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迢迢長路33
◎請紫姑◎
曹道人眼前這形象, 換做是旁人看着,分明是個和尚打扮成了傳教士,那手裏還拿着個和尚化緣專門用的銅缽子呢!
洛螢一臉的難以言喻。
她大概揣摩得到自己這位曹伯伯的心思, 穿着道袍下來化緣丢人, 幹脆借友教的名義一用。
只不過, 曹伯伯,咱家老祖王靈官知道您是這樣化別家的緣來給他老人家修的神像金身嗎?
也不知道上帝和佛祖他老人家要是見到了這一幕,會不會這樣的懲罰?
還別說,眼下曹道人所在的地方正是來來往往人流極盛的大街, 而他的這一身打扮又是格外的惹人注意, 手上的銅缽子裏已經叮呤咣啷地有着大洋小樣銅元的咣當聲。
幾人面不改色地從曹道人身邊路過,曹道人顯然也是注意到了這熟悉的身影, 但臉上沒有半分變化。
“話說回來,小淩老師,洛姑娘, 今天碰見你們可真是太巧了!”
文家兩姐妹臉上有些興奮, 誰能想到,這偌大的北寧城內,原本以為毫不搭嘎的人突然就遇上了,而且還認識。
“是啊,倒真是巧了。”淩鈴也點頭,開口問着兩人。
“今日是禮拜日,你們兩姐妹出門逛街?”
“在學校聽劉淑珍同學說,洋行最近新來了什麽露絲濃的唇脂和雪花膏,還有好些西洋物件, 便來瞧個熱鬧。”
雙胞胎的姐姐文潇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着。
因為雙胞胎兩姐妹的突然出現, 洛螢倒是不方便與王小田離開, 兩姐妹乍一碰見了她很興奮,對着洛螢講述着來到北寧城之後如今的去處。
文潇文瑤兩姐妹正是燕京大學附屬第四女子中學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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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大是教會大學,而所附屬的第四女子中學實際上也算得上是半個教會中學,西化嚴重,裏面有不少學生都是中産階級家的女兒,乃至一些商人官員富豪家的女兒。
兩姐妹聽聞淩鈴正準備回到北寧女子師範大學之後,兩人對視一眼,難掩興奮,小心翼翼的詢問淩鈴能否帶着她們一同進入女師大探個究竟。
她們雖是和父母一同來到北寧城的,但算起來,和洛螢來到北寧的時間一樣,到現在也不過是兩個月,所去過的熟悉的地方不過是學校和家門口,以及幾條知名的大街罷了。
從奉天轉學過來,适應女子四中的教學兩姐妹也花了好一陣子,近來慢慢習慣了北寧的氣候,聽慣了京城人說話的兒化音,禀告了父母,兩姐妹才敢慢慢一起在空閑的時候出來逛一逛。
京城內的名校名地衆多,她們倆可幾乎都沒有去過呢!
淩鈴倒是沒有拒絕,反倒是轉頭看向了洛螢。
“姐姐可要也一同去逛一逛?”
淩鈴知道自己這位幹姐姐也是初來乍到,從奉天孤身而來,在北寧城怕是也沒有什麽朋友。
明明年歲差不多大,可對方總是像身上蒙了一層霧,飄了一層雲,朦朦胧胧地讓人看不透徹。
但她也是個年輕女孩,即便是繼承了幹爹的遺志要好好經營當鋪,也得有幾個朋友才是。
淩鈴想着,自己的這位幹姐姐從前在奉天似乎也是在女中就讀,也許,也許如果不是繼承了當鋪,也是該要考大學的時候了。
洛螢對于淩鈴的提議思慮了一下,對于自己這位便宜幹妹妹,她并沒有怎麽放在心上。
這北寧女師大她也沒去過,今日出門本是為了與小田叔一起去找那打鼓人聽消息的。
她若是随着淩鈴與兩姐妹一起去女師大一探,此事讓小田叔一個人去辦也是無礙。
俗話怎麽說,多個朋友多條路。
洛螢來到這個世界,來到北寧城已經兩月,按照任務成果來看,可以說是戰果斐然。
只不過,她目前的一切消息來源都是公共的加上當鋪的,消息渠道實在是有些狹窄,局限了。
淩鈴所在的女師大也好,文家雙胞胎姐妹所在的女子中學也好,這對于她來說都是另一個群體,也代表着另一個消息渠道。
看似并不起眼,但也許在某些時刻會給洛螢別樣的收獲也不一定。
這麽想着,洛螢索性同意和她們一同去女師大看看,而王小田被孤獨地甩下,派到打鼓人家裏聽消息。
一路上,洛螢不怎麽多話,只是附和應上幾聲,就聽得文家兩姐妹叽叽喳喳,還有淩鈴回應兩人問題的說話聲。
北寧女子四中并不是純粹的教會中學,因此某些規章制度上并沒有教會中學之嚴苛,學生相對自由。
“我們從前在奉天呆的私立女校,請的也是洋人來立校規,我們學生多是奉天人,可偏生要所有人住校,只有周六下午方能回家,周日下午五點之前又要返校,周六上午還要進行周考,片刻不得閑。”
