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治療
這句話像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美貌最單純的誇贊,卻又像是夾雜了其他神秘味道一般意味深長。之前葉祈遠對每一雙眼睛的漠視,使得他難得的一次注視來得格外鄭重,也使兩人初見的第一句話脫離了簡單誇贊的範疇。
“咔!”
張聞摘掉耳麥,神色是肉眼可見的激動:“這條處理得不錯,開機第一場一次過!”
頓時整個片場都洋溢起了輕松的歡呼聲。
顧哲瞪圓了眼睛一臉震驚,他整場戲各個方位的鏡頭都看了下來,沒有想到戲還能這樣演。作為一個眼科醫生,顧含本應該下意識的觀察別人的眼睛,但為了突出和尹思瑜初見的節點竟然在之前都刻意忽略?
張聞的滿意倒不是因為這,作為極度熟悉劇本以及每一個角色的導演,張聞現在已經反應過來葉祈遠刻意略過別人眼睛的原因。
也許任何一個演員在飾演眼科醫生時,都會想到他下意識的職業病,但顧醫生這個角色不僅僅是個眼科醫生,更是一個喜歡挖人眼球的變态!
他的目光只為自己看上的獵物駐足。
不僅如此,劇本裏的顧含還是個被眼睛欺騙的受害者。有句話是“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但顧含卻有一句與之完全相反的臺詞:
“眼睛是最會騙人的東西,尤其是漂亮的眼睛。”
将整部劇本的各個節點串聯在一起,張聞再去看剛剛顧含對尹思瑜說的那句話,頓時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後背竄起。
這讓張聞立刻興沖沖的朝葉祈遠招起了手。
“竟然想得那麽細,不錯不錯。”
張聞拉着葉祈遠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看剛剛拍下的鏡頭,“平時有意不直視別人眼睛,連我都沒……”這話到了嘴邊,張聞一擡頭看到旁邊的棠雨,立刻又給咽了下去。
當導演的這樣說也太丢份兒了,不行不行。
但沒想那麽細真不是張聞的錯,劇本不會教演員怎麽演戲,其間也有大量的留白。作為導演張聞能給的意見也許只有眼科醫生的職業病這種常識內的東西,其他的便全靠演員自己的領悟和演繹。
所以說一個在影視成品中呈現出的角色,也屬于演員自身的創造。
張聞敢肯定,就算以後《解憂》翻拍無數次,有無數個演員來飾演顧含,但卻沒有人能演得跟葉祈遠一樣。
“只是多讀了幾遍劇本,畢竟我負責的只是這一個角色,工作量就要少很多。”葉祈遠笑了笑,摘下了沒有度數的平光眼鏡,話語間也順勢給了張聞一個臺階下。《解憂》劇組隐藏的矛盾還有許多,葉祈遠可不想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留下芥蒂。
葉祈遠話裏潛藏的意思聽得張聞心裏十分舒暢,若是單純作為導演跟演員交流這些,有什麽沒想到的,以張聞的性格也不至于放在心裏,可現在不是作為制片人管着他的棠雨也在這嗎?
不管棠雨怎樣,現在張聞看葉祈遠可是順眼得不得了,直接給葉祈遠講起了後續要準備的事:“我們這個劇雖然集數少,但畢竟是個長期工作,要準備和培訓的技能還是要注意的。”
說着張聞翻開劇本,指着其中一頁說道:“你看,最後這場戲有你帶着尹思琪飙車逃亡的場景。雖然到時候拍攝遠景肯定是特技演員上,但拍車內近景和特寫的時候那種感覺你也要拿準。看你這孩子那麽乖也不像飚過車的樣子,所以你得找個時間體驗一下,最好自己上手……”
張聞的話讓葉祈遠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還真飙過……好吧,那是坐在副駕駛座上“被飙”。
“怎麽樣,有什麽打算沒有?”
葉祈遠猶豫了下,問道:“導演,我們劇組有專業的老師嗎?”
他這句話剛問出口,就見張聞挂上了“你看我們劇組那麽窮誰飚的起車誰請得起會飙車的就算要教也是流于表面還是你自己想辦法”的複雜表情。
葉祈遠見狀嘆了口氣,只能道:“剛好我有個朋友熟悉這個,我去找他幫忙。”
每個月的十五號,是紀堯固定的進行心理治療的日子。
在這一天,他會推掉所有的工作,雷打不動的在熟悉的心理咨詢室裏呆上一天。這種治療已經持續了十幾年,即使選的醫生是最好的傾聽者,但日常生活中的紀堯顯然不是個合格的傾訴者,所以這種治療收效甚微。
之所以繼續,也只不過是紀堯将其當做了生活中的固定程序罷了。
紀堯有嚴重的潔癖,這種強迫行為從他十幾歲時便開始,直到後面愈演愈烈。還在紀家時,紀堯雖然意識到自己行為和心理上的異常,但紀家複雜的環境并不允許他尋求治療,他固定的治療是從進入娛樂圈之後才開始的。
咨詢室的心理醫生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面目平靜又慈祥,讓人看着便有種傾吐所有煩悶的欲望,當然,這種效應顯然不包括紀大影帝。
今天,看着紀堯依舊穿得一絲不茍,邁着仿佛被仔細丈量過的步子走進咨詢室時,将這一幕看了近乎十年的心理醫生突然有些心累。
她已經到了快退休的年齡了,在專業領域也得了不少的獎項,更是成為一流大學心理系的榮譽講師,但是面前的這位病人顯然是她漫長的行業經歷裏最讓人感到沮喪的部分。
“謝醫生。”紀堯颔首打了聲招呼,便走到一旁自己慣常用的椅子前坐下。
這一幕謝醫生也非常熟悉,她敢打賭十年來紀堯每次來她這裏,打招呼的語氣和點頭的弧度都幾乎沒有區別。
想到這裏,謝醫生撫了撫自己鼻梁上的老花眼鏡,沒有開始慣常的治療,而是率先嘆了口氣道:“紀先生,您在我這裏已經接受了十幾個療程了,現在您有沒有想過更換一位醫生接受更新潮的療法呢?”
