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百藥堂
第73章百藥堂
午間, 葉忍冬總算清醒。
院子裏,程郎玉正紮高袖子編圍欄。葉忍冬走出門時,将喂兔子的兩小的驚得一愣。
“阿嫂, 好好看哦。”
程郎玉回頭。自家夫郎穿着那件唯一的寬袖長衫。豔若桃夭, 淨若冰晶。
芙蓉面,章柳腰,長身玉立,像來鄉裏游玩的小少爺。
程郎玉想, 要是換個玉簪子,再挂上玉佩,豈不是更好?
葉忍冬打着呵欠, 單手捂住嘴, 徑直走過去。
“這髒,夫郎。”程郎玉全身都是竹屑。
葉忍冬軟軟趴在男人後背,将半身的重量倚上去。“不髒。”
“阿嫂,給,艾草。”兩個小娃娃笑眯眯跑過來,遞上籃子。
葉忍冬順着腰間橫過來的手臂側坐着。他眼眸水潤。“想吃青團了?”
程韶搖頭。程寶兒看程韶,也跟着甩小辮子。
“阿嫂,你們屋好多蚊子, 熏蚊子用。”程韶乖憨道。
“熏蚊子?”這個天兒有什麽蚊子?
“嗯嗯, 你看看大哥脖子上, 被咬了好多包包哦。”
葉忍冬傾身湊近男人脖子, 抓痕、紅印。
他面色一紅,輕聲道:“好, 熏蚊子。”
兩小孩高興跑開, 葉忍冬斂眉:“相公, 雞放出來沒?”
“放了,也喂了。”
“嗯,”葉忍冬視線落到院子裏的兔籠子上,又說:“相公,這兔籠子怕是不夠了。”
“都長大了,裝不下。”
程韶拿着兔草,圍着趴在籠子邊的半大兔子。
“阿嫂,賣!”程寶兒跟程韶對視一眼,脆生生道。
葉忍冬眼尾斜飛,下巴搭在男人肩上,懶散道:“不養了?”
“還養,養好多好多,賣!”程寶兒興沖沖道。
程韶幫她補充:“驢蛋兒、栓子、狗蛋、大樹都買!”
葉忍冬将手心放在男人脖頸輕笑:“若是多養,還要逮幾只大兔子才行。”
他手指撓撓溫熱的皮肉:“以後給你倆逮回來。”
腰間男人攬着的手發緊,葉忍冬大感不妙,拍拍男人手:“相公,我去做飯。”
程郎玉紋絲不動。
“相公?”
程郎玉輕嘆:“我去。”
夫郎這身衣服穿着可不是用來幹活的,好好休息着。
葉忍冬看了看自己唯一這一身還好着的春衫,就着男人的力道起身。他擺擺手,招呼兩個小孩出去找野菜。
走前,他拿着籃子沖廚房門口的程郎玉嬉笑道:“相公,我要吃青團哦。”
程郎玉眸子如狼,緩緩點頭。
“走咯,寶兒,韶兒,找野菜去。”清明時節,野菜多生。
清明菜、蒲公英、野苋菜、荠菜,多采些,做成菜幹兒冬日裏也能吃。
“別走遠了。”程郎玉叮囑。
葉忍冬揉揉腰,能走遠算他能。
三月初三,家裏不動火。
葉忍冬夫夫兩帶着準備好的紙錢,水果餅幹,從阡陌往村東北邊的山頭走。
細雨綿綿,時下時歇。景色襯情,正适合祭拜親人,說說心裏話。
葉忍冬全程都注意着程郎玉的神情,手心攥着男人手腕。
“夫郎,看我幹嘛?”
