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捉蟲)
◎我會……心疼◎
清歌意外地擡起頭,慌亂地想要比出什麽手勢,可半天不知該如何表達,最終只能不停地點頭。
素羅拍拍她的手背,安撫道:“你別着急,那個人她會寫字也認字,一定能看明白你的意思,你在這兒等着,我去将她找來。”
話一說完,她便立刻起身跑出門。
清歌本以為起碼要等好一會兒才能見着人,可誰想還不到一刻鐘,她就見素羅拉着另一個婢女風風火火地從院子口跑了進來。
“清、清歌姑娘,人,人我給你帶來了。”
素羅停在門口氣喘籲籲,一張臉也不知是跑紅的還是被外頭冬風吹紅的。
被拉來的小姑娘一臉懵,她看看清歌,又看看素羅,細聲道:“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雲心,清歌姑娘有些事要問你,你陪她說說吧。”素羅緩了過來,拉着雲心到清歌跟前。
雲心是一個模樣很文靜的姑娘,說話細聲細語的,看着十分秀氣。她看着清歌,有些不解又有些緊張:“清歌姑娘?”
清歌以前并沒有見過她,嘴角微微笑着點了點頭。
笑容總是能最快讓人放下心防,雲心的緊張少了一些,她開口問道:“姑娘想問雲心何事?”
清歌低下頭,很快從一沓子的紙張中抽.出其中一張。
“你知道三爺嗎?”
雲心一愣,回道:“三爺?自然是知道的。”
清歌已經數次得了希望又落空,因此即便聽到雲心這麽回答也沒有立刻放下心來,她又一次取出一張紙,将上面的問題拿給雲心看。
“那你可知三爺去了何處?”
“三爺的行蹤一向是保密的,王府下人只知道三爺隔一段時間就會出府離城,每次大約會出去半個月。”
時間倒是與懷溪說得對上了。
清歌咬了咬下唇內裏的肉,放下手裏的紙,重新走到裏屋取來紙筆,迅速寫道:
你可知三爺是為了什麽出去的?
雲心一頓,面上有些猶疑。
清歌見她如此,很快便猜到她猶豫的原因,她低頭匆匆寫下一句話,遞到她面前。
“三爺是我的恩人,我不會對他不利,我只是擔心他的情況。”
雲心看了眼素羅,後者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目光,她這才緩緩道:“三爺的身子不是很好,去城外是為了養病。”
這個回答并不出乎意料,清歌心裏早就有所猜測,她又問:“那你可知三爺得的是什麽病?”
雲心看着她寫完問題,思索片刻後答道:“三爺的病到底是什麽,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并不清楚,不過之前聽王府的舊人,哦,也就是跟着王爺一同從宮裏來的那些老仆說,三爺小時候被當時宮裏的一位寵妃暗害,差點丢了性命。為此,王爺與三爺的母妃便将三爺送出了宮去,一直到那寵妃失勢,三爺才得以回到京城。”
“不過就算回了京城,三爺也一直沒有進宮。”雲心似在回憶什麽,停頓片刻後才繼續說,“一直到先皇登基,我們王爺搬進睿王府,三爺才從城外回來一同住進了這裏。”
清歌默默聽着,很多事也與上一世她所了解的漸漸重合。
她是在臘月十九這天意外得知楚晞的存在的,當時她與楚煜的關系已經走得如履薄冰,或許對方沒意識到什麽,可她卻快要支撐不下去。
她也試過想要與楚煜溝通,可在他看來,她的糾結與痛苦都是些不入眼的笑話。
清歌小心謹慎地走着,因為一旦她也出錯,那她和楚煜就只能徹底走往兩個方向。可事情往往是越擔心,越容易發生。
曲嫣然找上她的時候,她是完全意外的。
再見到她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個世間還有這麽一個人,一個即将成為睿王妃的人。
曲嫣然對她沒有嘲諷,沒有任何輕視,起碼從明面上看來,她對她甚至親切得宛如姐妹,她對她說:“以後我們一同伺候王爺,我不會介意你的存在,也不會勸王爺送你離開。”