文潇開口說着,父母還本以為她與妹妹來到北寧京城的女子中學會不适應,殊不知現在這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新學校的教/員也好,學校也好,環境可都比奉天的那女校強得多了。
妹妹文瑤也在一旁連連點頭,“是啊,我們之前在的中學,每日必須按照學校的時間表進行,舍監晚上八點日日從門口小孔處觀察,但凡發現誰若是不在,或是私自竄了宿舍,便要受罰。”
“關系好的女同學來串個門,晚上睡在一張床上說個悄悄話再正常不過,只是那舍監是個洋人,兇狠得很,其他女同學時常被兇,唯有我與姐姐長相相似,那洋人認不出來。”
一說到這,兩姐妹相視一眼笑了出來,以前兩人可沒少糊弄那舍監。
東方人的面孔對于洋人來說并不好記,更何況兩人本就是同卵雙胞胎,面容上便是自己人也是時常認不出來,唯有靠兩姐妹的衣着和鞭子來分辨,姐姐紮着單馬尾的辮子,妹妹則是雙麻花辮。
除了兩姐妹的父母,她們若是真想要糊弄誰,那可是一糊弄就是一個準兒。
如今的中學有着不少課外活動,體育課如籃球,網球,淩鈴就是女師大的籃球隊員。
前些年報紙上早早就刊登了“國人體魄乃強國之本”,弱柳扶風的姿态可不受歡迎,文潇文瑤兩姐妹也是打網球的好手。
也正是因為如此,兩姐妹雖然是轉學生,但靠着一手的好球技,直接打入了女子四中的網球社團。
“小淩老師,女師大也是有網球社的吧?可有網球之場地?”
對于兩姐妹的詢問,淩鈴耐心解答。
“原本并無網球場地,只是聽聞教育部新撥款,望女師大建成世界一流師範大學,為全國各地輸送教育之全面人才,倒是聽聞要修的了。”
聽到這話,兩姐妹有些失望,現在沒有,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修好了。
洛螢在旁邊默默聽着介紹,淩鈴言語平和地道來女師大如今的情況。
“國文系,外文系的女生最多,教育系,歷史系,還有如數學系,物理系等理科學系會稍少一些,原本體育系是不招收女生的,前幾年因為奧林匹克之恥,教育部下令各大院校不得搞歧視,男女平等,體育系之女生最低需占百分之三十,今年第一批體育系的女同學就要畢業了。”
淩鈴是教育系的學生,而眼前的這兩姐妹,一個向往國文系,一個向往外文系,都是大熱的專業。
“小淩老師,外文系的同學是否都很摩登?”
“我可是聽說,北女師的外文系,號稱是摩登系!”
妹妹文瑤笑嘻嘻地說着,沒心沒肺,卻見淩鈴的面色有些不自然。
“文瑤同學,摩登系之類的話,慣來是不讨喜的,這是一些看不慣外文系的同學拿來挖苦的說法,可不要在她們面前如此說。”
淩鈴這麽一說,文家兩姐妹頓時愣住,時下那最流行,走在潮流前端,趕着西洋風潮之女士,都被人稱之為摩登,怎的還成罵人了?
經過淩鈴委婉的解釋,兩人這才明晰,無論是現在于女中就讀的同班女同學也好,還是這就讀于外文系的學生也好。
如今西風漸入不過幾十年的時間,盡管現在新朝宣布男女平等,人人皆向學,但在某些老一輩的眼中,依舊是老一套的“女子無才便是德”,送自家的女兒進入中學,進入大學,也不過是一個日後為了嫁個好人家的敲門磚,奠基石,增加自身的籌碼。
“我們女師大終究是師範大學,為人師者,傳道受業解惑,女子為師也是佳話,因此女畢業生能夠順利進入學校工作的倒是多些。”
“聽聞其他的女中和教會大學,有不少女同學一旦畢業便被家中施壓,安排好了人家直接嫁過去相夫教子,圍囿于大宅門與家庭瑣事之中。”
“尤其是有幾位穿洋裝,噴香水,很是摩登的外文系女同學,有人畢業後忙于交際,有人嫁作了姨太太,有人做了廣告明星,摩登系之名傳出來後惹了不少的微詞。”
文瑤有些氣憤:“原來如此,只是諸多同學即便是畢業後做什麽,也當是各人之選擇。摩登一詞本就褒貶不一,時人如此調侃摩登系之話,且不說污了外文系之名,也讓摩登這詞日後也不好随便用了。”
淩鈴搖了搖頭:“外文系之事,我并不好講,日後等你們考入師大,也便知道其中的分曉。”
她轉移了話題,不願再在外文系上多說,這要是再傳出去,旁人還以為她淩鈴對外文系有多不滿呢。
“文潇文瑤,我記得你們在女中加入了一個讀書會?如這樣的社團,法文學習班,歌詠社,讀書會,樂器團,學報社也是有的,愛好者衆多。”
一邊走一邊說,很快就到了北寧女子師大的校址,洛螢第一來到這裏,兩姐妹也是同樣,四人一看就是年輕女孩稚氣生生的樣子,門房只當是女學生,并沒有阻攔。
