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之城

第14章

十五

最後作別的日子即将來臨。當我穿上短袖T恤時，我便知道一切到了劇終的時候。

七月中旬，媽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衰老了，身體說垮就垮了。昨天還和我又說又笑，今天就不行了。連個漸進的過程都沒有。我将媽抱上車去的醫院。我發現平時精神很好的媽媽，不知何時，輕飄飄的，瘦得沒有一點肉。我明白媽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

在後世，不管平時怎樣。媽每次犯病時，我還是比較有耐心的，會什麽都順着她，輕聲細語地。有時我甚至想，是不是就因為這樣，媽才常犯病，也只有犯病了，她才能找到些許的安慰。我想我那時是愛媽媽的，但不是孝順，這是兩碼事。張潔說：“孝順除了犧牲、奉獻，還有許多技術環節上的問題。”

後世因為常年吃藥，身體就缺水得厲害，常便秘，還導致腸胃痛。買來開塞露，她自己用不方便，讓我幫忙我便不耐煩。不是嫌髒，許多次住院，我親手幫媽摳過。但那是偶爾，我無所謂。平時便秘是常事，我便不耐了。

這是不是一種完美情結。對任何事都希望能做到善始善終。就像一個最不可思議的現象，受害的姑娘嫁給了侵犯自己的男人。

我一聽老娘提的要求，是長期的。我怕自己做不到有始有終，便從一開始就拒絕了。其實不必管這件事是偶一為之，還是經常之事。都試着去做，做一次算一次，盡自己的心做到做得不耐煩為止。待心平氣和後再接着做。也許很多事都不像我們一開始以為的，那樣難以做到。

對待每一個跟自己有關的人，都要盡自己的心去善待。有時過程比結果重要，只有盡心盡力過，在回首的那一刻才能心中坦然。人的自戀是無法想象的，有時善待別人就是善待自己。不要讓自己在回首的那一刻，陷入雨季，讓陽光始終能照進來。

媽進院的第一天還喝點牛奶，第二天便插了鼻食管。灌牛奶、魚湯時，會嘔吐。醫生跟我說，媽的身體功能全衰絕了，胃已不工作。

我流淚，媽握着我的手也流淚。當天夜裏媽媽開始陷入昏迷。我叫“媽，媽……”媽一直沒有醒來。第二日下午，媽在昏迷中離去。走時眼角流下兩行眼淚，閉着眼說：“老頭子來接我了。”我痛得暈了過去。

“醒了，你這孩子咋老做傻事。”什麽人在耳邊說話。紅姨的聲音？什麽情況？我的記憶之城不是崩潰了嗎？紅姨怎麽來了，什麽叫我又做傻事。大仙不是說，媽媽一離開，一切便會消失不見了嗎？

“你媽媽身體一直不好。再說生老病死不都是人之常情。怎麽媽媽一走就要跟着走。你當割腕好玩。當年你媽差點犯病，你還想你媽再傷心一次。你将媽媽這輩子都照顧得很好，從沒離開過。你為我自己活一次。乖孩子，你讓紅姨看着都心疼。紅姨要不是接到三子的電話，說你媽犯病了，很嚴重。朱英又做了一個惡夢，我被催着連夜往回趕，怕是都見不着你了。”紅姨邊說邊擦了擦眼淚。

我有點暈，到底是我那年夏天做了一個夢，（這個夢也太長了。剎那永恒？）然後被紅姨救活。還是我夢裏的世界跟後世重合了。無所謂崩潰，更沒有回來，也沒有回去之說。紅姨見我沒吱聲，接着說：“我昨天下午才接到三子電話，晚上朱英又說，她做了一個惡夢，雲姐姐跟她說，要跟媽媽一道走了。這不馬上放暑假，她在學校有點事忙，過兩天會過來。朱英說她雲姐姐要出大事，跟那個夏天一樣。我一想不對，吓得連夜趕過來。到底晚了一點，都兩天了，小臉還白白的，你吓死紅姨了都。”

“紅姨，太麻煩您了。您又給了我一次生命，以後我的小命就歸你了。真的不是故意的，大概是碰翻了杯子，讓玻璃劃了一下。”我軟弱地笑笑。“來，姨扶你靠起來，喝一點桂圓紅棗湯。”紅姨将保溫桶裏的湯倒進碗裏，拿着勺子一口口地喂我。我想起媽那個夏日，喂我喝的同樣的甜湯，一切仿似昨日。

“你說的，你的命以後歸紅姨。說話算話，我代我家朱英收下了。”“說話算話。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那就以身相許，小子。”紅姨笑得像個老狐貍。“躺好了。認真聽着，姨跟你講一個故事。別插嘴，我盡量長話短說。”紅姨深吸一口氣，跟我說了長長的一段話。

“我年青的時候，上山下鄉。從上海來到你們那兒，後來嫁給了你們村朱英她爸。我生了朱英後，聽說有知青回城的消息，就沒養第二胎，想回去。等了幾年，又沒有消息了，也就死了心，跟你朱叔好好過日子吧。你朱叔一直想一個兒子，名字都取好了，朱雄。跟他姐合一起，我就是英雄的母親。也許是當時起了壞心思，後來一直沒懷上。朱英她爸，因為我當年一時糊塗，就一心一意想着掙錢，想讓我過上好日子，不比回城差。

