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狗吠雞鳴之音近在耳邊,吵得沈誠潤再也睡不着,猛然睜開雙眼。
入目所及是逼仄昏暗的房屋,屋頂鋪蓋着枯黃的稻草,稻草不知何時漏了一個洞,斑駁的陽光從洞中打進來。然而因為北方的初春還很冷,這縷陽光并未令沈潤之感覺到溫暖,反而因那個大洞而感到刺骨的冷風。
沈誠潤環視屋內陳設,發現這間小屋內根本沒有任何陳設,大概唯一的陳設他身底下所睡的這張床。
至于這間屋子,其實不應該用屋子形容它,而是倉棚更貼切。它更像是主家的一個倉房,四面連堵像樣的牆都沒有,不過是石頭和泥土歪歪扭扭砌成的。
門的位置并沒有門,只有一個門形狀的框架,挂了一個明顯自己動手編成的草簾子。從另一面牆上的孔洞可隐約窺見幾條黑黃色的影子,其中幾個孔洞裏有黑漆漆的眼珠子正定定盯着他看。
沈誠潤陡然對上這幾雙黑森森的眼珠子吓得一個激靈,頭皮發炸,差點沒從床上蹦起來。之所以沒蹦起來不是因為他自控力好,而是因他渾身綿軟無力。
等等,不對勁,他怎麽會感覺身體綿軟無力,他從來就沒有過身體這種東西。
沈誠潤猛地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确實有了身體,還躺在床上,身上蓋着一張破爛不堪且看不出顏色的舊被。
沈誠潤費力的伸出手,撩了幾下都沒撩開被子,索性就放棄了。轉而認認真真欣賞起自己的手,他的手食指修長而蒼白,指甲圓潤,然而甲片下的甲肉卻是蒼白的白色,沒有一點點粉肉。
這明顯就是一副病軀,但是盡管這樣,卻也足夠沈潤之欣喜若狂了。畢竟這是一副切切實實的真實的血肉之軀。
沈誠潤在這之前并不是人類,這不是罵人,是在陳述事實。
他誕生于星際時代,是被人類研究出的Al,準确說他的存在只是一段出自人類之手的編程罷了。
人類選擇自己期望的Al管家性格、愛好,他自出生起就有了三觀和忠誠度,但這卻并不是真實屬于他的,而是人類為他選擇的。
他忠誠于他的人類設定者,沒有自己的思想,嚴格遵循人類設定的各種程序。不知道哪天他突然就有了屬于自己的情緒,那是他誕生的第一種情緒——羨慕。
他羨慕人類,想要成為一個人。就在他誕生這種情緒後,他突然陷入黑暗之中,同時伴随着仿佛烙印在骨髓之中的電流。那電流就似電在靈魂深處,竟讓他一個Al感覺到了痛處。現在想來,那應該是短路帶來的電灼感。
就在沈誠潤正想着這些亂碼七糟的事情的時候,薄薄的門簾被頂起一個角,一顆黑色的狗頭鑽進來。這條狗很大,但是很瘦,一身黑毛亂糟糟髒兮兮糾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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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熟門熟路鑽進來,四處亂嗅,甚至還來到沈誠潤床前聞了兩下。沈誠潤怕它上床,雖然他的床鋪看着也不幹淨,但是好歹比這條狗強多了。就想揮手驅趕它,可是他竟是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沈誠潤也是這時候才從變成人類的巨大狂喜中緩過來,後知後覺發覺自己竟然發着高熱。
那條大狗并沒有上床的打算,聞了兩下就跑走了,然後沈誠潤就眼睜睜看着它蹲在地中間,劈開兩條後腿拉了一潑粑粑。
“哎呀,門簾怎麽開了,一定是那些壞狗又鑽咱家拉屎了!”門口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氣急敗壞的響起。
屋裏正在拉粑粑的狗聽見小男孩的聲音半點不害怕,仍舊淡然的拉完粑粑才不疾不徐的跑出去。
小男孩氣的想要追上去,卻被他的姐姐攔住了。
“算了,別追了,追上又有什麽用,你也打不過它,再說花嬸子又不許你打它。”
“可是,它總來咱屋裏拉屎就那麽算了?”
不算了又能怎麽辦?
盡管心中這麽想着,少女還是口中勸道:“等哥哥考上大學畢業了就好了,到時候咱們家就可以搬離這裏了。”
少女說完就繼續低頭洗衣服,這衣服是她接來的活計,每件能賺幾個銅板。現在這會兒已經過完新年,北方的天氣還很冷,只不過不會上凍了。
少女為了不影響病中的弟弟養病,也怕洗衣服來回進出的折騰将本來冰涼得屋子折騰的更冷,就索性搬到外頭來洗。這樣她雖然自己辛苦些,但是至少不會加重弟弟的病情。
小男孩蹲在地上看着姐姐凍得紅彤彤,且布滿凍瘡的雙手道:“姐姐,我幫你。”
少女趕緊拒絕,“不行,男孩子怎麽能做洗衣服的活計,你忘了爹娘在的時候,從來都不讓你們爺們碰這些的。”
小男孩噘嘴,“可是從前咱家過得什麽日子,現在又是過得什麽日子?”