她将她擺在一個比普通妾室更高的位置,可她卻只覺得自己羞愧于站在她面前。
曲嫣然很快離開,清歌茫然無措,本能地去到楚煜的書房,想要找他問個明白。可書房裏空無一人,她正要離開時,卻忽然聽見門外有人在讨論有關楚煜大婚的事宜。
她其實忘了當時自己為什麽要躲,她甚至根本沒聽清外面的人是誰,就着急忙慌地想要隐蔽起來。
觸碰到密室的開關實屬意外,而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楚煜的書房裏還有這麽一個存在。
密室不算大,但卻是什麽也不缺,有床榻,有桌椅,有夜明珠,甚至還有空置的茶具。
清歌慢慢摸索着走,忽然就撞到了一個架子,那架子上挂着一幅畫軸,她起初以為是楚煜的畫像,可直到将其拿到夜明珠旁,她才發覺那上面的并非楚煜。
那是個與楚煜長得極像的人,面容眉眼都要比他更為溫柔平和,當她看清那畫像的第一眼,一種奇怪的熟悉感便油然而生。
她一直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麽感受,困惑、迷茫,還有隐隐的恐懼。
她猜到了一些事情,可卻害怕去确認。
那一天,她将畫軸偷偷帶離了密室,将它藏在自己寝屋一個絕對不會被楚煜發現的地方。
在離開密室後,清歌的心緒逐漸變得穩定,甚至在楚煜試探着提起曲嫣然時,也能表現得極為自然與平靜。
她開始在王府裏找人詢問有關楚晞的事,這一切自然是瞞着楚煜進行的,但即便如此,府上的那些老仆卻仍對此諱莫如深。後來她才漸漸反應過來,或許早已經有人在府裏下了命令,不讓任何人談及楚晞。
到最後,清歌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借着一次出府的機會,在一家小茶樓裏打聽了楚晞的事。那時,她并不知道楚晞是誰,不過是問了楚煜的兄弟都有誰,那茶樓的說書人便全部透露了出來。
雖只是星星點點的信息,可已經足夠讓她将所有事情弄明白。
雲心和素羅見椅子上的人一直沉默出神,等了好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出聲:“清歌姑娘,清歌姑娘?”
清歌猛地回過神,她愣愣地看着面前兩人,半晌後才想起還有一個問題,忙提筆寫了下來:
三爺在王府時可都有過哪些病症,你們可知曉?
雲心看完她寫的,便立刻同素羅轉述,兩個人對視片刻,最後還是雲心開口回道:“其實三爺大多數時候都沒有任何異樣,不過是膚色比別人蒼白些,食量也特別少,對了,偶爾還會聽見他咳嗽得特別厲害,像是快要咳暈過去般。”
清歌蹙起眉,這些症狀看似普通,但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還是顯得有些非比尋常。
她在這頭默默思索着,素羅卻忽然道:“姑娘,你還有什麽問題要問嗎,雲心在聞書閣還有活要幹,我恐怕要先送她離開。”
聞書閣……
王府裏收藏書籍典籍的地方。
清歌看着雲心文文氣氣的模樣,似乎也不算意外,她點點頭,又匆匆寫下四個字:
“今日多謝。”
雲心朝她虛虛福身,道:“姑娘客氣了。”
雲心和素羅離開沒一會兒,主院那邊又送來了一堆珠寶首飾,來的人已經習慣清歌的淡定疏離,問聲好,放下東西就立刻走人。
等她們離開,屋子裏又瞬間被箱子匣子擺滿。
其實這幾日來她從沒有打開過一件楚煜送的東西,而且以他的脾性也肯定對此有所了解,但他卻還是樂此不疲地繼續,甚至送的東西還隐約增多了些。
也不知是想和她比比誰更倔強,還是僅僅想看她何時會低頭。
禮物送到後沒多久,送禮的人也很快來到了風清院。
楚煜看着擺滿桌面的匣子禮盒,眉頭輕輕一挑:“怎麽都沒有打開看看?”