葉忍冬立馬收回視線。“相公啊。”
程郎玉換了身葉忍冬做好的墨色長衫,氣質溫潤帶着些郁氣,像趕學回家的溫潤書生。
“嗯?累了?”程郎玉牽着人停下。
葉忍冬看着男人繞到身前蹲下:“來,相公背。”
“相公,不累的。”纖細的手搭在寬厚的背脊上輕拍。
“哪能不累。”走得是山路,又崎岖。
“乖,快上來。”程郎玉哄道。
葉忍冬嘴角輕擡,最終還是趴了上去。他手從男人肩膀垂下,挂着籃子。
葉忍冬猶記得除夕那天,程郎玉周身黑氣沉沉,盯着婆婆的墓碑沉默不語。他怕又是讓相公想起以前不好的事。
“夫郎,我早想開了。”程郎玉盯着上山的石板路,“以前獨獨記得咱娘的事,堵着一口氣活下去。”
“能回來,也只是想着報了仇,就了無牽挂。”
葉忍冬捂住男人嘴:“不許胡說。”
山路不好走,但兩旁鳥語花香,一些垂落的杏花堪堪落下幾瓣應景。
夫夫兩行走在山間,一步一步,踏實穩當。
“但是遇到夫郎,壞人得了教訓,我也要想着夫郎而活。要讓夫郎吃好,穿好。讓夫郎帶玉簪,穿錦衣。那才是我程郎玉後半輩子該幹的事兒。”
“就像阿爺說的,這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只要夫郎跟着我,一直好好的。”
葉忍冬側臉貼着男人,眉頭慢慢舒展。“相公,你沒事就好。”
程郎玉輕笑:“我可不像我家冬哥兒,只會犯傻,全往壞處想。”
葉忍冬手扯了路邊一朵山桃花,插在男人發髻上。“我才沒有,相公污蔑。”
程郎玉側臉蹭蹭:“我家冬哥兒這嘴也越來越會說了。”
葉忍冬摟住男人脖子,被颠高些。他看着山間的綠葉繁花,慢慢哼唱以前聽過的歌謠。
樹林茂密,繁花裝點。歌聲悠揚,細語嘤嘤。
祭拜完。
下山時,見草叢忽然跑出一只帶毛的,葉忍冬一驚。
“相!”
“噓。”
葉忍冬頓住,見程郎玉一個飛身而出,那悠哉吃草的大兔子被逮住耳朵。
“抓到了!”葉忍冬上前去,眉開眼笑。
程郎玉拎着兔子耳朵,打量幾下:“嗯,黑色的兔子,難得見到。”
葉忍冬低頭湊近,大兔子的前爪乖乖收着。他食指輕輕貼貼毛毛。“好乖。”
程郎玉猛地俯身,親在葉忍冬眉心。“也好吃。”
葉忍冬眼睛一彎。“回家給程韶,或許又能出來一窩呢。”
“嗯。”程郎玉躬身,“那夫郎快上來,我們早些回家。”
葉忍冬乖乖爬上去。“相公,走咯。”
程郎玉被他的喜色感染,朗聲道:“冬哥兒,抓穩了!”
“啊!你慢些!”葉忍冬勒緊手臂,男人健步如飛,身後的樹木不斷掠過。“相公啊,慢些。”
程郎玉笑出聲:“夫郎怕了?”
“才沒有!”葉忍冬憋足氣勢道,被颠得歪歪扭扭,告饒道:“相公,慢些,慢些好不好。”
程郎玉緩緩降速,從臺階上走到順暢的直道上。“好,慢些。”
葉忍冬張牙舞爪撓男人發髻。“颠得我難受。”
程郎玉側頭咬住細白的指尖,模糊道:“是相公的錯。”
葉忍冬洩了勁兒,側臉貼着男人:“相公啊,咱們何時去縣城啊?”
程郎玉走到田坎兒。“家裏這陣子忙完。”
葉忍冬指尖依次點着男人喉結。“一個是施肥,一個是除草,還有什麽?”
指尖喉結滾動,振動從掌心傳來。“家裏的牲畜不得安排好,還有兩個小的。”
葉忍冬摟緊男人脖子:“相公,你是不想讓我去嘛?”
程郎玉低頭,又叼過葉忍冬的細指磨磨。“外邊不安全,縣城遠,怕你受不住。”
葉忍冬拇指與食指一掐,捏住男人的唇:“我可以的。”
“真的?”程郎玉歪頭。
葉忍冬杏眼潤澤:“相公……”
“好。”程郎玉眸光閃爍,點頭。
他本來打算走路去縣城,但若是夫郎跟在一起,那只有在鎮上租一輛馬車。
去縣城,馬車快也要一天。在那邊休息一晚,再回來。
葉忍冬晃晃小腿,心裏美滋滋。
到家。
兔子放到籠子裏關着。兩個練字的小孩聽到動靜從堂屋出來。“阿嫂!兔子!”
