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一)
六月的天,總是多變,白日裏晴空萬裏,到了傍晚,滂沱大雨卻突然而至。
天色陰沉沉的,原先敞亮的屋子在烏雲的籠罩下暗沉下來,黑壓壓的,叫人喘不過氣。
茜色的紗簾被風揚起,露出一張美人臉,女子臉上帶着病态的蒼白,眼中還帶着紅血絲,頭發微亂。不僅沒有削弱她的容貌,反倒給她增添了病弱之美,讓人心生憐惜。
門簾被掀開一清麗女子入內,徑直走向床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床上之人後,開口道:“早就聽聞陳小姐容貌秾麗,京中更有文人将你比作盛世牡丹,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陳玉容的目光落在床邊女子的身上,平靜開口道:“盧小姐當喚我——柳夫人。”
“你——”盧瑩瑩氣得攥緊了手裏的帕子,倏爾一笑,“你以為你還能當多久的柳夫人,柳郎遲早要娶我的。”
“我父母臨終時他在二老面前立下重誓,今生絕不休妻。盧小姐既然想進柳家的門,那就跪下給我磕頭敬茶,從此在我面前執妾禮。”
盧瑩瑩迅速上前,一巴掌扇在陳玉容臉上。
“放肆!我堂堂尚書之女怎可能給你敬茶執妾禮。”
陳玉容躲閃不及,被打得歪倒在床邊,不多時她的臉上就出現了一個巴掌印。
她擡手擦去唇邊血跡,撐着身子在床上坐正,繼續道:“《東岳律》規定婦有三不去:有所娶無所歸,不去;與更三年喪,不去;前貧賤後富貴,不去。”
“柳季若是休妻另娶,他不怕我去官府告嗎?”
“新科榜眼為附權貴抛棄糟糠之妻,屆時,柳家受人非議是小,影響盧小姐的閨譽和盧大人的清譽,可就不好了。”
“盧小姐出身名門,孰輕孰重想必也是分得清的吧。”
陳玉容說完這話,望着對方,星目含威,目光堅定。
她——絕不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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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岳雖說對女子要求不如前朝那般嚴苛,但依舊重視女子清譽,娶妻娶賢,沒有哪個名門望族願意娶一個名聲有瑕的女子。
盧瑩瑩捏着她的下巴,笑容明豔:“就憑你,小小商戶之女,也配和我争。”話畢,拂袖離去。
陳玉容倚靠在床邊不住地喘氣,方才的争執消耗了她太多精力。
其實她倒也不是真的愛慘了柳季這個渣男,非要待在柳家。
只是她的兒子柳正青尚且年幼,一個沒了母親的孩子該有多艱難,所以她一定要守住柳夫人的位置,護着她的孩兒平安長大。
她搖了搖挂在床角的鈴铛,一藍衫婢女入內。
婢女一眼就瞧見了玉容臉上的印子,滿懷關切地問道:“夫人,你的臉怎麽了?”
“不礙事,素喜,你拿了我的名帖去請城北的林大夫來,悄悄的把人從角門帶進來,不要讓人發現了。”
素喜不解,問道:“李大夫的醫術可是平京城出了名高超,您為何要請林大夫?”
素喜是她的陪嫁丫頭,人品是信得過的。
她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李大夫說我是勞累過度引起的血虛之症,需要好好卧床休養,可這都三個月了,病遲遲不見好不說,最近幾日更是頭暈疲倦,心悸氣短。”
“夫人!”素喜驚呼出聲。
她明白了陳玉容話裏的意思,定是有人在夫人的藥食裏動了手腳,不然夫人怎麽會纏綿病榻三月有餘卻遲遲不見好轉。
素喜的嘴唇顫抖着,“是……是柳季。”
那李大夫是柳季親自上門去請的,虧得她當初還以為他對夫人一往情深。
陳玉容點了點頭。
素喜眼中含淚:“他怎能……怎能如此待您,您與他青梅竹馬……”
陳玉容不待素喜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青梅竹馬少年夫妻又如何,抵不過尚書之女名門閨秀。”
“盧瑩瑩能給他的仕途更大的助益。我這個糟糠之妻就成了他仕途之路上的絆腳石了,自然要想辦法一腳踢開。”
“素喜,我院子裏的人都被他換過,如今可信之人只有你了。你拿了名帖速去速回。”
素喜擦掉眼淚,狠狠地點了一下頭,“是。”
陳玉容眼睛盯着床帳,回想往事,自她十五歲嫁入柳家,已經七年了。
“阿娘,阿娘~”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從外面跑進來,臉盤白白淨淨,眼睛又清又亮。
“你慢點,仔細摔着。”陳玉容探出身子朝門口喊道。
柳正青一路跑來,在床邊堪堪停下。
拉着陳玉容的手,撅着小嘴,委委屈屈地說:“阿娘,青兒好想你,可是爹爹說你病了,不許我來吵你,要讓你安心養病。”
陳玉容輕輕的撫摸着孩子的臉蛋,自她病後就再沒見過小正青了。
“可是嬷嬷說,人心情好了就什麽病都沒有了,青兒想阿娘見了我肯定高興,一高興病就會好了。”
“我就跑去和爹爹說啦,然後我就來了。”
“阿娘,青兒來看你,你歡喜不歡喜?”他趴在床沿擡頭望着陳玉容,眼睛晶晶亮亮的。
“歡喜,阿娘非常歡喜。”說着說着一顆淚珠砸了下來。
小正青很懂事的拿手幫她擦去,“阿娘不哭,青兒很聽話……”已然帶上了哭腔。
玉容趕緊止住眼淚,笑問道:“青兒最近都做了什麽,說給阿娘聽聽好不好?”