清歌看了他一眼,走到茶幾邊就要開始寫字,只是她才提起筆,手腕卻忽然被人一把握住。她本能地想要抽手,可男人的力道仍是比她大了許多。
“?”她側過頭,十分不解地看着他。
楚煜見她這般嚴肅,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帶着嗓音裏都染上了笑意,他說:“你緊張什麽,本王只是想讓你用手勢與我說說話,學了這麽些天也該驗驗成果了吧。”
清歌面上微紅,有些羞惱地直接甩開他的手。楚煜倒是不以為意,一被甩開便主動将手拿得老遠,“好了,不鬧你了,你想說什麽直接比劃吧。”
清歌抿了抿唇,也沒有拒絕,很快便做出了手勢。
“我不需要這些東西,你讓人搬回去。”
楚煜單手支頤靠在坐榻上,目光随意慵懶,“嗯……你是在說自己不喜歡這些禮物?”
清歌一頓,搖搖頭,重複了一遍。
“嘶……那就是說你希望我以後再多送一些?”
若不是實在說不出話,清歌此刻恐怕早已經出聲大罵了,她知道楚煜不可能完全看懂她的意思,但這兩次他的解釋明顯是在故意扭曲。
大抵是見她有些惱意,坐榻上的人緩緩坐直了身子,“好吧,你再比一遍,這一次我認真猜。”
清歌咬了咬唇,用着最後的耐心,将手勢又做了一遍。
楚煜沉默半晌,最後緩緩道:“你想讓本王別再送東西過來,對嗎?”
“……”
竟然真的答對了,清歌有些許意外地點了點頭。
楚煜從位置上起身,繞着桌子不緊不慢地走了一圈,最後在她面前站定。他垂眸望着她,一雙鳳目緊緊鎖着她的面容,道:“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送來的東西?”
清歌一頓,擡手就要解釋,可還沒動作就被他一把按住。
“你又想說自己不需要嗎?”
他目光稍稍一動,上下打量着她,“你身上這衣裳是素羅的吧,花了多少糕點買下的?”
清歌沒想到他連這個都知道,心裏不由有些緊張,他難不成是在風清院安插了眼線……
就像是能聽見她的心聲一般,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楚煜便又打斷道:“你放心,我沒有監視你,只不過,這衣裳穿在你身上着實有些不合身。”
“……”
“所以,這些送來的東西也并不是全然沒用,你難不成要一直穿着這套衣裳不換?”楚煜話裏隐隐帶了點嫌棄。
清歌倒不介意他嫌棄,但還是比劃着解釋道:“我還有自己帶來的衣裳。”
楚煜再次看懂了,他笑道:“你原先的衣裳可比你身上這身好不到哪裏去。”
清歌抿着唇,顯然是不知該如何與他說了。
楚煜側眸看着她神色變化,嘴角一勾,忽然道:“這樣吧,你穿我送來的衣裳,然後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
話音一落,方才還沉着臉的人瞬間眼睛一亮,她擡起手就要說話……
“等等,”楚煜打斷她,“我還沒說是什麽條件呢。”
“難道不是我提出嗎?”清歌不解地比劃着。
“是你提出,但我也得劃個範圍,否則你若是想要我的命,那可怎麽辦。”
楚煜話裏帶着不明意味的調笑,聽得清歌心裏登時一頓,連她都沒想到的條件,楚煜竟能早早防備着,看來他也清楚自己并不待見他。
“這樣吧,除開和我兄長有關,以及與大臨安危有關的事,你都可以提。”
清歌一聽前半句頓時洩了氣,這人分明是不想讓自己舒坦,她柳眉微蹙着,已經沒有了與他繼續談話的欲.望。
楚煜見她如此,複又一笑:“你不想提,難不成是要白白浪費這麽一個好機會,這可不像你。”
清歌聽出這激将的意思,正想轉過身不再理會,可突然腦海中卻閃過幾個字,她一怔,或許,她真的可以提一個條件。
“怎麽,想到了?”楚煜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再細微的變化都能被他立刻捕捉。
清歌擡起眼,點點頭,“我想看書。”
楚煜看着她的動作,顯然,“書”這個字還是頭一次出現在二人對話裏,他頓了頓,不解道:“什麽?”
