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卓雅
已經淩晨三點左右,窗外人聲寂寥,只是悠揚的小巷子裏時不時傳來幾聲狗吠。
宋璃知道沈知弦沒睡着,攬着他的腰輕聲問道:“你緊張嗎?”
“什麽?”沈知弦的聲音有些低啞。
“快要見到年年了,你緊張嗎?”
來之前沈知弦告訴她了一個大概,從鄭華年去世到沈知年丢失宋哲跳樓,只要她想聽的沈知弦全告訴她了。
他講這些的時候挺平淡的,似乎這些事情并不是發生在他身上,他只是單純的敘述一個故事而已。
沈知弦垂眸輕輕吻了吻她的眉眼。
緊張嗎?
好像有點吧。
他很好奇,沈知年究竟長什麽樣子才會讓沈哲有那樣大的反應。
沈知年從出生到現在,他只見過她不到一個月,對她的各方面都沒什麽印象了,要真說有什麽情感,可能還不如朝夕相處的沈知柱深。
“其實我也挺緊張的。”
宋璃摟着他的腰,将臉頰深深的埋在沈知弦的胸腔裏,聲音有些悶,“我很好奇卓家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他們會不會對年年好,會不會通情達理。”
會不會放宋遠和她媽媽一條生路。
沈知弦垂眸摸了摸她的後腦勺,輕聲道:“如果他們堅持讓宋遠留在那裏,你要怎麽辦?”
這是宋成眠堅持了二十年的事情,沈知弦知道,即使卓家放過宋遠,宋成眠也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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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宋璃搖搖頭,“如果堅持也有辦法的話,我死也不會讓宋遠和趙淑玫在一起,趙淑玫不能懷孕,會毀了她的。”
窗外的樹葉被晚風輕輕拂動,發出沙沙作響的聲音,北方的夜晚要比他們那裏冷呢。
沈知弦沉默的聽着宋璃埋在自己胸懷裏悶聲說話,聲音溫溫軟軟的,卻有很有力量。
他到現在還沒有搞明白宋璃和宋遠有什麽關系。
不過這并不重要,他想,只要宋璃喜歡的不是宋遠,那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璃就悄悄的溜回了趙淑玫的房裏,洗漱完畢後幾人才退了房,憑借着宋遠的大概記憶前往卓家的住處出發。
遠遠的站在院子外幾人就看到了一個小姑娘的身影,穿着灰色的粗麻布衣裳,正彎着腰站在院子裏喂雞,身後垂着兩條兩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
似乎是意識到有人靠近,小姑娘轉過身來,嘴角還挂着笑,眉眼彎彎笑意盎然。
宋璃一下子頓住了,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身邊完全怔愣住的沈知弦,她輕輕擡起手勾住他的指尖,就像是安慰。
她見過鄭華年的照片,這姑娘無論是五官眉眼還是笑起來的樣子,都和鄭華年極為相似。
即使這麽多年沒見過,沈知弦和年年依舊長得很像呢。
塵封在沈知弦心底多年母親的樣子突然鮮活起來了,他很少有這麽緊張的時刻,甚至沒意識自己把宋璃的手握的很緊很緊。
“進去吧……”宋璃用指尖輕輕蹭了蹭他的指尖,輕聲道。
沈知弦嗯了一聲,朝着小姑娘的方向走去。
卓雅還挺茫然的,這個時間點她原本以為是媽媽回來了,結果回頭一看竟是幾個完全沒見過的人朝着她走來。
她略微警惕的擡起牆頭上靠着的鐵鍬,門外拴着的那只大黑狗也開始瘋狂的對着他們喊叫。
“你們是誰?要找什麽人?”
小姑娘的聲音溫溫糯糯的,仔細聽來還帶着幾分北方的口音。
原本站在遠處還沒覺得有什麽,站近了宋璃才發現卓雅雖說五官和沈知弦極為相似,皮膚卻略顯粗糙黑拗,身上的衣服料子也用的不怎麽好。
放到宋嬌嬌身上,肯定要起紅痕紅疹子的那種。
沈知弦自然也注意到了,眼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半晌才開口,“你就是卓雅嗎?”
卓雅愣愣的盯着沈知弦那張臉,點點頭用蹩腳的普通話一字一句的說,“我們……長的很像。”
沈知弦苦澀的牽起嘴角,還沒說話呢,宋璃開口了,“你媽媽呢?”
“還沒有……回來……”她慢吞吞的說。
“那能讓我們先進去嗎?”宋璃把一旁的宋遠扯過來,“你看看你認識他嗎?他是宋遠哥哥,他來過你們家的,我們不是壞人。”
卓雅努力的辨認着宋遠的長相,宋遠确實來過她家,不過都是很多年前了,她只微弱的記了一個大概。
“你是嬌嬌嗎?”
