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誠潤,誠然,你們怎麽起來了?”沈清雅聽見動靜醒過來。
自從沈誠潤生病後,沈清雅睡覺都不敢睡實,就怕沈誠潤難受她聽不見。
“沒事,誠然要去茅廁,自己不敢,讓我陪他。”
“哦。”沈清雅應了聲,就再沒追問。
出來後,沈誠然小聲辯解道:“我敢自己上茅廁,之前都是我自己來的。”
沈誠潤笑,“知道了,誠然很勇敢。可是若不找個理由,而是實話實說,你覺得姐會放咱們出來?”
“不會。”沈誠然耷拉腦袋,“算了,犧牲我一個,成全咱全家。”
沈誠潤帶着沈誠然悄悄起來,院子裏的大黃狗看見是熟人也沒叫。
二人繞路來到花嬸子家後院,沈誠潤捅開花嬸子家的窗戶紙。這時候窮人家裏還用不起玻璃,都是窗戶紙糊窗戶。
沈誠潤輕而易舉就跳進沈家屋內,回身接住沈誠然。
“這是花嬸子家後廚房?”
“是的。”沈誠潤用幾近聽不見的氣音回答。
沈誠然既感緊張又感興奮,特別是帶他做這種事情的竟然是他那個向來端持君子如玉,溫潤而澤的大哥。
沈誠然壓着激動的嗓音,學着沈誠潤用氣音緊張道:“哥,我們要偷他們家錢嗎?”
沈誠潤聞言,眉頭微皺。
“誠然,你要記住,做人不可以沒有骨氣,我們可以求可以借,但是絕對不能偷竊。”沈誠潤雙眸直直看着沈誠然,在清冷的月光下,沈誠潤的眸色堅毅而嚴肅,生出一股浩然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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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們現在……”
“我們現在在做的事情謂之報仇,聖人尚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聖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這些凡人,自然有以直報怨的權利。但是可以報複,卻不能逾越自己的底線,使我們自己堕落,玷污我們自身品性。懲罰壞人本身無錯,我們不能為了懲罰壞人而弄自己一身污泥。”
沈誠然似懂非懂,他好似聽明白了,又好似什麽都沒明白,茫然的看着沈誠潤。
沈誠潤在心底輕輕嘆口氣,沈誠然總歸還小,之前沈家父母從不教他們這些,只告訴他們要好好學習,出人頭地。現在他穿越過來,占用了沈誠然哥哥的身份,自然就有責任擔任起教導弟弟的責任。
不苛求沈誠然成仁成才,但至少要做個明辨是非之人。
“這些事情,我以後都會慢慢教你。”
沈誠然重重點頭,心裏想着,大哥似乎也不是只知一味忍讓的孬種。
窗外月光如水,從窗戶照進室內,雖不甚清明,但也能大致看得清輪廓。
花嬸子家後廚不大,就一個小小竈臺,竈臺旁邊有個一人高,半米寬的破舊碗櫥。櫥櫃沒有玻璃,就用一塊髒兮兮的破布簾子遮擋。櫥櫃木頭有的地方已經爛掉了渣,發着黴。地下堆放着垃圾桶、馬桶,旁邊還有糧食,這些東西雜亂無章的堆在一起。