“我每天都有練大字,先生今天還誇了我字寫得好,書也背得好。”小正青驕傲的說。
玉容摸了摸他的頭正欲誇獎,就被一婢女打斷了。
那婢女一邊出聲一邊把魚湯從食盒裏拿出來,拿的不太穩,魚湯撒了幾滴在桌子上。
“小公子,您給夫人帶的魚湯再不喝可就要涼了。”
小正青邁着小短腿走到婢女邊上,接過魚湯端到床邊,“阿娘,這是我和吳伯伯一起釣的魚,爹爹還說這個季節的鲅魚湯最是滋補。”
他舀了一勺湯,吹了幾下,遞到玉容嘴邊,“阿娘,多喝點,喝了身體好。”
一聽見柳季她就沒了胃口,但是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不好叫孩子失望。于是母子倆一個喂一個喝,不一會兒魚湯就見了底。
突然間她覺得腹痛如絞,開口想讓婢女把青哥兒帶出去,卻不料嘔出一攤黑血來,噴在了正青的臉上。
“阿娘,阿娘,你怎麽了?”柳正青上前抱住玉容,哭的滿臉淚水。陳玉容幾次想出聲安慰孩子,可她卻怎樣也開不了口。
***
醫療器械運轉發出的滴滴滴的聲音充斥在耳邊,空氣裏彌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正青——”病床上的人大喊一聲,倏地睜開了眼睛。
“玉容,你醒了!”守在床邊的紫衣女子驚喜出聲道,“你感覺怎麽樣?”
“還好。”陳玉容回答道,聲音有些沙啞。
面前的這個女孩子叫葉星菡是臨川大學的學生也是她的閨蜜,奇怪她為什麽會認識她,明明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人。
葉星菡慢慢扶着她坐起來,又給她倒了一杯水,笑着對她說:“我去叫醫生,很快就回來。”
陳玉容驚異地打量着四周,白色的節能燈白牆白床單,這裏是醫院!她怎麽會出現在這兒?正青呢,我的正青他在哪裏?
劇烈的頭疼,不屬于她的記憶紛紛湧現在腦海裏。
她死了,如今又活了。
重生在一個也叫陳玉容的大三學生身上。
上蒼待她不薄,竟給了她重活一世的機會!
兩行熱淚滾燙落下。
葉星菡開門進來就看見陳玉容默默流淚的樣子,焦急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陳玉容搖了搖頭道:“我只是突然覺得活着真好。”
“劉醫生,你快給她看看。”葉星菡對她一笑,轉身對身後的人喊道。
劉醫生給她做了些檢查,“醒過來就好,之後還需再留院觀察幾天。”
“謝謝醫生。”陳玉容和葉星菡異口同聲道。
“不用謝,這是應該的,之後如果有什麽不舒服的可以直接來我辦公室找我。”說完這話,她就走了。
“你明知道自己花生過敏,怎麽還去買花生酥吃,你不要命啦?”葉星菡數落道。
“周卉她們給我的,和我講是核桃酥,我不知道裏面有花生。”
周卉是她的室友之一,她自诩家境殷實從大一開學以來就看不上農村來的陳玉容。幾次三番聯合另外兩個室友一塊兒捉弄她排擠她。
葉星菡突然手拍床頭櫃,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聲道:“太過分了!明知道你花生過敏,還要哄你吃花生制品。”
“你都休克了,要是再晚幾分鐘到醫院說不定人就沒了!”
“你先坐下,別那麽激動。”玉容伸手拽了拽她,“這筆賬自然是要算的,現在重要的是養好身體。”
葉星菡點了點頭,順着她的力坐下。
玉容拉着她的手,柔聲道:“你下午不是還有課嘛,先回去上課吧。”
“可是……”
“不用擔心我,剛剛劉醫生都說了我已經脫離危險期了,再說今天可是陳教授的課,他最讨厭學生請假、曠課了。你還是回去上課吧,記得認真做筆記呀。”
葉星菡猶豫片刻,終是同意了她的建議,妥協道:“那好吧,那我先走了,等下課我就過來。”
玉容靠在床上長舒一口氣,好不容易将人哄走,她終于可以好好捋一捋思緒了。
主持柳家中饋多年,府裏的下人就每一個都是她挑入府的,那婢女是前院的粗使婢女,怎麽會進了內院,還偏偏就由她跟着正青來送鲅魚湯。
柳季你就那麽巴不得我死麽,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兒子。
青梅竹馬,結發夫妻,恩愛不疑,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