少女憂愁地看着小男孩,“是姐姐沒本事,還要叫你出去……”
“姐,你幹嘛又說這些。”小男孩嘀嘀咕咕道:“大哥他還是讀書人呢,不還是擎等着咱們養活……”
沈誠潤躺在屋裏聽着門外兩個孩子壓低聲音的對話,很快就結合這具身體的記憶明白了眼前的處境。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叫做沈誠潤,在十五歲之前,他也算是富家小少爺。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家裏開了一家糧油鋪子,至少衣食無憂,不用為家裏生計發愁。
然而變故就發生在十五歲那年,他家的鋪子突然就惹上一夥流氓被砸了不說,他父親還被那些流氓打傷住院。後來因為傷勢太嚴重沒救治過來去世,他的母親憂懼過度,沒過多久同樣重病在床。
而這時候沈家積蓄已經揮霍一空,為了給母親治病,沈誠潤只能做主賣了家裏的鋪子。可即便這樣,母親還是沒能救過來,在把賣鋪子的錢花得七七八八的時候走了。
臨終前沈母把幾個孩子叫到床前,逼迫沈誠潤和幾個孩子發誓,無論無何都要沈誠潤讀完大學,否則就咒她們夫妻兩個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供沈誠潤讀大學,是沈家夫妻一輩子的執念。
眼看着沈母已經不行了,沈誠潤三姐弟六神無主都發了毒誓。
後來沈母去世,沈誠潤礙于毒誓只能繼續讀書。
但沈家這三個孩子,最大的姐姐沈清雅是沈家養女,只比沈誠潤大一個月,那時候也不過十五歲,最小的弟弟沈誠然才八歲。這三個半大的孩子能有什麽糊口的本事,特別是沈誠潤這個家裏的主心骨大半時間都要待在學校讀書,根本沒時間出去做工。
所以沈家的日子越過越落魄,最後跟着家裏曾經雇傭過的幫傭住到幫傭租住的地方。
這個不大的院子一共住了七戶人家,全部都是租客,主家是不住在這邊的。這頭全部用來出租,賺取租子做生活費。
一開始沈家三姐弟手中還有幾個大洋,租了一間房子。可是他們家只出不進,很快就付不起房費,被趕了出來。
沈家三姐弟無處可去,能求借的親戚都求借到了,可這年頭誰家日子都不好過,家裏糧食都是數着人頭吃,都不敢沾上這三個無底洞。
沈家三姐弟無地可去,只能再回去求主家收留。主家又不是做慈善的,況且這年頭窮人多得是了,可憐也可憐不過來,自然不肯賒借屋子給他們住。
最後還是沈誠潤為了不帶着姐弟流浪,提出住在棚子裏,每月給一角算作房租,主家這才同意。
那個棚子就是主家用來養狗的地方,他們将棚子一分為二,從中間砌上一堵牆就住了進去,這樣好歹不用流浪。
沈誠潤年輕氣盛,哪裏受過這樣的屈辱,他心中不好受,想要賺錢養家,可自己還得讀書,所有養家的活計都得在人家鋪子裏整日做工。想要放棄讀書,想到他在母親臨終床前發下的毒誓又不敢,家裏的姐姐同樣不肯他放棄讀書。
一來二去就郁結于心,再加上學校裏同學們知道了他的情況,明裏暗裏對他指指點點,說他是吸姐姐弟弟血的吸血蟲,沈潤之又氣又愧疚,便病倒了。
只不過這一病,就再沒能起來,被他魂穿到這具身體。
沈誠潤并不知道原主去哪裏了,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原主死前迫切的心願,那就是改善姐弟的生活,不讓他們繼續這麽窮困下去。甚至原主曾在病危之際暗暗發誓,若是能改善姐弟的生活,他願意獻祭出自己的生命。這樣一來,沒了他這個累贅拖累,姐弟倆就不用供他讀書了。而他也可以不違背他曾在母親床前發下的毒誓。
“沈誠然!”少女嚴厲的一聲大喝,打斷沈誠潤的思緒,“不許這麽說你大哥。”
沈誠然雖然仍有不服氣,可是見姐姐态度嚴肅,吐了吐舌頭,讨好笑道:“姐,我幫你去打水。”
少女見弟弟不說了,又巴巴地哄着她,就氣不起來了。
“不用,你那麽小哪裏能拎得動水,我一會兒自己去。”
然而沈誠然已經拎着水桶跑遠了,沈清雅看得好笑又心疼,轉頭眉眼間又布滿憂愁之色。
廂房內,周強見沈誠然走了,穿上鞋悶頭就往外走,都走到門口了,卻被他娘一把拉住。
“你要幹什麽去?”花嬸子拉着那張尖酸刻薄的老臉,愈發加深臉上深刻的皺紋,像是一顆失去水分皺巴巴的醜橘。“是不是還想幫那個小蹄子幹活?”
花嬸子尖銳得調子格外刺耳,周強卻仍舊一言不發,直愣愣地杵在那裏。
“你說話啊?”花嬸子伸出食指狠狠戳在兒子腦門上,恨恨道:“那小蹄子有什麽好,你們男人一個兩個都被迷得七葷八素的。我可告訴你,那是朱少爺看上的人,你可不敢肖想。”
見兒子還是那副悶不吭聲的樣子,花嬸子恨鐵不成鋼,一摔門簾出去了。
“啧啧啧,還想着你弟讀書能出人頭地,別做夢了!就你弟那個熊樣,還得靠你們姐弟一個給人洗衣服,一個出去要飯養着他,還妄想能出人頭地,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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