程立身将自己寫的大字交給程郎玉看。“哥,看看怎麽樣?”
程郎玉接過。
當初本來說的是教程立身學打獵,但後來葉忍冬不許自己打獵。二伯家三個娃,前兩個是姐兒,就這麽一個漢子。程立身要是幹打獵的活兒,二伯也不放心。
現在改成教認字念書,好歹以後娶親還能去鎮上找個賬房的活計。
二伯家全力支持,程立身經常被家裏人趕出來。所以他只能一會兒來這邊練習幾個大字,一會兒又帶着小孩兒瘋玩兒。
“還行,不過下筆有些急躁,這比劃順序是不是反了……”
程立身跟小耗子似的,乖乖聽訓。小時候他爹想送他去學堂,但他自個兒學不進去。念了半個月,就被田裏的泥鳅給勾走了。
他爹甩着棍子打,程立身自己也倔,再沒去過學堂。但他賣泥鳅的幾十文錢現在還沒舍得用呢。
現在大了,知道沒本事娶媳婦也難。所以再怎麽跳,被程郎玉管着也知道收心。
家裏的長輩樂見其成,巴不得他在這邊住下來。
這不,說住就住下來了。
三月初九,夫夫倆将家交托給程立身跟程立民,往縣城裏去。
從家裏到鎮上,夫夫二人走路去的。
“累不累?”程郎玉背着背簍,裏邊裝着提前做好的幹糧。
葉忍冬牽着男人,聽着清脆的鳥叫,欣賞春景。
“不累。相公,百藥堂你聽說過嗎?”葉忍冬問道。
他身上穿着那件月白的纏上,頭發半挽,帶着及腰的幕笠。幕笠掀開兩邊,露出那張巴掌大的臉。
程郎玉與他十指相扣。“聽過。”
葉忍冬眉尾一揚,滿臉興味:“真的!相公給我講講?”
程郎玉将他幕笠掀下,遮住添了柔媚的面容,緊摟住腰進了鎮上。
他慢慢道:“馬車上跟你說。”
葉忍冬雙手攏在袖子裏,搭在腹上的手背。“好。”
沿着大路往左拐,這邊多是木匠、鐵匠這些開的鋪子,在街頭停着些等着出租的馬車。
葉忍冬看不清,但聽男人跟車夫談,也知道去一趟縣城,來回也要接近三百文。
葉忍冬忍者心疼被程郎玉抱進車裏坐着。
今天天氣好,出發時太陽剛出。現在午間歇息下來吃完,太陽正好。
葉忍冬靠在男人身上,有些蔫蔫的。“相公,我吃不下。”
“半個餅子都沒到。”程郎玉手心挨着葉忍冬的肚子。“還扁扁的。”
葉忍冬精神頭不好,但唇色紅潤。看着沒什麽大礙。
塞了點東西進肚子,又繼續趕路。
從鎮上到縣上,五十多裏的地。
過了斷崖那邊,再走幾裏地就到了。
程郎玉将人抱下來時,葉忍冬窩在男人身上熟睡了去。程郎玉付了銀子,又找了家客棧住下。
縣上跟鎮上完全不一樣,商鋪林立,車馬來往。路相當于鎮上兩條路般寬敞。
不過程郎玉沒心思看這些,将自家夫郎先放上床後。又叫來熱水給人擦了擦。
葉忍冬慢慢轉醒。“相公,給你添麻煩了。”
程郎玉被他勾着脖子往下,手臂撐在他兩側。“說什麽麻煩,你是我夫郎。”
葉忍冬淺笑。“嗯。”
唇上被親了下,葉忍冬被起身的男人帶起來。
華燈初上,沒到半個時辰,已經是晚上。
葉忍冬跨.坐男人身上。“相公,我餓了。”
程郎玉曲指貼貼他臉頰。“已經叫了,夫郎耐心等等。這邊比咱們鎮上好些,明天帶夫郎看看。”
葉忍冬從程郎玉身上下來,走到臨街的窗戶邊。外邊還有不少燭火,但朦胧模糊,瞧不出什麽樣。
程郎玉将窗關上。“有涼風,躺了那麽久,夫郎在屋裏走走。”
葉忍冬腳尖抵住男人,額頭磕在他胸膛。“相公。”
長發被大手梳理順,男人慢悠悠給他挽發,低沉的聲音自頭頂響起。“還想吐嗎?”