“哥,咱家的水桶果然是被花嬸子偷來了!”沈誠然氣憤的低聲對沈誠潤怒道,伸手就要拿回自家的水桶,不想半路被沈誠潤阻止。
“大哥!”沈誠然氣得低聲喚道。大哥不是已經變了,不打算做孬種了,怎麽還不讓他拿回屬于自家的東西。
沈誠然耐心解釋,他的聲音依舊溫潤,即便做着見不得人的事情,周身卻還帶着那股文秀之氣,自有一股傲氣,“小弟,今日,大哥就教你何謂君子報仇取之有道。”
沈誠潤轉身撩開碗櫥的簾子,碗櫥只有幾個破碗,一點鹹菜和晚上花嬸子一家沒舍得全吃掉的肉菜。
沈誠潤取下肉菜,悄悄從後廚走到前門,打開門栓就是合租的前院。沈誠潤端着碗走到狗棚子處,用手裏的肉誘惑幾只大狗,這些大狗便都跟着他進了花嬸子家後廚,而沈誠潤還随手鎖上花嬸子家前門。
這時候沈誠潤才把肉碗放在地上,幾只大狗瘋狂搶食。
沈誠潤掃視眼,就在竈臺上看到花嬸子家裝碗的葷油,他就說花嬸子家不可能舍得一下子就把葷油吃光。
沈誠潤把一只狗抱到竈臺上,那大狗聞見葷油的香氣,伸出臭烘烘的大舌頭,大口大口吧唧起來。
這些大狗常年沒人喂,自己找食吃,那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被它們吃過的飯碗都被舔得油光瓦亮。
同樣常年吃不到葷腥的沈誠然饞得直咽口水,沈誠潤就摸着他的頭,承諾道:“誠然,大哥保證以後會讓你過上好日子,頓頓吃肉,最後吃到不想吃肉。”
沈誠然不以為意,他自己的哥哥自己知道,還要讀書,哪有時間賺錢,不過像現在這樣能幫他報仇,不讓他忍氣吞聲就已經很好了。
“肉那麽好吃,怎麽可能吃膩,就是頓頓吃我也吃不膩。”沈誠然小聲嘀咕,沈誠潤莞爾。
“走吧。”看着花嬸子廚房能吃的東西都被吃幹淨了,沈誠潤帶着沈誠然跳窗戶離開。
沈誠然問道;“咱家水桶就不要了。”
沈誠潤想到花嬸子家後廚那馬桶和水桶擺在一塊的場景,有些作嘔,搖頭,“不要了,也不能要。”
沈誠然還沒想明白為什麽不能要,就見沈誠潤伸手抱出一條大黃狗,用它的爪子在窗戶紙原先那處他自己捅開的洞摁下去,那窗戶紙就破得更大,出現一個明顯的狗爪子印。這麽看去,就好像這窗戶紙是狗爪子捅開的一樣。
随後,沈誠潤再次把狗扔回花嬸子家後廚房,那只大狗就歡快的奔向馬桶,和其他狗一起去扒馬桶了。
大約這些狗也知道它們在做壞事,這過程中竟然同樣小心翼翼,沒敢亂吼亂吠。
沈誠然卻已經看得目瞪口呆,睜着大大的眼睛呆呆的看着沈誠潤,仔細分辨,裏面似乎還有一絲崇拜。
“這樣,就沒人知道這事是我們做的,就算第二天花嬸子醒來查看後,只會以為是她自己沒鎖好窗戶,這些狗聞到她家廚房的肉味,從後窗戶跳進去的。”
“哥,怪不得你不讓我拿走水桶,原來是這樣。看來讀書還是有用的,我沒讀過書就想不到這麽損的招。”
沈誠潤嘴角抽了抽,全當自己弟弟在誇自己。
沈誠然往回走的路上還在興奮道:“哥,這招真是太棒了,以後報複人我就用這招,仇報了,結果對方還不知道是我動得手,這也太牛了,就好像幕後那種大佬。而且還能一箭雙雕,這些臭狗平時就知道撿着咱家欺負,這次看花嬸子會不會打它們。”