清歌也意識到什麽,忙換了個方式,做出了翻書的動作。
“你想讀書?”楚煜問。
清歌點點頭,目光認真。
楚煜先是一愣,而後笑道:“我以為你會順勢對我提出條件,比如讓我別再過來風清院,又或者別再和你一同用膳,哪想你竟然提了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清歌微怔,壓根忘了還能提這一茬,她心裏隐隐有些懊悔,可一想到自己想做的事,卻又生生忍了下來。
楚煜心情大好,在他看來,清歌不提那些,顯然從內心深處并不算排斥他,或許只是因為楚晞的緣故,她才會對自己産生抵觸,而這顯然是可以在将來解決的。
“也罷,這樣吧,從今日起,你可以自由出入聞書閣,在那裏你想讀什麽書都可以,只是有一點,你不可以将書毀壞。”
他不緊不慢地說着,最後又道:“若是不知道聞書閣在何處,讓素羅領着你去就好。”
清歌聽見了自己想要的,神情本能地放松下來。
楚煜見狀,眸光微動,忍不住就低下頭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以後叫我學手勢,就拿書上的東西舉例吧,這樣我也能知曉你每日都看了什麽。”
清歌下意識側頭退開,但仍是沒能避過那灼熱的,獨屬于楚煜的氣息。
“還有,”他緩緩擡手,拇指很自然地按在她的唇畔,“以後莫要再咬自己了,我會……心疼。”
清歌僵在原處,除了被楚煜觸碰過的地方,整個人都感覺異樣的冰冷,她沒有回應也沒有反抗,一直到楚煜離開,她的腦海裏還在不斷重複着他最後那半句話。
他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上一世的事還要重演嗎?
不,不會的,過去是她愚蠢,沒有将恩人認出,才會對楚煜如牢籠般的掌控沒有半點反抗,如今她清醒着,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又怎麽可能重蹈覆轍。
這一夜,清歌做了一場噩夢,從初見楚晞到愛上楚煜,一幕幕都在夢中閃過,最後她從高崖跳下,大夢方醒。
她不願自己陷進這些情緒裏,于是一用完早膳,便讓素羅帶着自己去了聞書閣。
她對楚煜提的這個條件絕不是随口而來,她既已經從雲心那兒得知恩人的病症,或許她可以多看些醫書,從中找到醫治恩人的辦法。
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可她更不願自己什麽也不做,就這麽看着恩人并病魔吞噬。
說起來,清歌與醫書也不算沒有緣分,她的阿娘曾是江南一帶有名的醫女,阿娘的師父更是當年名動江湖的一位神醫。她自小在醫書與草藥之中長大,雖然沒有專門的學過,可對與醫有關的一切,她總是莫名覺得親切。
聞書閣的管事一早便得了吩咐,因此見清歌過來,也沒有過問就直接放行。
這座書閣共有五層高,除開最上兩層的古籍書典外,其餘三層大都是楚煜個人私藏的書目,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百餘本的醫書。
清歌本想将書帶回風清院慢慢看,可管事卻告訴她,這些書除了楚煜外誰人都不能外帶,沒有辦法,她只能借來紙筆,一邊看一邊做下摘記。
她慢慢翻閱醫書,幾乎是每一字,每一條都細細讀完才會翻頁,若是遇上和恩人症狀相像的,她便會立刻記錄。
大概是寫得認真,她的字跡又變回了原本的樣子,飄逸颀長,行雲流水。
因為看得過于認真,清歌在聞書閣一直待到了午時,直到素羅在外頭等得着急了,才托了管事将她喊出來。
離開時,她的手裏多了一沓紙,素羅見了好奇,本想多問一句,但憶起她不會說話,終是選擇了放棄。
聞書閣離風清院并不算遠,但素羅餓極了,拉着清歌加快了腳步。
“這院子怎麽連個人影也沒有,人都滾哪兒去了?”
一道跋扈又張揚的細嗓從院子裏傳來,清歌微微一頓,還沒意識到這熟悉的聲音來自于誰,就聽得身邊素羅驚恐道:“完了,那不是明大小姐嗎!”
明……
清歌擡頭望向院子裏俏麗的身影,瞬間憶起了某些事。
這明大小姐似乎有些來者不善啊。
◎最新評論:
【"清歌姑娘,請個姑娘?"給作者大大捉個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