朱英從小就文靜，像個小淑女。不像你一齊天大聖，整個一野小子。我家小姑娘心高氣傲的，獨跟你投緣。說了也不聽，我看也沒怎麽影響學習，就随了她。誰知一随就壞了。那年寒假，有一天從你家回來就哭，一直哭，不吃飯，問也不說。我這不是急嗎，後來就看了她的日記。說什麽她喜歡你，長大一定要嫁給你。她說你是屬于她的，你都答應了。現在竟和芷晴姐好上了。我當時吓得要死，不敢說她，也不敢問了。我看你媽好似也知道芷晴的事，她不說，我一個外人更不好說。我只說我家朱英後來吧。她情緒慢慢好些時，跟她說去上海念書她又同意了。我心想這事便到此為止了，也好。

大學畢業，她就和一同班同學結了婚。沒想到婚後兩年，離了。再給她介紹誰也不見。有一天問急了，她說她已為父母結過一次婚了，可不愛就是不愛。才兩年沒懷上孩子，自己丈夫在外面就跟別人有了。她說她從記事開始，心中最渴望的就是和你在一起。你現在不要她了，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不想再害人害己。我在上海待了幾年，這種事也了解一點。看孩子那麽不快樂，心想什麽都依她吧，讓她來找你。她一直猶豫着，不敢來。

這次知道你媽病重，都快急瘋了。明天大概要到了。你說你的命都是紅姨的，紅姨代朱英收下。也不要你命，以身相許吧。從那個寒假那次，直到前幾天晚上她做的惡夢，我才第二次看見我家姑娘崩潰的樣子。這兩次都因為你。我很震驚，也很心疼。你知道她平時都是一副從從容容，成竹在胸的樣子。我才明白，我家女兒那年寒假失去的，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你個壞家夥是我女兒最珍貴的寶貝。明天她來了，也許會跟你說，也許不會。但請你都不要再傷她的心。好不好？”

停了停紅姨又說：“你媽的後事你現在不用操心。有紅姨、有三子、有你家許多親戚。你就好好養傷，等出院時，挑個日子送媽媽上山。”“冬至，就冬至。我爸也是冬至上山的。”說完我又沉默下來。

紅姨的話，信息量太大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和朱英久得都失去聯系。自芷晴後，我跟每個人都保持着安全距離。怕一不小心又招惹了人。誰知道我當了朱英精神上的小三已N年。我一直以為年少的情懷，會随時光慢慢淡去，誰知只是被無奈地掩埋。

“紅姨，我不會。”我認真承諾。這麽多年，怕是見到也不認識了。“她知道你的一切，三子都有跟她說，有發照片給她。”紅姨好似知道我在想什麽，“我家姑娘說，你一點也沒變。更帥了，沒有之一。”紅姨笑眯眯地。

在清晨第一縷陽光中醒來，床邊坐一安靜的美女。梳一高高的馬尾，簡單的T恤，牛仔褲。正用那紫葡萄一樣的黑眼珠深情地看着我。“媽，雲姐姐醒了。”“醒了，媽去買早點。”紅姨說着話就走了。

“你來啦。別哭，這不還沒死。”太脆弱了，這不好好的嗎。醫生都說可以回家靜養了。“姐，不要說死。左媽媽不在，以後我陪你。好不好？”朱英握住我的手。

“我明天要出院了。你留下來陪我嗎？”要不是紅姨昨天跟我說的話，我還真反應不過來。“嗯。暑假我不回去。留下來照顧你。我媽都同意了。”

“嗯。”“你也同意了？”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嗯。”我反握住她的手，她瞬間臉紅了。原來是個紙老虎。我不動敵動，我一動敵便怕了。

紅姨安排好一切，在我出院的當天，回上海了。“我會照顧好朱英的，紅姨。”我跟她保證。“媽我也是。”紅姨放心地走了。雲淡風輕的，揮手間，沒帶走一片雲彩。

一個月後。

“來，陪我坐坐。別站着，比我高以後多坐坐。”我逗朱英“陪我看電視。”“我以後都不穿高跟鞋。”小姑娘急急地向我黨保證。

“別，我無所謂。”我握住她的手，用手輕輕地摸着，這便臉紅了。“穿高跟鞋上課不累麽？”“還好，有時不穿反感覺要往後倒似的。”她将頭輕輕地靠在我肩上。

“怎麽那麽傻，我都不知道。”也不知電視在放什麽。“不是傻。我說過我是李文秀，我身體裏流淌着高昌人的血。”她溫柔地白了我一眼，“那時我說你是我的，你同意了。”

“不知是這樣，以為你說我是你一個人的姐姐。”“後來芷晴沒跟你說嗎？”