葉忍冬側仰頭,看着男人。“不想,餓了。很餓。”
程郎玉松開發上的手,圈着腰往桌前帶。“喝點熱茶。”
葉忍冬後仰。“不喝,喝了睡不着。”
“那夫郎只能忍忍了,”程郎玉手心貼着他肚子,輕輕按揉。“夫郎肚子越來越軟了。”
葉忍冬踮腳,趴在男人肩頭。“相公,你還沒說百藥堂呢。”
今天上車後,葉忍冬先是心疼銀子,不久又開始犯暈。路上迷糊,現在才想起這事兒。
程郎玉帶着人慢慢走動,邊細聲道:“百藥堂是曾經的杏林聖手林游一手建立的,既賣藥也看診。"
“裏邊的大夫除了是請的當地醫術名望皆可的大夫,還有一大部分是與林家相關的,或是徒弟,或是受過林家恩惠的大夫。”
“在外邊,放在十年前,提及百藥堂,人人都能說上一句欽佩。”
“但幾年前那一仗,林家被權勢盯上,被扣了個貪墨軍需的名頭。也就是這一遭弄得這白藥堂名聲不在。”
“現在是除了咱這些偏遠的地兒還各自由林家的子侄管着,其餘的早已成了別人的囊中之物。”
“且外面那些雖仍叫百藥堂,但名不副實。”
“不過,咱們雲山這邊與北邊有山阻隔,倒也沒太大影響。”
葉忍冬轉身,摟着男人退着走。他眉頭皺起:“那林大夫人呢?”
“流放三千裏,有消息說,林家嫡系一脈,盡數去了。”
葉忍冬眉頭擰緊,後腳跟踩到程郎玉腳趾。“這麽壞!”
眉頭貼來溫熱的指腹。“夫郎別皺眉,不好看了。”
葉忍冬忿忿不平:“太可恨了!污蔑好人!”
程郎玉親親小臉,只覺得他可愛。“這世道就是這般,正所謂樹大招風、財不外露,其實都是一樣的道理。”
“好了,不氣,吃飯了。”
“客官,飯好了。”外邊正好敲門。程郎玉将門打開,讓小二進來。
葉忍冬攥緊男人衣擺,額頭抵着他背後。
待人上完菜關門,程郎玉将後邊的人扒拉出來。“好了,不是餓了嗎,先吃飯。”
這些事情,對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而言,拿出來說說也只會唏噓兩句而已。
“嘗嘗,縣裏邊的菜比我們鎮上的如何?”程郎玉道。
葉忍冬挨着男人邊上,将碗裏的糖醋裏脊吃了。他眯眼:“好吃。”
“不過相公,我們在鎮上就吃過面。”
葉忍冬放下雜念和心裏的不舒服,急着填飽自己的五髒廟。
“你若是想吃炒的,相公回去就帶你嘗嘗。”程郎玉又給他添了些。
葉忍冬搖頭:“我覺得大嫂做的更好吃些。”
程郎玉:“也是。不過,大嫂讓咱們找的那些調料,明天也趁機看看有沒有。”
葉忍冬腮幫子鼓鼓的:“好。”
程郎玉點了三菜一湯,都是讓葉忍冬嘗嘗縣上的味道。
葉忍冬餓極,一個饅頭就着菜,吃了接近小一半。最後還是程郎玉怕他吃多了睡不着,抱着人離開桌前才停下。
到就寝時,葉忍冬背靠男人懷抱。肚子上的大掌輕柔撫摸,即使是陌生的地,葉忍冬也睡得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