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暮色藹藹,并無星辰。
最近有些忙,他已經連軸轉了數日,今日午後剛得半日清閑,本已打算睡了,被一紙诏令從被窩裏拖了出來。
他并不敢有怨言,但着實舍不得軟玉溫香的夫人和被窩裏的溫暖。
偏生夫人許久未見他,好似不想他一般,笑意盈盈的站在門口目送他進宮。
唉。沒良心。
邁進殿內前,蘇祁收斂好了神情,殿內也不止有陛下。
“今夜朕召你們前來,是有大事相托付。”陛下止不住的咳着,強撐着說話罷了。
陛下說的鄭重,詹多拓忙一正神思,拱手道:“謹遵陛下教誨。”
“朕沉屙多日,想來時日無多,朕……”
蘇祁紅了眼眶:“陛下福澤綿延,必定萬壽無疆。”
陛下怔住了片刻,勉強笑了:“蘇祁,人都會死的,何必說這些話來哄朕開心了。”
“陛下……”司徒文伸手示意蘇祁,即便不甘心也只能閉嘴。
“朕的身體,自己是清楚的,能活到什麽時日也是清楚的。眼前的時間對于朕來說,都是偷來的,只為了能為兒女……咳咳咳……”
“陛下苦心,臣等惶恐。”詹多拓聲音低沉許多,道:“未能替陛下分憂,臣罪過。”
“多拓見外了。”司徒文努力平複了,道:“朕的家事就是天下事,但家事不能叫你們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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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有一些話,着實想要說一說,但并不知與誰說起。”
“陛下請講。”
“江山社稷,功過千秋,太子逝後,”司徒文欲言又止,幽幽嘆道:“這是朕的心頭之痛了。”
“臣鬥膽,陛下可曾考慮過十一王爺?”蘇祁壯着膽子問道。
司徒文輕嘆:“于祖宗于社稷于子民,他都不合适。”
蘇祁不敢再說了,拱手而立,脊背發涼。
是他揣度錯了。陛下叫他來,叫詹大人來,竟不叫立雲王爺為儲,背後深意,蘇祁不敢再多揣度了。
“是朕寵壞了他。”司徒文嘆道:“他的性子陰沉,為人處世又是任性,總是率性而為,不能為朝臣所喜,更是不能自如的掌控朝臣。倒不如不叫他只身犯險,壞了祖宗的江山基業。”
“父母愛子女,則為之謀之深遠。”詹多拓嗟嘆着。
“你們兩個,一個是統領侍衛,一個是朕的肱骨親眷,都是朕最信賴的人。”司徒文嘆道:“日後新帝登基,還望你們多多扶持,為他分憂。”
“臣等必定鞠躬盡瘁,萬死不辭。”蘇祁和詹多拓連忙跪了下去。
司徒文嗯了一聲,視線又回到了面前的名字上,目光游走,唯恐疏忽。
“朕倒是覺得缙裕的孩子是好的,到底年紀輕,又怕壓不住自家祖母,”司徒文輕嘆着,宛若自言自語:“萬千黎民,朕實在不敢。”
無人敢應聲。
陛下的殚心竭慮,無非為了江山基業,兒孫綿延。
蘇祁有心想要奉承幾句,也不敢說話了,心有戚戚,何等的苦心。
殿內陷入了沉默許久,蘇祁站的渾身都痛,偷偷擡眸看向詹大人,依然挺拔的站在原地,連荒也未曾晃過。
蘇祁心內暗中叫苦,只有站的更規矩,不敢有絲毫越舉之舉。
司徒文的手指在幾個兒子的名字上反複劃着,心內不斷斟酌着,江山社稷,萬千子民,若是他有時間,還能培育一個帝王,該有多好。
想起太醫院的再三叮囑,如今不過是拿藥吊着他的性命,随時可能吊不住了。
若是不留下只語片言,江山動蕩是多大的過錯,
如若還能多活幾年……
沉吟了許久後,司徒文文于下定了決心,在一個名字上用手指重重的戳了幾下。
“他的性子雖然不如缙裕,到底勝在了仁厚寬澤,若朕死後,定不會為難其他兄弟,”司徒文伸手示意詹多拓上前來,拍着詹多拓的手背,囑咐道:“朕即刻寫下诏書,交付與你,你護好了這封旨意,等着朕死後,朝臣聚齊,進行宣告。”
司徒文眸光堅定的回頭看了蘇祁,蘇祁內心一緊。
“小蘇大人,也會幫我一起護好旨意吧。”詹多拓輕聲問道。
面對司徒文殷切的目光,蘇祁心內不忍,哽咽着點頭應聲。
目送着蘇祁和詹多拓出了殿門,懸着許久的心勉強安穩了些許,司徒文強撐着身子去了一趟皇後的宮內,一路上都是止不住的咳着。
即便陛下晏駕,皇後也未出門迎接,司徒文不氣不惱邁進屋門後,宮女們唯恐他生氣,齊刷刷跪了一地。
唯有皇後不為所動。
皇後癱坐在床上,哭的淚眼婆娑,數日不見竟瘦到近乎脫相,見到司徒文進來,皇後淡定自若,仍是拿着帕子擦拭着眼淚。
“已經一年有餘陛下不曾邁進我的宮門了,而今陛下來,是有什麽事嗎。”皇後的聲音冷冽,情緒中藏着許多埋怨,但又并未隐藏。
司徒文想了想,在皇後床邊坐下,揮手意識仆役們出去,看着仆役們魚貫而出,穩了穩聲音,方道:“缙裕已過世半年有餘了,你也保重身體,切勿憂思過度,壞了根源。”
“陛下說的容易,那是我的孩子啊,我怎麽能不心疼?”皇後冷笑着。
“缙麒也是你的孩子,佑雲璟也是你的孩子,滿宮內的孩子們都要尊稱你一聲母後。”
“陛下到底想說什麽。”皇後不耐煩了。
司徒文端坐着,看着悲痛欲絕的皇後,想要勸的話在嘴邊說不出來,司徒文斟酌了許久,道:“我給岑虞的孫子指婚給了佑雲的長女。”
皇後猶如怔住了,若無其事的停住了擦拭眼淚的動作,眼色越發淩厲了。
“陛下你……”
“岑虞是同意的。”
斬釘截鐵的話讓皇後眼中的光瞬間熄滅了,整個人委頓的再無精神。
“旨意已經下了許久了,而今是想來與你說一聲。”
皇後恨得咬牙切齒,合着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最後知道的?
“你,你好好休息吧。”
“臣妾恭送陛下。”
皇後扶着床站起身,看着司徒文腳步極快的消失在了乾清宮內,心內恍惚的想着,乾清宮內他是多一刻都不願意呆的嗎。
夫妻這麽久,她自認對他沒有恩義,他對自己也沒有恩義嗎。
目送着司徒文的背影終于遠走了,皇後終于可以不再控制着心頭的情緒,宛若許多只螞蟻啃噬着心頭,坐立不寧。
入宮侍疾的沈幼思忙扶住了,關切問道:“皇後娘娘……”
皇後的身子越來的沉重,幾乎要跌在地上,沈幼思忙過來扶住了,卻是扶不住,身旁的宮女們見狀忙一擁而上,想挽住皇後體面。
“他為何……”皇後凄涼的大笑着:“他倒是為何!!”
她也不知道為何哭,但是想哭。
一群人圍着她鬧哄哄的,似乎在說什麽,似乎在勸什麽,似乎在惱什麽。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