆氏的伺候下舒坦了,問了起來:“府上這月可有什麽事?蓉姐兩個那兒都安排仔細了?”
鐘正江只是身上有個侯爺的名,實際上并不得當今陛下重用,不過有個正五品官的閑職,偶爾領幾個差事,遠遠比不得同樣出了後妃的薛家、董家等。
宮裏沒有最受寵的娘娘,但薛淑妃和董賢妃管理着後宮,前朝自然就以她們為重。薛、董兩家這樣風光,鐘正江也想江陵侯府出一個宮妃。
不用他說,穆氏早就安排妥當了,把安排的各方面同鐘正江說了說,穆氏想起了鐘萃來,她略微頓了頓,慢慢開了口:“五姑娘也及笄了,按我的意思本來是想把她說給我娘家的侄兒文高的,不過五姑娘有主見,她想走四妹的路子,遠嫁到外地去。”
鐘正江平時過問的多是嫡子女們,他想了好一會才想起那個不善言辭,頗有些小家子氣的庶女,有些不悅:“穆家的家境她有什麽好挑的?”想到四妹夫現在的身份地位,鐘正江訓斥的話又有些頓住了。
高門大戶下嫁貴女給外地舉子們,看中的就是他們的能力和學識,就跟賭博一樣,要是賭對了,考中進士,入朝為官,也不失為一個靠結親拉攏關系的好辦法,但每年進京的舉子何其多,要從中挑選出能考中進士的舉子來,猶如是海底撈針。更多的還是白嫁了,最後倒還要巴着他們侯府。
鐘正江不想管這些,丢給穆氏:“你是她的嫡母,她的親事自然由你看着辦。”
穆氏毫不意外,微微颔首:“妾身知道了。”
該怎麽挑,穆氏還沒想好。
到選秀前兩日,一隊官兵突然進府,押了江陵侯鐘正江問話。
鐘萃帶着芸香匆匆往正院去,府上發生了大事,大小主子們都人心惶惶的,穆氏帶着她們去了老太太的慈安堂等消息。
鐘萃在衆位姐妹中惶惶不安的擡着小臉,心裏的不安慢慢擴大。
上輩子這時候府上也确實出了這件事,鐘萃那時候十分茫然害怕,等到第二日,侯爺又平安無事的回來了,他剛回府沒多久,四姑娘鐘琳就突染惡疾。
鐘萃不由得朝四姑娘鐘琳看過去。鐘琳雖然白着小臉,但樣子不像是明日就突染惡疾的樣子。鐘萃不安的心稍稍放下一點。
老太太已經派人去打探消息了,沒等多久,老太太身邊就有人悄悄說了什麽。她目光在堂下掃過,只叫大夫人穆氏留了下來。
鐘萃随着姐妹們往外走,回了秋水院就叫王嬷嬷閉了門。
穆氏出了府一趟,第二日侯爺就被放回來了。府上都猜測侯爺的事不大,不然也不能這麽快就回來。鐘萃也是這樣想的。
“四姑娘的院子有什麽動靜麽?”相比早知道侯爺會平安無事的回來,鐘萃把目光更多的放到鐘琳身上。
芸香搖搖頭:“四姑娘的院子并沒異常。”
鐘萃帶着她去正院走了一趟,卻被穆氏留了下來。
穆氏坐在堂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微微嘆了口氣:“上次你說的事作罷,我還是覺得高門大戶好一些,至少不愁吃喝,你的後半生也有保障。”
鐘萃目光一縮,急着要說:“母親,我…”
穆氏打斷她:“此時已經定下了,侯爺也是同意了的。”
“母親!”鐘萃整幅心神都提了起來,耳邊另一道聲音頓時傳了過來:【還想把人遠遠嫁了也是好的,沒想到侯爺辦差不利,爹那邊也同意幫忙,不過人是一定要嫁過去的了。】
原來是這樣!
鐘萃不敢置信,寬袖中的手不住的顫抖。同時,外邊重重的腳步聲響起,不等穆氏呵斥,伺候的大丫頭驚懼的跑了進來:“夫人,四姑娘突染惡疾了!”
“什麽!大夫呢!”穆氏臉色大變,顧不得理睬鐘萃,帶着人趕往鐘琳的院子。
正院逐漸安靜下來,鐘萃眼眶裏浮現出薄霧,踉跄的坐到了地上。原來擺在她面前的,從始至終都只有兩條路。
進宮,或者嫁到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