沈誠潤看着沈誠然歡喜的樣子輕笑,同時不忘教他道理,“我這次之所以會用這招禍水東引,就是因為這些狗平時也沒少欺負咱們家。誠然,你要記住,報仇可以,但是決不能牽扯無辜之人,否則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沈誠然這會兒剛報了仇,正崇拜沈誠潤呢,就點頭,“我知道。”
沈誠潤會選擇這樣的報複方式此時正是最好的,目前為止他無法和花嬸子明面撕破臉皮,畢竟沈家姐弟弱的弱小的小,真撕破臉皮吃虧的只能是這對姐弟。沈誠潤想要賺錢養家,就不可能一只待在家裏,總會給花嬸子自家尋到機會。
因而選擇這種暗戳戳的報複方式最好,仇報了,氣出了,還并不會惹來禍患。花嬸子一家甚至連仇人是誰可能都搞不清楚。
兄弟二人剛進屋,就聽到沈清雅問道:“你們兩個怎麽去了這麽長時間。”
沈誠潤道:“沒什麽,那幾只狗總過來搗亂,攆狗了。”
“哦。”沈清雅再沒問,兄弟兩人爬上床很快睡過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花嬸子的尖叫和厲聲咒罵就響徹整個小院上空。
“死狗,你們這些該死的狗竟然敢跑我家裏來偷吃!可憐見的,我昨天才買的肉,自家都舍不得吃的肉就被你們這些畜牲給糟蹋了,我要打死你們這些畜牲!”花嬸子歇斯底裏的大罵着,恨不能一刀宰了這些狗吃肉。
那可是豬肉啊,幾十個銅元一斤,他們家一年到頭也就只有逢年過節能舍得吃一點。
沈誠然興奮地瞪大雙眼,大大的眼睛中幾乎閃爍詭異的光彩,他嘭地一下就跳下床,動作又快又迅速。
院子裏,花嬸子拿着掃把追着幾條大狗打,那些大狗被打得嗷嗷叫,好不狼狽。有一只甚至已經逃出院子,然而花嬸子仍舊不解氣,憤恨的掄着掃把。
院子裏的租戶幾乎都起來了,有的外衣都沒穿好就在花嬸子家門口探頭探腦。
沈誠然跟着湊過去,就見到周家父子兩個沉着臉忙進忙去的打掃。
花嬸家裏已經被幾條大狗糟蹋的不成樣子了,屋裏彌漫一股惡心難聞的屎臭味。
走廊的地上都是狗爪子留下的屎尿印,原來那幾條狗把馬桶扒翻了,屎尿灑了一地。
那些狗就帶着沾上屎尿的爪子跳上周家的竈臺,在周家的鐵鍋裏踩來踩去。
後來這些狗更推開周家睡覺那屋的門,跳到炕上,在周家人的被子上踩下一個個屎尿印,拉尿幾泡,并試圖鑽進他被窩中睡覺。也是因此,才把花嬸子一家弄醒。
探頭探腦的沈誠然看清一切,沒忍住,噗嗤一聲痛快地笑出來。不過就算如此卻并沒有人懷疑他,院子中的租戶都知道沈家和周家關系不睦,最近已經達到頂點,這種情況下,沈家人幸災樂禍很正常,相反若是沒表示才讓人懷疑。再者其他租戶此時也在憋笑。
沈誠然蹬蹬跑回去,撞上跟在他身後慢吞吞走出來的沈誠潤,高興的繪聲繪色講述周家的慘狀。
“哥,太解氣了。”沈誠然豎起大拇指。
沈誠潤豎起白淨的手指抵在他略先蒼白的唇上,“噓~”
沈誠然趕緊捂住嘴巴,大眼睛滴溜溜靈活地轉着,有了幾分這個年紀孩子該有的精氣神。
沈誠潤既已知道花嬸子一家的慘狀就不打算去看了,太惡心了,索性帶着沈誠然回屋。
他們剛回來,沈清雅就面色擔憂的走上前,“誠潤,誠然,你老實跟我說,花嬸子家的事情是不是你們昨天晚上做的?”