“說了，我沒在意，當你是個孩子。”“那現在還不在意嗎？”身子一下子坐直了。

“在意的。小豬，被一個本身就有好感，又那麽優秀的美女暗戀這麽多年，想不在意也難。”我将她擁入懷裏。滑過白皙的臉頰，落在紅唇上。輕輕地觸碰、再觸碰，軟軟的。輾轉地、纏綿地吻着。輕輕地撬開雙唇，讓舌尖纏上去，與她的糾纏在一起。手也加上去，解開紐扣，握上去。嗯，一只手好像不夠。

“姐。”含糊不清的呢喃，急促的呼吸在耳邊響起，夾雜着嘤咛一聲的低語。“寶貝，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讓兩顆葡萄在唇間，在舌頭綻放。“上床去，寶貝。”我牽起她的手。

“我先去洗一下。”“好啊，一起洗，我負責洗你。”

“太壞了你。”“不喜歡嗎？”“喜歡。”羞得不行。

丢開浴巾，躺在床上。我将她擁進懷中。從閉着的雙眼，到紅潤的雙唇，一路吻下去。含住傲然挺立的雙峰。手跟着摸下去。“寶貝，好似白洗了，你濕了。”“不許說。姐，你要我。我是你的，永遠都是。”都不擡頭看我，好像沒什麽誠意耶。進去一點，再進去一點“舒服寶貝。”“嗯，我要死了，老公……”

“別咬那麽重，夏天遮不住。”“那便不遮，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私有的。”“嗯，是我寶貝私有的。”我吻她，讓她不能呼吸。“好麽？”“沒有更好的了，以後會一直這樣好麽？”朱英偎進我懷裏，一只手輕輕地摩挲着我的臉。“會的，一直都會。寶貝。相信我。”拿過手，輕輕地吻着、輕輕地舔着。

“我給你買了一塊表。”“遮疤痕的麽？”我邊吻邊問，她熱烈地回應着。“不是，圈住你，打一個商标。”她笑得很開心。“拿來看看”“我不去，都沒穿衣服。”她推我“你去。在我包裏。”

咋就知道我皮厚呢。好，就我去，姐不在乎裸奔。“哦，這麽昂貴的商标。這得一年不吃不喝。”“以後都不準取下來，防水的。昂貴的才醒目，不給別人觊觎你的機會。”“那我送你什麽？一根腳鏈。防你跑了。”

“你趕我也不會跑。”“那一枚鐵指環。”“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她深情的目光，像火一樣燒過來。聲音有點小，聽不清。

“鑽石的、大顆的、亮閃閃的，當是我刻下的印章。”就不信逗不了你。“早刻了。在我心裏。”她拉過我的手，放在左胸上。“寶貝，你誘我了。”我在她耳邊低語“我又想了。”“沒誘你，賴皮。”嗯，終于被我打敗了吧。“我說誘了就誘了。”我拉過她的手放在腿間，“你摸摸，我都濕了。”“不行，害死人了。寶貝怎麽可以這樣迷人，讓我也咬一口，看你明天怎麽捂。”“我不捂，就這樣。有人要問就說老公咬的，你咬的。”太奔放了，這孩子在大都市都學壞了。姐還不咬了。“那我咬你，把你全身都咬遍。”“寶貝，我也要死了。”

“媽有沒有說讓我去上海？”吃晚飯時我問。“媽說你暫時也許不想離開。媽聽我的，我聽你的。”我寶貝對我千依百順。“我的事都可以在家做，我想等三年孝滿才跟你過去。”我剝一顆蝦喂進她嘴裏。“你寒暑假過來陪我就好。”

“你當我放假還留在學校做什麽。我跟校長談了，可能要休假三年後才回去。”寶貝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要像你學習，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我跟你一起陪媽媽三年。”

“那校長答應了嗎？”“不答應，到時就另找學校。答應了。”“那爸沒有要你接他的手嗎？”我有點奇怪。“我不願接，沒興趣。他老人家侄兒多着呢，都姓朱。金錢是用時間換來的。”她癡癡地望住我。“我的時間只有用在你身上才最值得。我一直都以為你會結婚，原來你都是騙我的。你說了多少騙我的話？”

“騙你的話啊。寶貝，我愛你，算不算啊？”她怕癢，我偏撓她。“壞死了。再騙一次來聽聽。”

“一次不夠啊，以後每天說一次，夠不夠？”“再多也不夠”太貪心了。“那你去幫爸爸。”

“要是美女多的話，可以考慮。”我裝出疑問的樣子。“說的跟花心蘿蔔似的，我知道你不會。”她很篤定，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紅酒。我蹭着她的臉，湊上去又喝回來。

“不要這樣，唔……”“不要哪樣？是不是濕了。不過一件內褲，我幫你洗啊。”“流氓，老這樣說人家，不許笑。”說着又鑽我懷裏了。哎，又勾人了不是。“不說就不說，用做的。”

每天的日子都是這樣甜蜜。我做飯，她便給我洗衣。我洗衣，她便做飯給我吃。有時，我什麽也不做，像個大爺一樣在椅子上躺着，她便為我沖上一杯茶，陪在身邊，看着我靜靜地想心事。

我相信這樣的日子會是永遠的。她是長情的，而我的愛，保質期也會是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