因為手裏還拿着自己今天換下來的衣服,淩鈴帶着三人先上了宿舍,女師大的女生宿舍又叫“紅樓”,鱗次栉比的一排二層樓,內裏的裝修也很是周到。
宿舍是三人一房,無論是文家兩姐妹,還是洛螢都是帶着新鮮的目光打量着北女師的宿舍。
對于兩姐妹來說,這是她們倆夢想的學府,考入之後這宿舍未來就會有兩人的一席之地。
對于洛螢來說,純粹是看看這個時代的大學宿舍是什麽樣子了。
淩鈴現在雖然在女子四中實習,但并非是全天候實習,在那邊也有實習居住的宿舍可住可不住,她大多數東西還是留在了師大這邊,畢竟如今只是實習,不是畢業,實習周末休假她也是會回來師大與師長同學求教讨論。
淩鈴敲了敲宿舍門,內裏沒有人,她擰開鑰匙開門,跟在其身後的三人也見到了這大學女生宿舍的內裏。
這宿舍三人間裏放着三張鋼絲床,并配有黃木小桌與黑鐵背椅子三套,房間的另一邊配有取暖燒水的汽爐子,不遠處還有一個巨大的玻璃櫥櫃,供給學生們放置書籍與個人用品。
畢竟是淩鈴與其他同學的居所,文家兩姐妹雖然好奇,但也沒有貿然進入,只是和洛螢一起在門外趴門看看內裏的樣子。
淩鈴才放好了衣服轉身關門,
“我的兩位同住室友,一位與我同樣實習,現在應當是回家了,另一位許是去看電影了,師大在禮拜日與休假日并不拘束學生,閑時可去逛公園,影院......”
淩鈴向着三人解釋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得走廊裏傳來一聲激動的叫喊。
“淩鈴,你回來了!”
“你快來,季思雨她出事兒了!”
一位短發女同學一把沖上來抓住了淩鈴,雖然看到了淩鈴身旁幾位并不眼熟的女同學,但焦急的她一門心思抓住了淩鈴。
淩鈴聞言一愣,季思雨就是她的室友之一,另一位室友是她的好友苗新月。
“季思雨出什麽事兒了?”
短發女同學直接拉着淩鈴到了旁邊的一處宿舍:“我沒法說,你看看就知道了,苗新月不在,得虧你在這,不然我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稀裏糊塗地推搡着,文家兩姐妹和洛螢也被拉進了旁邊的宿舍,宿舍門一把關上。
只見這件布置和隔壁幾乎一模一樣的宿舍之內,一位長發披肩的女學生定定地坐在黑鐵背椅子上,她的臉上一半宛如被火燒灼燙而過,疤痕斑斑,另一半光滑白皙,吹彈可破,沒有半分瑕疵。
洛螢腦海裏瞬間想到現代小說裏時常用來形容的一句話“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淩鈴被驚吓得連連後退幾步,文家兩姐妹瞬間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位同學的臉,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思雨,你這是怎麽了?被火燒了還是被水燙了?”淩鈴連忙問出來。
透過那完好的半張臉,她一眼就能看出這是與自己同住了三年的季思雨,可,可昨晚淩鈴離開宿舍之前對方還好好的,這也就是一天的功夫,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坐在黑鐵背椅子上的季思雨手裏拿着一塊小圓鏡,嗓音沙啞地開口:“沒什麽大事兒,就是請了一次紫姑。”
一聽這話,淩鈴頓時變了臉色。
“請紫姑?那不過是封建迷信,诓騙小孩的話,你莫要诓騙我,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可她此言一出,室內一片平靜,片刻後,先頭拽着淩鈴的短發女孩恐懼地開口:
“是真的,淩鈴,我們和季思雨一起請紫姑,思雨,思雨與紫姑做了一樁交易,我們,我們眼睜睜看着思雨的臉變成這樣。”
“請紫姑?”洛螢在心中揣摩着這三個字,她回想着洛永誠書房內相關的記載。
請紫姑是一種游戲,以扶乩形式迎接她降臨,傳聞紫姑乃是一位女神,可保豐收,家宅平安。
但是,“請紫姑”這個游戲在後世很少流傳,反倒是與其相似的兩個靈異游戲傳播很廣。
一個叫“請筆仙”,一個叫“請碟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現在這“請紫姑”的變種。
那麽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孩,與紫姑究竟做了什麽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