紀堯進行的是長程精神分析,每一個療程都有半年至一年之久。在這期間,謝醫生定制了好幾個方案,進行了各種針對紀堯強迫行為和思維的治療。每個方案,紀堯都十分配合。不,應該說他行為上積極配合,但實際上內心的心理防線從來沒有打開過。
一開始,遇到紀堯這個病例時,謝醫生很感興趣。因為紀堯是她接手過的最特殊的病例,他表現出的外在行為是強迫症的一系列表現,但在長期的觀察和追蹤中,謝醫生卻察覺到了紀堯身上不協調的割裂感。
這種割裂感并不是說紀堯有精神分裂或人格分裂的跡象,而是指他社會身份的切換。他在投入商界的工作時,便是個十分優秀的逐利商人。但在進行演員的工作時,顯然又是個極端投入的藝術家。
藝術家和商人,這兩種在某種程度上十分相悖的屬性融洽的存在在一個人身上,并且這個人将兩者都做到完美,甚至可以說達到了頂尖的程度。
這在正常人身上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僅如此,謝醫生還觀察到,紀堯一旦進入表演中,他身上那些病态的強迫行為便全部消失了。他像是完全恢複了正常一樣,即使處在髒污的環境中也沒有絲毫不适。不,或許說在表演狀态中的紀堯,更像是一團可塑性極高的面團,可以兼容一切的人設和屬性。
這樣的狀況激起了謝醫生的研究精神,她為了緩解紀堯日常生活中的強迫行為,有相當一段時間鼓勵他多去演戲,卻發現随着紀堯沉浸在戲劇中的時間增多,他在生活中的病情變得更嚴重。
謝醫生無法,只能建議紀堯适當降低接戲的頻率。
這十年來,謝醫生沒能讓紀堯的病情好轉,僅能依靠自己的經驗不讓他的病情惡化而已。持續十年但卻沒有太大成效的治療,雖然紀堯對此習以為常也沒有不滿的意思,但謝醫生內心卻不得不有些挫敗,懷疑自己是不是耽誤了紀堯的治療。
“這是幾個在國際心理學領域頗有建樹的年輕醫生,您看看他們的資料,或許他們對您會更有幫助。”
謝醫生語氣溫和,遞上手中的幾分文件。但是紀堯卻沒有伸手去接,反而在聽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微微皺起了眉頭。
換醫生是一件麻煩事,尤其對現在的紀堯來講。紀家老爺子病重,他的幾個叔叔近期十分活躍,手段又很不講究,一個不慎也許紀堯幾年來的就診記錄就會公之于衆。
看着紀堯的表情,謝醫生嘆了口氣。紀堯的反應并沒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前她也跟紀堯談過類似的話題,紀堯顯然沒有換醫生的打算。
謝醫生知道紀堯複雜的身份背景,但他更明白紀堯拒絕換醫生本質上并不是因為紀家的複雜,而是由于在紀堯內心中對治療并沒有十分積極的願望。也許潔癖以及其他強迫行為在最初的确給他造成了困擾,但現在在兩個領域都達到頂尖的紀堯,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并能使別人習慣他異于常人的行為。
對紀堯來說,他懶得換醫生,也沒有強烈的欲望去做出改變。
“如果謝醫生你堅持的話,我會考慮你的建議。”最終紀堯伸出了手。
在紀堯臨接過那幾份文件時,謝醫生卻無奈的笑了一聲,将手中的文件放回了桌子上。她搖搖頭道:“還是算了,我怕你離開我的咨詢室後,拒絕聯系其他醫生,直接終止治療。”
看謝醫生沒再堅持,紀堯再次坐回了椅子上。對于謝醫生的話他沒有反駁,因為這的确是他的一種打算。
換醫生的提議被擱置後,謝醫生照常開始了今天的治療,她喝了口茶,用溫和又平穩的聲音問道,像個朋友一樣問道:“最近兩個禮拜的生活怎麽樣?還是在規程內?有沒有什麽有趣的事情發生?”
謝醫生問出這句話,當她以為又會面臨紀堯同往常一樣平板的敘述時,卻見面前沉穩如山又如同一潭死水的男人竟然思索了一下,而後用罕見的帶了點猶豫的聲音說道:
“我遇到了一位……很有趣的朋友。”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