卓雅的目光從宋遠轉移到宋璃臉上,頗為驚喜的問道。
宋嬌嬌小時候在她們家生活了好幾年,她對宋嬌嬌的印象不比宋遠淺。
“不是……”宋璃尴尬的笑了笑,另一只手還輕輕牽着沈知弦的手腕,“我叫宋璃,是和他們長得有些像,嬌嬌在家裏沒過來。”
卓雅牽住那只有些躁動的大黑狗,有些失落的開了門,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沈知弦身上,在他對視過來的一瞬間又将腦袋迅速垂了下去。
院子不大,裏面倒是整整齊齊的,最角落的地方種了幾株青菜,南瓜和葫蘆相互交織,從房頂上垂落下來。
院子裏散養了幾只小雞崽,人一多就開始亂竄,竄到?腳底下,把宋遠吓個半死。
他最害怕雞鴨這類的硬嘴的小東西。
趙淑玫表面上在一旁偷偷的笑,實則還是在大着膽子幫宋遠趕走那些雞崽。
“不用怕的,它們也是被吓到了,它們……不會咬人。”
說着,卓雅還走上前将小雞崽趕到籠子裏,又蹲下身娴熟的将兩個死活不進去的小雞崽徒手抓了進去将門鎖拴上。
沈知弦沉默的看着她熟練的動作,黑漆漆的眼眸寂靜無聲又深不見底。
卓雅轉過身的同時正好與他對視,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在心底徘徊。
她覺得,他看着她的目光,好像有些難過。
可是為什麽呢?她們明明就沒有見過。
“怎麽了嗎?”
卓雅努力牽起一絲笑意走到沈知弦面前,看了看沈知弦又看了一眼身旁同樣沉默看着她的宋璃,帶着他們進入屋子後又倒了幾杯熱水遞過來。
小姑娘雙手并不算細嫩,可能因為凍瘡的原因,幾根手指上已經結起駭人的疤痕,手指也變得有些粗腫,在她遞過茶水的一瞬間,宋璃看到了她指尖一塊塊明顯的繭子。
這可是沈家的小姑娘,是商業奇才沈哲和鄭家千金鄭華年的小女兒。
她本應該像沈知弦和宋嬌嬌那樣十指不沾陽春水,或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所有人的呵護寵愛之下長大。
宋璃把目光落到杯子裏冒着熱氣的茶水上,放柔語調,輕聲問道,“你多大了?”
“今年……十八歲……”
十八歲,和宋遠一樣的年齡。
“要上大學了嗎?”
沈知弦一直沉默着,宋璃不知道找些什麽話題,只能學着過年時個別讨人厭的親戚朋友聊些家常。
卓雅搖搖頭:“我沒上過學。”
宋璃一下子愣住了,沈知弦忽然開口了,他蹙眉問道:“為什麽?你媽媽不讓你上學嗎?”
“不是,是奶奶……”
卓雅話還沒說完,門就被嘎吱一聲推開了,一個蒼老的婦人佝偻着腰提着一個編織袋站在門外。
沈知弦宋璃等人下意識的從凳子上站起身,手上還握着那杯溫熱的茶水。
她擡起渾濁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幾人,目光落到沈知弦臉上時,滿是褶皺的眼皮下閃過一瞬間的緊張,即刻又轉瞬而逝了。
卓雅立即迎了上去:“奶奶,這是宋家人,宋遠還有他的朋友。”
“我知道……”
老夫人頭發已經完全斑白,手上拄着一個已經磨得發光的木棍,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卓雅的小臉。
“去準備些晚飯,有客人來了,辛苦辛苦雅雅了。”
卓雅親昵的挽着老婦人的胳膊,咧開嘴笑了笑:“不辛苦的,奶奶,我現在就去了。”
說着,小姑娘朝着他們笑了笑,甩着兩個大辮子朝着院子裏的竈臺走去。
沈知弦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卓雅的背影,知道老婦人喚他,他才回過神來。
“沈知弦,是不是?”老婦人敲了敲佝偻的腰背,輕咳幾聲坐在椅子上。
沈知弦收起了一貫的吊兒郎當,今天難得的沉穩,聲音有些低沉,甚至泛了幾分冷意。“您認識我?”
老太太擡眸看了他一眼:“都坐下吧,別站着看我,這麽多凳子呢?”
“自然是認得的,雅雅的親哥哥,小時候見過你,現在看長的還真像。”
沈知弦冷聲開口:“是沈哲送她過來的?還是宋成眠?”
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宋遠臉色一僵,低頭泯茶的動作都頓住了。
“孩子啊,誰送過來的不重要,這麽多年了,你還不明白嗎?這孩子長得太像你母親,無論是對沈哲還是對宋成眠來說,只要她出現在那裏一刻,他們都會覺得受刺激。”
沈哲會覺得是因為他幹了混蛋事,鄭華年臨死之前都活的那樣煎熬。
宋成眠會覺得,如果不是他當時把鄭華年交給沈哲,她又怎麽會死,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心底的那片白月光。
對于任何人來說,鄭華年的生命都是因為剩下這個孩子才被奪去的,這是一道無法跨越的檻。
如果真的想往前走,往前看,他們不會允許這樣一個滿身都是他們陰影的孩子生活在自己身邊。
說到底,為了自己,他們寧願犧牲鄭華年拼盡全力生下來的寶貝。
他們口口聲聲的愛着鄭華年,卻又因為自己的自私不留餘地的将她往深淵裏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