沈清雅想到半夜突然離開很久的沈家兄弟,略微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
沈誠然怕被姐姐罵,不知道該怎麽辦,求助地轉頭看向沈誠潤。
沈誠潤安撫地拍拍沈誠然的腦袋,繼續用溫和的聲音道:“姐,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聖人尚且言以直報怨,我們不是聖人,做不得聖父。”
“我們不當那持強淩弱的惡徒,但是也絕不當忍氣吞聲的懦夫!”
“可是,花嬸子他們知道要是報複咱們怎麽辦,誠然還那麽小……”沈清雅憂心忡忡。
“所以,我沒讓花嬸子知道這件事情是咱們做的,她自己都當這是一場因為沒鎖好窗戶而發生的意外。”
沈清雅雖然還有些隐約的擔憂,但并未多說,在對待沈誠然和沈誠潤态度上,沈清雅總是不一樣的。一來,沈誠潤雖說她是弟弟,但是兩人年紀到底相仿,從前沈家夫妻也是把他當成家裏頂梁柱來對待,沈誠潤說話很有份量。二來,沈誠潤是讀書人,說話做事總是自有他的道理,每每最後被說服的都是她自己。
接下來一周,沈誠潤都待在家裏養身體,偶爾會出去轉轉,往家裏買些玉米面回來,或者幫着沈清雅打水做些家務。
期間沈清雅多次拒絕和沈誠潤一樣吃玉米面,她覺得浪費,沈誠潤大手大腳。然而沈誠潤堅持要全家一起吃玉米面,如果沈誠然沈清雅有一個不吃,他就不吃。
沈清雅犟不過沈誠潤,又心疼他身體,只能妥協,跟着沈誠潤吃起玉米面。
一周下來,雖說不能敞開肚皮吃,但是玉米面到底比糠有營養,沈清雅沈誠然姐弟看上去健康了一些。
這日,吃過早飯,沈清雅小心翼翼觑着沈誠潤表情,道:“誠潤,我見你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學校那邊你什麽時候去?”
自從沈家夫妻逝世,沈誠潤就對讀書這件事情很抵觸,這些沈清雅都看得出來。
沒想到這次,沈誠潤态度一如既往溫潤,淡笑道:“好的,我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這就去。”
“太好了。”沈清雅的語氣都跟着輕快起來,沈誠然卻只是默默加快吃飯速度,猛扒幾口放下手中碗筷,“姐,我出去了。”
沈清雅尴尬地看着沈誠潤,解釋道:“誠然還小,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
沈誠潤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實際上他覺得沈誠然這樣的态度才很正常,以沈家如今這種家境,就算再怎麽樣,沈誠潤都不适合再繼續讀書。就算真的非常想讀,也應該自己賺錢供自己,而不是喝姐弟倆個的血,讓她們供養他。真論起來,沈誠潤覺得真正需要改變的是沈清雅,她就是太過于是一名合格的姐姐,太過于無私了。
人可以為親人和愛人而付出自己的生命,但是不能太過于沒有自我,毫無底線為他人付出。
只不過這些話就算他此刻對沈清雅講,沈清雅也不會聽他的,總要家裏經濟條件改善了,沈清雅才會願意聽他話。
沈誠潤心裏已經有了計較,打算先去學校休學,等他賺到錢再繼續讀書,反正以他現在的年紀就算休學一年也沒什麽,況且他覺得以他的能力,應該很快就能賺到錢,大概用不上一年的時間。不過為了避免沈清雅不同意,他決定先不告訴她。
烏虛中學坐落在烏虛市中心,沈家在郊區,需要走上一小時才能趕到最近電車站,坐電車還需要半小時才能到烏虛中學。
幸而烏虛中學是烏虛市有名建築之一,電車在烏虛中學設有一站地,不然又不知道要走多久的路。
按理沈誠潤并不會花這一個銅元坐電車,畢竟沈清雅姐弟連四個銅元半斤的玉米面都舍不得吃。但沈誠潤想着早去早回,早點考察市場,早日把生生意做起來,盡快改善沈家姐弟的生活水平,就決定坐電車去學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